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言阻止的人,是郭汜帳下的中郎將楊密。
郭汜提刀轉首,問楊密,說道:“有何不可?”
楊密說道:“將軍,太尉楊公愚直,辨事不明,雖然因此觸怒了將軍,可是楊公乃海內之士望,群臣之魁首也,將軍若一怒殺之,末將擔心會對將軍的令名有所玷污。”
令名是個什么東西?郭汜盜馬賊出身,改行從軍以后,殺人如麻,在他的眼里,只有財貨和威風,卻是從來不知“令名”是為何物的。如果他在乎“令名”,他也不會把楊彪等公卿大臣扣留在他的營中,更不會在沒有詔書的情況下就擅自與李傕內斗,起兵生亂。
郭汜說道:“一個老匹夫殺了也就殺了!什么令名不令名的,還能叫乃公掉幾塊肉不成?”
楊密賠笑說道:“將軍所言固是,然亦正如將軍所言,楊公不過是一個老儒罷了,就算將軍把他殺了,對將軍也沒有什么好處,……末將愚見,何不如權且容讓之。”
郭汜惡狠狠地說道:“他惹怒了我,我惡氣滿腹,不殺他,不得快意!”說著,提刀上前,瞄住楊彪的脖子,就欲要下刀去砍。
楊彪端坐席上,巋然不動,仰著頭。雙目直視郭汜,卻是一點也無懼怕之態。
情急之下,楊密顧不上太多,墊步上前,拉住了郭汜的手臂,苦苦進諫,說道:“將軍、將軍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
郭汜煩躁起來,怒道:“你怎么這般惹人討厭?我殺個老賊而已,你百般阻攔,是為何故!是了,你也姓楊,莫不是你認賊作父,與這老賊私下有了什么勾連?”
楊密撒開手,拜倒在地,叩首說道:“將軍,末將與楊公素無來往!末將雖亦姓楊,家非弘農,本是涼州土著,與楊公無有半點瓜葛,勾連二字絕談不上!認賊作父更是無從說起。將軍,末將之所以苦諫者,實在是為將軍著想。”
郭汜問道:“你為我著想什么,令名么?我不是說了,但能使我出得這口惡氣,什么令名不令名的,無關緊要。”
楊密急中生智,總算是想出來了一個阻止郭汜殺楊彪的借口,說道:“將軍!將軍不是想讓太尉等公聯名傳檄,號召天下群雄,共從將軍討伐李傕這個逆賊么?”
郭汜說道:“正是,怎么了?”
楊密說道:“太尉者,三公之首,群臣之率,將軍今如把楊公殺掉,那么就算檄文傳出,可無了楊公的署名,末將憂之,恐怕在天下群雄心目中的分量也會少上不少!因此,為將軍的大事起見,末將愚見,還是盼請將軍能暫忍一時之氣,舍了楊公性命。”
郭汜想了一想,把刀還入鞘中,說道:“你這話說的卻有三分道理。”撇了眼楊彪,說道,“老匹夫,乃公就且先饒你一命,把你的腦袋暫寄你的脖項上。可你要記住,你若要再惹怒了我,看我必取你性命!”嚇唬楊彪,又說道,“如你這般老賊囚者,乃公殺了沒有上千,也有數百!”
回到主位,郭汜坐下,看向眾人,再次說道:“我叫汝等為我寫檄文,傳送天下,汝等現在可愿意了?”
楊彪身為太尉,一言不合,郭汜就舉刀要殺,這般粗橫的態度下,張喜等群臣又還敢再說什么?但是書寫檄文,傳於州郡,號召天下,共討李傕這件事,於情於理,卻又是萬萬都不能辦的。眾人無由對應,只有默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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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汜再三逼問,眾大臣仍無人開口。
郭汜的怒火又一次上來,按刀起身,就將欲重舉刀威脅眾臣。
眾臣中,衛尉士孫
瑞頗有謀識。
士孫瑞是右扶風人,其家乃儒學世家,他少傳家業,博達無所不通。
中平五年,王國叛於涼州,眾十余萬,攻陳倉,三輔震動,——陳倉屬右扶風郡,距長安只三百余里,京兆尹蓋勛領郡兵五千人,自請滿萬人,表了五個名士出為都尉,時為處士,也即隱居從未出仕過的士孫瑞是其中之一,共守長安,抗擊叛軍。於此戰中,士孫瑞立下功勞。
初平三年,士孫瑞被拜為尚書仆射,與司徒王允、呂布共謀,誅殺董卓。
董卓既死,士孫瑞得遷大司農,躍身九卿之列。自此,每三公缺,士孫瑞常在選中,皇甫嵩、淳於嘉、趙溫、楊彪、張喜等為公時,都曾辭拜讓瑞。
卻是說了,士孫瑞既然參與了殺董卓此謀,為何李傕、郭汜殺入長安后,沒有像殺掉王允那樣,也把他殺掉,為董卓報仇?這是因為,殺了董卓后,士孫瑞不僅由任王允自專此功,而且拒絕了封侯之賞,——這一點與賈詡頗為相似,有功不伐,故因是未被李傕、郭汜殺害,得以保存其身,繼續在朝中為官。
簡言之,士孫瑞此人,可以說是既有智謀,又有膽略見識,此時見司空張喜等俱皆不作聲,郭汜眼看就要再度舉刀脅迫,他遂徐徐出言,說道:“請將軍息怒。”
“你有何話說?”
士孫瑞不慌不忙,從容說道:“仆等非是不愿為將軍書此檄,而是仆等現下委實寫不得此檄。”
郭汜問道:“為何寫不得?”
士孫瑞說道:“要想傳檄天下,檄文上豈可無張公諸府、仆等各官寺之落印?可是前時仆等來將軍營時,是專為說和而來的,印章諸物,皆未攜帶。既如此,那便是將檄文匆匆為將軍寫就,然無印章,傳於天下,又何取信於海內州郡?恐州郡亦不信矣!是以,此檄仆等現下不是不肯寫,實是沒法為將軍寫,寫了也無用。”
郭汜坐回身子,說道:“無有印章……。”
士孫瑞說道:“車騎劫持天子,確乎悖逆,非人臣可為也,仆等與將軍一樣憤慨。將軍欲號召天下群雄,共討車騎,此扶助王室之義舉也,仆等怎會反對?亦愿意為將軍書寫此檄。於下苦無印章在手耳!將軍如果決心已下,仆等請還,待取印章,然后再為將軍書此檄文。”
郭汜瞅了士孫瑞眼,咧開嘴,笑了起來,大模大樣地呼士孫瑞的字,說道:“君榮,汝等總把我當三歲孺子糊弄,我今若把汝等放了回去,只怕汝等非只不會為我寫此檄文,并也肯定不會再回來我營中了吧?”
士孫瑞端容正色,說道:“將軍不信,仆等也沒有其它辦法了。”
沒有印章,寫不得檄文,這確是一個客觀存在的麻煩。
如果派人去李傕營中取印章,這也肯定不可能。
郭汜思來想去,無有對策,此事也就只能暫且罷了。
帶著不滿意,郭汜回到住帳,見到其妻,發牢騷說道:“我聽你的建議,把楊彪等扣在營中,原本以為是扣了一群寶,現在看來,卻是一堆廢物,半點也無用處!沒有用處,還天天吃我的糧!這般算來,這實是一樁賠本的買賣。”
其妻面帶喜色,說道:“正有一件好事與夫君說。”
郭汜問道:“什么好事?”
其妻從袖里取出一封書來,遞給郭汜,說道:“夫君請看,這是什么?”
郭汜把書拿住,見那書封上頭是空白的,并無落名,嘟噥說道:“誰的信,連個名都沒
有。”拆開書封,取出里頭的信來,略看兩行,撐大了雙眼,又從頭看起,細細看了一遍,適才的惱怒不翼而飛,與其妻一樣,也是面現喜色,說道,“天助我也!李傕死期至矣。”
楊彪險些被郭汜殺掉此事,消息隔絕,劉協現尚不知,然雖不知,自身被李傕劫困在營,宮城被燒,大司容朱俊恚怒而亡等等這些事情,盤雜心頭,卻還是使劉協憤懣憂郁,茶飯不思。
鐘繇陪侍在帳中,溫言勸撫劉協,說道:“陛下宜以龍體為重,今雖小困,然而待鎮東兵到,困厄必然可解。臣伏乞陛下,放寬心思,千萬不能因使龍體有恙。”
茶飯不思,一方面是因劉協心事重重,沒有胃口;另一方面也是因李傕太不尊重劉協,送給劉協吃用的飯食粗陋不堪,何止無肉,就連那米粥用的米也是陳年老米,只看色澤,聞那味道,就叫人沒有食欲。
劉協往案上那碗泛著青綠霉色的粥,丁點油水也無的幾盤素菜上看了一看,把目光移開,負手踱步帳中,說道:“元常,宮城被毀,朕被迫離宮,陷身傕營,大司農朱公被郭汜氣殺,而對這一切,朕無能為力,每思及此,朕心如焚,朕心如泣,朕辱沒祖宗,朕愧對先祖威靈!”
鐘繇說道:“陛下,昔文王受困而作《易》,是非經磨難,難成大事。‘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也,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陛下,此孟子之名言也,臣乞盼陛下以此勉之。”
劉協如今當真是度日如年,他站住腳步,示意鐘繇近前,低聲問道:“元常,鎮東將軍何時兵馬能到?”
鐘繇回答說道:“啟稟陛下,估料路程,圣旨應當是已經快出京兆尹地界,最多半個月就能送到昌邑,再加上鎮東整兵籌糧的時間,至遲一個月,鎮東的兵馬必能出昌邑,來向長安。”
“還要一個月之久么?”
盡管劉協心急如焚,可是鐘繇卻知,他提前給荀貞去信這件事是不能告訴劉協的。
去書荀貞,畢竟是他自作主張,一旦為劉協知曉,也許就會被劉協認為他私自勾引外臣諸侯縱兵入都,不忠於自己,所以他只能用別的說辭來安撫劉協,因就說道:“陛下,鎮東所部,現有徐榮等營已為陛下在守洛陽,得到圣旨后,臣料鎮東也許會先命洛陽的徐榮等營先向長安來,這樣的話,也就用不了一個月,或許月底或下月初,鎮東的兵馬就能到長安了。”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
鐘繇親自捧起案上的食盒,呈給劉協,說道:“陛下,李傕、郭汜今雖囂橫,鎮東兵馬一到,其必冰消,接下來弭亂安民,以復再中興漢室,悉賴陛下之一身也,請陛下努力加餐飯!”
“元常,你是朕的忠臣!等朕脫了此困,一定對你大加擢用。”
危難之際,是人脆弱之時,劉協又是個少年,在這個時候,鐘繇不離不棄,相伴於其身側,積極地為他出謀劃策,而且一再地撫慰於他,劉協怎能不深感動,怎能不念鐘繇的好?
甚至往大了說,對鐘繇,他如今是已經升起了點依賴之情。
鐘繇估料的不差。
劉協下給荀貞和曹操的兩道密旨,的確是已經快出京兆尹地界,將到弘農郡,而鐘繇寫給荀貞的信,此時則已經出了河南尹地界,到了陳留郡,再有數日,信就能被送到荀貞幕府。
卻於潁川,劉備剛剛聞知了李傕、郭汜內亂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