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三國  第3555章只是一次

類別: 歷史 | 秦漢三國 | 詭三國 | 馬月猴年   作者:馬月猴年  書名:詭三國  更新時間:2025-02-27
 
廖化雖然年輕,但是已經是老江湖了。

他早些年,甚至還是個流民。

對于大漢王朝,廖化的心情是相當復雜的。

在順陽城外的大營之中,廖化坐在中軍大帳之內。

中軍大帳內點著一堆篝火,火焰跳躍著,帶來溫暖和光明。

不知道為什么,廖化忽然想起了當年他在黃巾之亂當中,一路護送母親到了關中,也曾經目睹了荊州的夕陽,從荊南到荊北,從南鄉到藍田,跋山涉水,如今再次回旋。

這一路來,似乎發生了很多事,卻又像是僅僅就在昨日。

中平元年,當張角振臂高呼蒼天已死之時,荊州南郡的廖化正背著病弱的母親逃向襄陽。他原本以為到了襄陽之后,一切都會好轉,畢竟襄陽有兵有糧有人,更何況他和他的母親是大漢的子民,遇到了危險的時候,尋求朝堂和地方官府的幫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情理之中往往最后都是意料之外。

當年的廖化,才十五歲。

他在流民潮中第一次觸摸到漢室的衰敗。

他看見荊州地方縣鄉的長官棄城而逃,也看到了沿途的豪強塢堡緊閉的大門。

他見到有女子為了個炊餅出賣自己,也目睹了兩戶人家互換孩童。

他無意去譴責那些為了吃食而出賣自身的百姓男女,只是覺得事情不應該是這樣,大漢不應該如此……

在緊閉的襄陽城門之外,廖化的三觀崩塌了,他原本心中的大漢,露出了丑陋的姿態。

理想第一次被殘酷的現實碾壓,對于大漢的信仰,被丟棄在了逃亡的道路上。

而到了關中之后,在青龍寺連續召開大典,求真求正四字,成為了廖化心中新的精神支撐。他的桌案上不再擺著《魯夏侯說》,而是攤開了的《春秋》。

太興元年,天子劉協在太廟大典上鬧出的笑話傳到了關中,廖化聽聞了之后卻笑不出來。他見證了大漢山東的腐朽,卻并沒有因此感到高興,而是覺得悲哀。那些曾經在東漢里面引領大漢潮流的士族,銳意進取的子弟,現如今變成了一場場的政治表演,就像是太廟里面的儺舞。

太興五年,當斐潛在長安發布了新的政令,正式將管理的觸角觸探到了鄉野,以巡檢為首的田間地頭的三駕馬車開始成形。更加嚴格的上計審核開始展開,在一片士族子弟的哀嚎聲中,廖化卻感覺是在大漢腐朽的腥臭空氣里面,聞到了一些新鮮的芬芳。

如今,太興十年了。廖化給斐潛的信報表章里面,已經很久沒有寫什么忠孝大義了,而是詳細列舉著兵卒的訓練,糧草的消耗,戰甲的數量。長期都擺在他的桌案之上的書簡,也多了一個講武堂邸報。

荊州之戰,他成為偏軍主將,有些緊張,有些興奮,但是更多的是謹慎。

丹水的勝利不足以讓廖化自我膨脹,他面對牛金的降書也同樣不覺得有什么可以驕傲的,畢竟在驃騎之下,取得了碩碩戰功的將領,不是一個兩個……

校尉以為,其中有詐?

下首的軍校問道。

廖化微微點頭。

順陽并不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節點,至少不是會影響整個荊州戰局的點,所以對于曹軍來說,死守的意義不大。那么從這個角度出發,牛金就不是必死之局,他依舊還可以撤退,只不過代價有些大而已……

會不會是曹軍發現了我們的舉動,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又有一個軍校問道。

這兩天廖化表面上一板一眼的在攻城,實際上派出了小隊繞道往順陽南面去。如果有機會就搞一個突襲,沒機會就在道路上搞些小動作,挖陷阱截殺信使什么的,也同樣可以造成順陽內部的恐慌。

廖化依舊是微微點頭。

這也有一定的可能性,不過影響并不大。

幾名軍校輪番發言,各抒己見,廖化聽著,然后做出了決定。

夜深沉。

順陽北郊。

廖化潛伏在茅草之中,順著河岸邊上,乘坐趕制出來的木筏,借著夜色的掩護往下劃。

有軍校表示愿意替廖化前來,但是廖化覺得只有自己到順陽偵測,才能獲得最為真實的情報,任何人的轉述和傳達,都有可能出現紕漏,而一旦某個紕漏沒能注意到,就有可能導致整個戰斗的失敗。

丹水河的水腥氣混著夜霧,似乎滲透到了鐵甲的縫隙里面。

為了活動方便,廖化和手下兵卒都沒有穿厚重的甲胄,只是穿了最為簡單的兩襠鎧。如此一來雖然防護力減少了,但是相對的,靈活性也就增強了。

丹水汩汩而下,簡易的木筏并沒有引起曹軍的警報。

一方面是曹軍現在正忙著城內的修筑臨時甕城,叮叮當當的聲音比水流的聲音要大得多,另外一方面是這幾天來,廖化都是從陸地上進攻,根本沒有利用丹水來做什么動作,于是順陽之處的曹軍守軍也漸漸沒有那么警惕水路上的動靜了。

廖化等人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登陸地點,然后將木筏推上了岸邊,在夜色的掩護之下靠近了順陽城的側翼。

城墻上的曹軍兵卒,舉著火把,來回的巡邏走動,但是目光卻經常被城內所吸引,看向城內的時間多于觀察城外動靜。

廖化起先也有些奇怪,但是當他帶著人漸漸的摸近了順陽城墻的時候,他就聽到城內傳來了各種細碎的聲音,并且在夜色里面被放大了……

什么聲音?廖化問道,不像是在門洞周邊,更像是在城內……

這種敲擊,摩擦,碰撞的聲響,像是巨獸在暗處磨牙。

不過,牛金究竟在城內做些什么,還需要進一步的偵查。

廖化朝著比劃手勢,三五斥候立刻順著陰影,朝著城墻靠去……

這些斥候都是老手,精明得很。

他們很快的利用前些時日在城外的戰爭殘骸的掩護,像是水蛇一般滑過了泥濘的溝渠,摸到了城墻腳下,進入了曹軍的視野死角之中,將耳朵貼在了順陽的城腳上。

有轱轆聲……這是拉著什么?一名斥候壓低了聲音,倒下來了……這是磚塊還是石塊?然后空車走了?

這不是從城門洞里面掏運的,而是從城內什么地方運來的……另外一名斥候補充道。

傍晚的時候,牛金宣稱要時間清理門洞,而現在不僅沒有清理,還從別的地方運送了石料和磚塊,或許還有木料什么的……

年長的斥候仰起頭,看著城墻上晃動的火光,在心中默默的估算著,然后低聲說道:城內動靜挺大……正好掩護著用抓鉤上墻看看……曹軍小隊巡邏過來了……等著別動……好,就是現在!

抓鉤被扔上了城墻,卡在了城垛上。

原本應該很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卻被城內運輸和傾倒物料的聲音掩蓋了。

斥候靈活的拉扯著繩索,像是壁虎一樣往在城墻夾角之處往上爬。

不遠處,廖化貓在陰影里面靜靜看著,對于應對牛金詐降的腹案,便是漸漸的清晰了起來……

次日卯時。

驃騎軍大營內轟然而動,兵卒按照隊列魚貫出了大營,直撲順陽城!

牛金在接到了消息之后,便是大驚失色,一邊痛罵廖化不講道義,一邊急急讓人登城準備應對廖化的攻城。

可是牛金沒有想到,廖化的前鋒沖到了半途之時,卻停在了弩機的射程之外!

這……這是干什么?

牛金瞪圓了眼。

包括牛金在內,順陽城頭上的所有人,眼睜睜的看著在射程外的驃騎軍開始整隊,然后將沖車和云梯又重新扛著推著,退了回去……

這……這……

牛金就覺得腦袋里面似乎被塞了一桶的漿糊。

日頭漸漸的升高,在城頭上緊張等待的曹軍兵卒都曬出了些細汗出來。

牛金不知道廖化要做什么,既不敢下令撤回兵卒,也不敢做什么其他動作,就在猶豫不決的時候,聽聞遠處驃騎軍陣中又是突然金鼓大作,驃騎兵卒重新推著扛著云梯沖車,殺氣騰騰的又往城下沖來!

準備!準備……

牛金下意識的喊了一嗓子,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讓手下準備什么,眼瞅著那些驃騎軍呼嘯著,又在半途中,停在了弩機射程外……

廖化小兒!豎子!牛金這回明白了,安敢戲某?!

牛金一拳砸在垛口。

這根本不是正經攻城!

要說廖化不守信用吧,廖化也沒有真打。

可要是就這么放任不管,鬼知道下一次廖化會不會直接揮軍直撲城墻?!

該死,該死啊!

牛金就覺得自己腦袋容量不夠用了。

在城頭上安排兵卒值守戒備,確實是可以防著廖化突然攻城,可是城內修建甕城的人手就不夠了!

而且現在北面城頭上已經站上了這些守城兵卒,都在廖化的眼皮下,就這么公然撤下去,便是個傻子都知道肯定有什么問題了……

而且牛金也保不準撤下了這些兵卒之后,會不會引動驃騎軍乘勢攻城!

怎么辦?

牛金咬著牙,然后想到了一個拆東墻補西墻,哦,拆南門補北門的辦法,來人!傳令!讓南門的兵卒到城中幫忙修建甕城!

只要建好了甕城,鋪好了薪柴,到時候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甕城,建好甕城!

牛金就像是坐在賭桌前的賭鬼,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押了上去,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

廖化在順陽北門虛張聲勢了一天,到了傍晚就緩緩的撤兵回去了,還給牛金下了最后的通牒,明天卯時便是要開城門,否則的就是有意欺瞞驃騎,罪加一等!

聽驃騎軍兵卒如此說辭,搞得牛金也不清楚究竟廖化是怎么想的……

但是不管怎樣,事已至此,牛金也只能是硬著頭皮等待第二天的開盤了。

反正已經是T1了……

當朝陽再一次的升起,在順陽城內外的氛圍頓時就緊張起來。

牛金帶著厚重的黑眼圈,緊張的站在順陽城墻上,看著遠處的驃騎軍大營之內的兵卒,緩緩的流動出來。

不知道是牛金個人的感覺,還是驃騎軍這一次真的比較慢,太陽都已經升到了樹梢,卯時已經過去了一半,廖化才緩緩的到了陣前。

還不開門,更待何時?

廖化令人沖著城墻上大喊。

牛金就覺得他的手心之中滿是汗水,和泥塵血污混合在了一起,讓他忍不住在城垛上搓了又搓,但是很顯然,并沒有什么卵用,因為城垛上也是同樣的骯臟污穢。

開……開城門!

牛金聽見自己的聲音,似乎有些沙啞,但是他很快就給自己打氣,或者是給周邊的兵卒打氣。

做好準備!等那個豎子一進城,我們就動手!

周邊的兵卒稀稀拉拉的回應著。

牛金覺得他是假投降,可是他手下的兵卒卻未必人人都是如此想。

但牛金沒在意,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廖化身上,進來啊,快進來啦……門都開了,里面這么空……快進來啊……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的驃騎軍似乎是特別的慢,就連準備列隊進城的前鋒軍,整隊都整了大半天,眼瞅著這驃騎前鋒軍就快排列好隊形準備進城的時候,牛金身邊的護衛忽然驚叫了一聲,不好!南門好像是走水了!

什么?!牛金一愣,猛的回頭,但見城南濃煙滾滾,隱約傳來熟悉且令人恐懼的喊殺聲!

牛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驃騎斥候張隊率,咬住了環首刀,攀爬上了最后一段的城墻。

他身上也同樣只是穿了兩襠鎧,衣袍上還有在經過丹水和壕溝之時沾染的泥土和水漬。

在張隊率的身后,還有一百左右的精銳兵卒,正在順著五爪鉤的繩索蟻附而上!

按照道理來說,只要南門的曹軍稍微留神一些,張隊率他們就會面臨重大的傷亡,可偏偏牛金一方面將大部分的南門兵卒調到了北門之處準備伏擊廖化,另外一方面就算是依舊留在南門的曹軍兵卒,昨天晚上也忙碌了一個通宵,現在基本上都是疲倦不堪,根本無心值守……

兩三名的曹軍兵卒似乎聽到了什么動靜,強打著精神沖角樓里面剛剛冒出頭來,便是寒光乍現,噴血的人頭旋轉著在空中飛舞,跌落到了城下護城河之中。

殺進去!張隊率一腳踹開角樓虛掩的門,率先沖殺了進去,將那些正在補覺的曹軍兵卒砍殺在地。

換甲!

隨著低喝,驃騎士卒迅速套上曹軍服飾。

放火!給校尉發信號!

幾名驃騎兵卒頓時就將角樓里的篝火踹散,取了正在燃燒的木條四處點起火頭來。

走水啦!走水啊!

一些驃騎兵卒裝扮成曹軍模樣,開始大聲喊叫起來,裝模作樣的滅火,但是實際上目光都在盯著周邊的其他曹軍動向。

一隊正在城下巡邏的曹軍小隊,聽到了走水的呼喊,便是帶著人從馬道上趕來,卻被埋伏在城頭上的驃騎兵卒殺了一個措手不及!

驃騎斥候張隊率一邊砍殺著曹軍兵卒,一邊用南陽口音大喊著:北門破了!驃騎進城了!大家快逃啊!

驚恐的呼喊頓時如角樓上的火苗一般,迅速擴大蔓延而開。

當牛金終于察覺中計時,南門引發的潰亂,已經影響到了北面的兵卒隊列。

牛金一方面想要制止南門潰兵沖亂北門守陣,一方面又要防著北面的驃騎軍,不讓其沖破新建的簡陋甕城,兩頭都手忙腳亂,兩頭都顧不過來!

城外的驃騎軍吊射進來不少火箭,引燃了一些牛金預設的薪柴,使得試圖伏擊廖化的曹軍兵卒陣列出現了崩塌。

將主!逃吧!

護衛大叫著,滿臉的驚慌和恐懼。

當自己一方所有的努力,都在敵方的預料之中,這種感覺就像是陷入了蜘蛛網內的昆蟲,垂死掙扎卻毫無意義。

牛金的護衛如此,普通的曹軍兵卒更如是!

撤退么?

再次,再再次的撤退么?

牛金心中也不有的慌亂起來,正在他有些猶豫的時候,忽然南門之處又有曹軍兵卒慌亂的叫喊起來,驃騎軍!驃騎軍又來了!我們被包圍了!被包圍了!

之前被廖化派遣出去繞道試圖攪亂敵后的部隊,看到順陽此處火起,便是大張旗鼓,虛設旗幟,在山林之間鼓噪作聲,也真真假假讓曹軍兵卒更加的惶恐。

將主!再不走,我們都被包圍了!護衛急聲說道,我們還可以走西門!

牛金不由得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戰刀。

那是曹操在牛金擔任校尉的時候,親手發給他的佩刀。

不!牛金一把推開了護衛,要走,你走!主公有恩于我!今日若是再敗逃,將來何有顏面再見主公?!

這個沒讀過多少書,也不懂什么經學的漢子,即沒有聰慧的頭腦,也沒有什么像樣子的謀略,卻在這一刻,這一次,沒有選擇逃亡,而是狂聲高呼著,沖向了甕城,沖向了城門燃起的火場!

牛金他逃跑過,退縮過,膽怯過,只是這一次,他選擇了迎著死亡沖殺而上!

狂笑著,在烈火當中搏殺。

怒吼著,在血海當中戰斗。

他的頭發,皮膚,戰甲在烈火爆裂,卻依舊在門洞內揮舞著戰刀!

主公!末將盡忠了!

廖化望著城頭飄散的黑煙,默然無語。

報!敵將尸骨從門洞內清出……廖化的親衛呈上了一枚燒得近乎于半融的將軍印,還找到了這個……

廖化伸手接過,似乎還能感受到銅印之中的血和火的滾燙,青銅印紐上的字樣已經被火燒得有些模糊難辨。

廖化撩起披風,擦拭許久,突然揚手擲入丹水之中。

讓他隨水而去吧,總比埋在亂墳崗干凈。

廖化將披風一甩,傳令下去,整收戰場,布告安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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