天下統分十道,江河山川不一,民俗風情各異,有繁華如長安洛陽,亦有秀氣如揚州錢塘,但在這些聞名遐邇的地界之外,這大唐國土山川,更多的是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地頭。
位于劍南道西部,瀕近偏僻,有一座名叫客謨的小鎮,鎮子不算大,但東來西往的商旅人流之疾,卻叫人咋舌,有言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么一座小鎮,倒把這道理坦地一清二楚。
進了鎮子,坑坑板板的土石街道很是寬敞,足夠馬隊橫三排地走過去,道路兩邊嘈嘈雜雜的盡是討價還價聲,木板兒木桌拼起來的攤子,麻布草席搭起來的棚子,操著各式方言的販夫和商客,也不知相互之間是否能夠聽懂,只比誰的嗓門兒更大些。
若你是頭一次來客謨鎮,往那攤子上一湊,小心會驚噎了喉嚨,不說那看著便讓人難以下咽,但一出鍋便被一搶而空的大餅,三個攤子上少說有一個擺的是明晃晃的刀子匕首,繩索鐵鉤,別的便是些你見沒見過,聽沒聽過的玩意兒,不知拿來何用。
不過,就是心驚,也千萬別在臉上露出來,這小鎮上多的是靠坑蒙偷扒為生的當地人,就躲在明處暗處,一雙賊眼盯著,挑那易下手的羊羔。
鎮上的客棧是不少的,從鎮東到鎮西,足有八家,當然,這按著食宿環境的不同,又有高下之分,沒錢的你就往西走,有錢的,您就瞅準東門頭一家——順風大客棧。
“咕嚕嚕”聲停下,正當午,陽高照,一輛馬車靠在客棧門口,四面八敞的一樓,正在酒肉的客人注意到這動靜,紛紛扭頭看去。
大家可不是沒見過馬車,而是在客謨鎮,馬車這東西,實在少見,途徑這里的,有幾個是去游玩的,哪個不是打馬前行,防賊防盜,有誰嬌氣地坐了馬車來。
抱著這疑問,眾人眼不眨地看那車簾被車夫卷起,從車上一前一后躍下兩人,那頭起的,是個濃眉大眼的男人,三十歲上下的樣貌,身形偏胖,一身鮮綠的圓領兒緞袍,腰間還附庸風雅地別著一支紙扇,似是故意有意效仿書生打扮,卻看不出肚子里有幾滴墨水。
后頭跟著那個,年約二十來歲,生的劍眉星目,肩寬體長,一身白色布衣,過肩的長發隨意地拿了髻在腦后,手里握著一把尺長的短劍,這像是個俠客了。
“嗤,準又是吃飽了沒事干,活的太舒坦,游山玩水找到這里來尋了斷的。”說這話的漢子聲音不高,可周圍聽見的不少,都在心里贊同。
那綠袍的男人似是聽見自己被人議論,笑瞇瞇地扭頭看了出聲這人一眼,被人當成是挑釁,一句葷話沒能罵出口,便聽西北角的樓梯一通咣咣當當聲,竄下來一個小個兒,哈哈笑著,迎了上去。
“何老板我打樓上看著,就像是您的車子,這怎么地,春尾了,您又親自出門行貨去?”
這一嗓子諂的,方才那差點罵人的漢子,臉色不免變了變,就見那綠袍的胖子折起了紙扇,一記輕敲在那小個兒頭頂,呵呵道:
“行啦,別打聽那么多,騰出來四間上房,熱水燒上,好酒好菜備樓上去。”
“哎您等著,這上房只剩兩間,我去攆出來兩房客人,給您騰地方,要不,您先去我屋里坐會兒?”
“不了,我就在這一樓喝口茶,等幾個人。”
綠袍胖子領著那白衣俠客,就在一樓入門拐角處挑了個空位坐著,那小個兒男人連忙上了樓去,方才還亂糟糟的一樓,當即沒了聲音。
方才下樓迎人那小個兒中年男人,可不是什么店小二,乃是這順風大客棧的當家掌柜,外號“老搓兒”的,這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說是這客謨的地頭一條蛇也不為過,你來這里住店的,還需得看見人臉色才行,平日這老搓兒別說是笑著同人說話了,就是收銀子的時候,那鼻孔也是對著屋頂的。
這胖子是什么來路?眾人心疑,有見識的,多是從那一聲“何老板”猜出了大概,沒見識的,也不敢放肆,這可是客謨,當街挨上一刀,白近紅出,都沒處叫官的地方。
“咕嚕嚕”地,又一輛馬車停在門口,眾人一樣去看,這車簾子一刮,便從中跳下兩人來,兩人頭湊在一處,似在嘀咕什么,上了臺階,這才走正身子看路,只這么一扭頭,就聽客棧里響起一陣意味不明的笑聲。
這一男裝一女裝的兩人,一般纖長個頭,樣貌自有不同,那男裝的一身蔥綠,眉清目秀,那女裝的上桃紅下丹朱,紅衫瑩瑩,眉飛鼻挺。兩人好似畫上走出的金童yu女,怎么也不像是會在這亂鎮上出現的。
靠門口一桌上,坐著幾個男人,一個露出兩條毛絨絨的粗臂的漢子,在兩人經過時,使勁兒嗅了一口氣,忍不住邪笑道:
“真么水靈的一對小娘皮,瞧那兩把小腰兒,嘖嘖,真當是穿了男裝,爺們兒就瞧不出么,怎地,看我做什么,莫不是相中——”
話未說話,這調笑聲就戛然而止,那這漢子同桌的“唰唰”幾聲抽刀響,邊上看熱鬧的都沒了聲音,就瞧那一雙瘦弱無骨的手中夾著兩根細長的竹箸,只差三厘,便會扎進那一對微凸的眼珠子上。
“你說,方才用哪只眼睛瞧的我?”
那蔥綠衣裳的水靈少年,被三人拿刀指著,一張口,圓潤的音色,調里摻些蜀腔,卻不叫人懷疑,若這漢子答是左眼,那根箸子便會插了進去。
“咯咯,”就在滿座靜觀時,邊上的紅衫少女卻捂嘴笑起來,“你嚇唬他做什么,”不容眾人虛驚,便又聽她冷聲續道:
“直接戳瞎便是了。”
“干什么呢你們這是干什么”
掌柜的老搓兒便從樓上匆匆地跑了下來,叉腰便要去罵那一桌抽刀戳眼的,可不等他唾沫星子噴出來,就被人搶了先。
“呵,這可真叫前后腳,說話的功夫,人都來了,別站著啊,都過來坐。”拐角里的綠袍胖子,不知何時從墻角探了頭出來,沖那一對金童yu女招手。
“喲、死胖子你在啊。”紅衫的少女笑吟吟地走了過去,那杏黃衣的少年甩手丟了箸子,掃了一眼舉刀向他卻不敢砍落的幾人,也去那桌落座。
四人一席,還未來得及寒暄,客棧外,又有動靜——
“咕嚕嚕”,當第三輛馬車停靠在客棧門外,里頭的人已是見怪不怪了。
車簾被撥開,一雙長腿步下馬車,乃是個身量頎長的男人,一襲水色的長衫,腰間系著銀帶,氣度沉穩,奇怪的是這人半邊臉上,扣著的一只面具,黑灰色的面具甚不起眼,但那眼洞的地方黑漆漆的看不清眉目,叫人無端覺得神秘起來。
這人幾步邁進了客棧,屋里的人方才發現,原他不只是一個,那修長的身影后頭,還跟著一個,進了屋后,方才顯出嬌小的身形。
先前那要戳瞎人眼的少女便罷了,這又冒出來一個皮白柔嫩的小姑娘,直叫人懷疑,他們現在待的地頭,還是不是魚龍混雜的客謨鎮。
“客官,您是用飯啊,還是住宿啊?”老搓兒是個人精,在這每天人流過萬的鎮上幾十年,什么人往那一站,便能瞧出尊卑,這打發了幾個弄刀的,便湊上去客串一把小二。
男人沒忙著應他,朝里面走了幾步,環掃一周,視線剛落在墻角的一桌,便聽人叫道:
“常四爺,這里。”
那張口喚男人的綠袍胖子身邊,一身白衣的俠客,正咧著一口白牙沖男人招手,同桌的四人一齊望來,露出不盡相同的笑容。
男人背后的小姑娘,不動聲色地一眼瞧過去,將幾人同心底的名頭對上號。
白衣的俠客,是云州十三劍,沈劍堂。那綠袍的胖子,是錦州最大的茶馬商何家,當家的何少知。那紅衫的女子是紅莊的毒師姚一笙,那蔥綠衫的少年,不得知。
四人一席,變成了六人一席,小姑娘在男人側邊坐下,抬頭看見對面沈劍堂沖她眨了眨眼睛。
“,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以前沒見過你?”
忍住笑,她輕聲回道:“我叫唐玉。”
“唐小玉啊,好名字,你是老四的妹妹?”
“不是,”她扭臉看了一眼身前的男人,笑道:“我是侍候少爺的。”
“不是他妹妹那更好,”沈劍堂嘴咧的更大,倒了杯茶水遞給她,“不如我認你做妹妹?”
“邋遢鬼,你的廢話怎么這么多,”紅衫的少女斜了他一眼,伸手敲了敲桌子,沖對面的男人冷笑道:
“你以為咱們是游山玩水來的,還帶著個使喚丫頭,你腦子沒毛病吧?”
“咳咳,”綠袍何少知趕緊咳嗽了幾聲,引得幾人側目看他,“有什么話,咱們上樓再說,可好?”
(突然開新卷,沒有提前通知,向親們抱歉,今天整理了一部分大綱,爭取12點左右把二更奉上,新卷預告會后頭會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