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遂煥看見正對面的一名梁軍正在轉身,口中大呼小叫著聽不清的話語,他的身旁聚集著數十名同伴。等任遂煥沖上去時,這名梁軍持槍扎了過來,任遂煥揮盾格開,手中橫刀摟頭便砍。
老任家家傳武藝,任遂煥下手快,角度還刁,滿擬著一刀見功,卻不妨敵人輕巧的向后跳開,讓任遂煥這刀直接落空。
任遂煥有些驚訝,敵人身手雖然敏捷,但兩軍陣戰,怎么能后退呢?如果是任遂煥,他肯定是抽槍上檔,死活不能后退的――這也是教官的嚴令。既然敵人后退了,那么好吧,任遂煥也不客氣,他刀式回收,直接斬向右側的敵人,頓時砍下一條手臂。
首次參戰便獲功勛,任遂煥信心大增,來不及多想,趁正面敵人還沒有重新撲回來,他又瞄向了左側的敵軍,伸手又是一刀……
在懸壺前梁高地上連續三日血戰,任遂煥幸運的活了下來。這三天里,梁軍的攻勢越來越猛,到了最后已經是不顧傷亡的持續強攻。任遂煥親眼目睹了補充六營甲都左隊的弟兄們一個接一個倒下,然后是甲都右隊、乙都左隊、乙都右隊……其間,他還親眼看到,有四名弟兄忍受不了殘酷廝殺的血腥折磨而轉身逃跑,被教化官抓住,當場正法。
初步估測,梁軍這三天損失了至少兩千人,與燕軍的戰損交換比大概在四比一之間。戰斗進行到此時。任遂煥已經不再是補充六營的士兵,實際上補充六營已經成了空架子,等待著按照序列重新到河北某地招募新兵。所有和任遂煥一起,加入戰斗后還能活下來的補充六營弟兄們,被整體編入定州軍左廂前團左營。這使左營的兵力重新恢復到了五百余人。
原來補充營甲都左隊的隊官被任命為左營乙都右隊隊副,任遂煥的伙長已經戰歿,新調來一個伍長,是原補充六營乙都的一個伙長。
第三天傍晚的時候,定州軍左廂指揮部發來命令,左營所有官兵銜級全部升遷一級,并且原有軍功繼續保留,這道命令頓時讓陣地上一片歡呼。
按照軍事參謀總署教化司考功處的升遷規定,士兵初入軍中為列兵,半年后為輔兵。再過半年可轉為正兵。但如果軍功累積到十二級,則不必考慮年限問題,直接超遷。任遂煥編入的是定州軍左廂前團左營丙都,丙都如今已經累功多次,策勛十轉。也就是說戰后丙都可以記功一千級。
任遂煥是三天前剛編入丙都的。當然不可能與幸存的老丙都士兵一樣分到最高功勛,但他手上獨自斬殺敵軍已經五人,與隊友合計殺敵九人,雖說燕軍軍功不以首級數目為主要依據,但如此算下來,戰后報功評議時,怎么也少不了他的。
因此,左廂的升遷令意味著,任遂煥的銜級提前兩個多月從列兵升為了輔兵,同時還可參與瓜分丙都的一千級軍功。就算不能立刻躍升正兵,恐怕也不會等太久了。于是,任遂煥更加期盼起后續的戰斗來。
但任遂煥的期盼并沒有成為現實,沒過多久,又一道軍令下達到前營陣地,前營立刻撤離陣地,陣地由新軍換防。
興奮和刺激一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任遂煥也說不清自己是失落還是輕松,就這么懵懵懂懂間撤離了這道駐守三日的前梁。
從前梁下來,退過主梁,左營毫不停歇,繼續繞過后梁,一直退出了懸壺,撤向戰線后方的支撐點――牛山。
當晚,丙都伙長以上軍官們齊聚都頭的軍帳,召開軍功評議會,評議會一直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才結束。隨機,任遂煥的伙長回來召集弟兄們再次開會,細分軍功。
伙里一共分到了九十級軍功,要在九個弟兄之間分配――按照滿編制,伙里應該為十人,至今尚缺編一人。弟兄們挨個發言,既講述自己,也推薦別人,實際上大家都在一起作戰,每個人的戰績優劣情況相互間都心知肚明。
很簡單的討論了一番后,伙長便擬定了一個分配方案,弟兄們都點頭表示同意。如果伙長的方案不公平,有異議的弟兄也可以到本都參軍那里申訴,參軍則會依據申訴介入調查。不論申訴是否能成,鬧出來很不好看,所以一般來說伙長也不會輕易壓制誰或者排擠誰。
任遂煥無疑精熟,作戰勇猛,且斬首眾多,這是弟兄們公認的事實,因此,在評議時,他分得了十六級,僅此于兩個老兵,這兩個老兵也是左營把守懸壺前梁以來,伙里僅剩的兩個老弟兄。那些抬下去的傷兵自有另一套記功方式,并不需要伙里操心。
這么一算下來,只要這個方案報上去,任遂煥便可再次躍升為正兵,同時手里還捏著四級軍功。對此,任遂煥相當滿意,只要再等一年,或者手頭的軍功達到十二級,他就可以被推薦參加軍校學習了,等畢業出來,就能成為一名陪戎校尉級的軍官!
任遂煥又開始幻想著趕緊加入戰斗,爭取早日進入軍校,也好為老任家光宗耀祖。
可惜任遂煥的幻想再次破滅,在牛山休整兩日后,左營接到軍令,押送一批輜重返回高平。
牛山是界牌嶺、懸壺和石嘴頭一線的支撐點,堆積著大量糧秣輜重,從接到軍令的那一刻起,整個牛山都成了一片巨大的工地,不是建設,而是拆遷。投石車、引火車、沖車、弩車、鹿角、木砦等等都被一一拆卸,裝上大車,就連箭樓、寨墻等也不例外,山腰下的壕溝盡數填平,繩索全部收齊……
這是要總退卻么?難道前方戰事不利?任遂煥百思不得其解,他覺得雖然諸侯聯軍的攻勢的確很猛,但燕軍完全守得住,上頭怎么會想要后撤呢?作為一名連軍官都不是的士兵,任遂煥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私下詢問伙長,伙長也不清楚,弟兄們眼中充滿了疑問。
押送著長長的車隊,左營返回了高平。到了高平,任遂煥聽到了一個說法,說是界牌嶺那邊戰況不利,一大半陣地都丟了。駐守界牌嶺的是幽州軍左廂,弟兄們都在私下議論,說幽州軍別看是固守幽州的軍隊,算得上燕王牙軍,但恐怕在那座繁華的城市呆久了,一個個都成了老爺兵,連仗都打不好了。也有人說,攻打界牌嶺的是朱友寧的軍隊,是梁王麾下一等一的主力,似乎這次梁王甚至動用了廳子都和元從親軍幫忙,也不能怪幽州軍守不住。
界牌嶺位于高平與澤州城之間,一直是燕軍與諸侯聯軍反復爭奪的戰略要點。無論是懸壺還是石嘴頭,甚至是后方的牛山,都是為了支撐界牌嶺戰事的輔助要地。在這里,燕軍和諸侯聯軍激戰了三個月,戰歿和受傷的弟兄也不知有多少。如果界牌嶺失守,整個高平便沒有了屏蔽,對于缺乏騎兵的諸侯聯軍而言,更是找到了一個囤積軍緇的跳板,高平形勢會變得相當危險。
軍中的議論逐漸喧囂塵上,在高平終于出現了棄守跡象的時候達到頂峰――軍事參謀總署開始遷轉了。很快,前營接到軍令,經長平通道穿越丹朱嶺,向北撤至石后堡。在撤離之前,左營傳達了軍事參謀總署的嚴令,各軍嚴禁私下議論北撤之因,凡有擾亂軍心者,立斬不赦。至此,這股議論風潮才算暫時平息下去。
沿高平而出,向北至箭頭,由此進入長平通道,沿著丹朱嶺西麓而行,過寺莊,午時已至長平村。在長平村簡單歇息一個時辰,用罷午飯后,左營再次開拔,向北越過土門嶺,傍晚時趕到了石后堡。
丹朱嶺是分斷澤潞二州的邊界,丹朱嶺西側的道路相比東側而言,最平坦也最寬闊,適宜行軍,也是古時的長平通道。千多年前,秦趙在上黨大打出手,趙軍中了秦軍之計,被圍困之處便是此地。從東側也能繞過丹朱嶺,但不適宜大軍行進,且那里有壺關鎖鑰,并非作戰的選擇。故此,位于長平通道北端的石后堡,戰略位置極其重要。
河東營修石后堡已經數十年,從前年起,上黨行營又于此地大事工營直至今日,整個石后堡已經成為了一座巨大的防御要地。當左營趕到石后堡的時候,這里異常繁忙,堡中燈火通明,無盡的車輛洪流涌入堡中,大隊的燕軍士兵匯集于此。
石后堡是由十多座堡壘和村寨組成的防御群,左營并沒有進入堡群之中,各堡已經分配了好防守兵力,并不需要他們加入。
左營找了個地方等待片刻之后,便有軍官前來接引,領著左營穿越堡群來到后方。堡群后方修建了數不清的營寨,前營趕到一處空營之中,立刻聞到一股肉香。早有數十口大鍋吊在火薪之上,熬著濃濃的肉湯,也不知熬了有多久。
飽餐一頓后,任遂煥在疲勞之中漸漸睡去,整座營地刁斗無聲,沉沉如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