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換做張克公和張叔夜,趙佶就阻止不了他們說話。可惜老蔡是這里最在乎官位的一個,最寵趙佶的一個,于是他偏偏不能和趙佶扭著來,只能閉口了。
趙佶嘆道:“其實朕也不甘心。朕此番亦通過皇城司的渠道,聽到了一些汴京城內的傳言和民意,獲知了高方平在西夏的決定。”
群臣面面相視一番后,蔡京率先道:“那么官家可有什么看法?”
趙佶道:“小高他是想家了,累了。”
說著,趙佶把高方平寫給皇帝的私人信函拿了出來道:“大家都看看,傳閱一下。”
張克公激動的拿了過來道:“老臣來宣讀。”
然后念道:
“自臨危受命于北1京出陣起,時已十六個月,臣領兵南征北戰,實已感到心力疲憊,不堪重負。兒子出生不在身邊,于此時思鄉情緒越發濃烈。臣僅有的戰爭才華已經用盡,西平府堅固頑強,興慶府仍舊擁有不容低估的西夏最后力量固守,臣有負官家、有負大宋重托,最終未能交出大家最期待的答卷。所幸臣勇猛不足但謹慎有余,雖未能有效占領西夏大片國土,卻也沒把官家交給臣之家底敗光,此番遠征軍損傷不大,也勉強拿到長城以及三州之地,為避免生靈涂炭死傷過度,損害大宋福澤和官家之英明,臣根據戰場之實際情況做出停戰意向,并初步和西夏察哥溝通。擇日西夏使節會進汴京,和我大宋商談議和,具體細則蔡相等人會主持實施,他們定能為官家、為我大宋拿到利益。作為實際帥兵經略西夏的戰場負責人,臣高方平經實地考察、匯同眾將調查研究,根據情況左右權衡后,對朝廷和官家您負責的做出建議:不宜再戰,該休養生息了。”
聽完高方平這樣的說辭后,大家伙不禁都楞了起來。
聽來是有些問題的,但也算中規中矩,處于弱勢。信中的思想,也算是符合“見好就收、戾氣不重”的大宋一以貫之的思維。
蔡京捻著胡須,明顯覺得高方平是在故意低調,故意放棄利益。作為一個政治老狐貍,蔡京當然都比誰都知道,一但此番真的沒了西夏,拿什么封賞給他?陶節夫當時打了銀州就回朝拜了樞密使的。
蔡京還真于心理苦笑,又對高方平的“識趣識大體”滿意,又憂心他總是滴水不漏太難對付了。現在這樣一來,形成了他有大功,也有重大過失卻又不損兵折將的局面。既讓天下知道了他的驍勇善戰,他臨危受命救了大宋,也成功讓他小子躲過了“尾大不掉的政治難題”。厲害啊。
張克公也是一陣眼暈,就沒遇過這么難纏的小奸佞,他都喪權辱國的慫了。但是厲害的就在于,他勇于承認錯誤,他竟然明目張膽的在給皇帝的私信中承認“他的戰爭才華已經耗盡”,說西平府堅固,說西夏仍舊實力,最后承認他不夠勇猛,不敢死傷軍士了。
總體來說,那犢子等于直接對皇帝認慫了,還直接以公然撂挑子心態說他想家想兒子,不想打仗了。
這樣一來,既然他高方平都直接承認了他的過失,也任性表達了撂挑子心態,偏偏他沒有重大傷亡,也算是有大功于國朝。對此,張克公還能說什么呢?只有苦笑了起來!
趙佶捻著短胡須,又無奈的道:“接到信的時候朕也是有些不滿的。但是仔細一想,小高卿家年輕不定性這是事實,他出仕起,水泊、江州、大名府、西北,如今是西夏,一直在為朕、為朝廷這都奔波了幾萬里了,皇后也是心疼他的,早前數次建議朕別讓他奔波,回京來修養一下。這下好,他忍不住先撂挑子了,無奈朕還得答應他。若種師道劉延慶陶節夫對朕說苦不動了,那會讓朕無法接受。但小高原本他就一京城養尊處優的紈绔子弟,也確確實實的奔波了這些年,現在說句想兒子了要撂挑子,難道朕還能為此處罰他啊?”
大家伙一陣尷尬,這就是豬肉平厲害的地方了,他還真的拿準了皇帝戾氣不重,會放過他的心態。
特別之前有過趙挺之于任上病亡,現在有陶節夫于任上操勞半身不遂的例子,被高方平抓住了機會利用,于是他盯著紈绔子弟的出身,于這個時候說“累了頂不住了”,的確,還真的不會有人對他要求更多了。
否則真的又累死一個國朝相爺,那玩笑就開大了。
張叔夜楞了楞之后,有了些不同解讀。
老張太清楚那小子算死草的風格了,聽聞寫給皇帝的信中,他公開坦誠了“已和察哥有過溝通,且負責的建議不宜再戰”這樣的用詞,在老張來解讀一定是有原因的,絕不會是大家理解的他收了西夏賄賂后放水。
若他真收了錢,就絕對不會朝這個方向來匯報,提都不會提,更不會用詞“負責的建議停兵”。
這么思考著,本著對他小子的理解,老張覺得必有后招,于是不再扯臺,就著皇帝的話道:“既如此……官家還是讓他回京吧,早前是臣等對他期望過高,壓迫過頭。的確,陶節夫于任上為操心出了那樣的事,小高現在雖有撂挑子的任性舉動,卻真的不宜在壓榨他,這么一想也是,他要休息,想家想兒子,雖然可惡,卻算不得大逆不道。況且他臨危受命,于國朝有大功,雖未能如預想的拿到更大利益,但好歹也給了咱們和察哥談判的機會。”
“張卿說的在理,朕就是這個意思,就這樣辦吧。”趙佶嘆息道:“此番雖有遺憾,但總體他對國朝的忠心是沒問題的。他勇猛不足但謹慎有余的情況下,也保留了我大宋遠征軍家底,沒有過大傷亡。傳朕旨意,視中書門下和西夏使節的談判進度,可擇機召高方平回朝述職。”
如此,定下了讓那個紈绔子弟帶薪休假的基調,并且這次不治罪卻也不賞賜。
不過蔡京和張叔夜真的受夠了他的天子劍,一起補充道:“還有陛下,您的威望權利不宜在濫用,朝廷威嚴也不容褻瀆,不宜在放任他持有天子劍,既是戰事告了一個段落,他也即將回朝述職,宜立即收回天子劍。”
天子劍這是權宜之計,不會長久賜人,所以這讓趙佶有些尷尬,原本打算他回朝時候主動呈交上來,卻無奈這些相公們猥瑣,現在就要收回,有點面子難看啊。趙佶卻是最終也同意……
張叔夜離開中堂后誰也不理會,帶了一隊人馬,急急忙忙駕臨察哥暫住的使館。
聽聞張叔夜親來,察哥著正式官服出迎,要文縐縐的見禮時,卻見張叔夜一擺手道:“李相無需客氣,老夫此來這不是正式磋商,而是以私人身份有事問你。”
“請。”察哥便引著入內去了。
坐了下來后,張叔夜開門見山的道:“你們和高方平間到底有何種貓膩,目下汴京天都要塌了,快些說來讓老夫心里有數?”
察哥道:“說起來,高方平的確對西夏放水了。我和他的第一次接洽,以口頭形式達成意向,宋國不正式占領西夏,也不對西夏強行滅國,包括現在被劉延慶占領的夏州,那是西夏發源地,也可以還給西夏。高方平說了,大宋只要石州,龍州,以及洪州。這三州的民生他不放在眼里,要的只是完成的長城防線。”
張叔夜想了想,以現在大宋的國力而言,夏州真是可有可無的,而且也在長城外,太拉西夏仇恨,在不把西夏滅國的前提下,的確范不著占領夏州。至于高方平要的這三州,陶節夫早前反復說過了,那才是大宋需要的,確保長治久安的戰略區域。
張叔夜道:“這里權且不說,說說他為何在占據優勢的情況下對你西夏放水,你們給他的好處是什么?”
察哥道:“他說他無權利給西夏政策,一切還需要來汴京商談。”
張叔夜苦笑道:“別扯犢子,那僅僅是個官面說法,事實上手握實力在西夏的人是他,你們和他私下達成的城下之盟,朝廷很難有效顛覆,一切都是走個手續而已。因為利益肯定要靠軍隊打出來。在他已經撂挑子的現在給他下令也沒用,他不會打。若臨陣換將,不但你察哥正中下懷,在陶節夫因病退下的現在,那群他麾下的兵痞也沒誰可以有效節制,所以換帥臣去了也是白搭,相反會因低效的瞎指揮而內耗損傷。他小子真是喪心病狂,是看準了所有政治時機,才對你西夏放水的。”
察哥笑道:“他果然是您的門生,還是您了解他。”
喝了一口茶,察哥又道:“既然相爺您是明白人,那我也就交底。高方平和我達成默契,當下宋國并不具備真正對西夏滅國的能力,目前西夏面臨的內部矛盾,以及糧食的短缺,他也承認他無法解決這些人的福利問題,若一味從大宋抽血安撫,他對不起大宋固有子民,若不管西夏人死活,那就不符合新政權的利益。”
張叔夜當然是懂民生懂政務的,只是還來不及朝這個方面想,這下倒是楞了,原來這才是他不全力拉仇恨,不滅西平府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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