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楊信和許顯純這對無恥之徒,就已經可以快快樂樂地湊在一起數銀票玩了……
其實也沒多少。
孔植很清楚他們的級別,也知道究竟該給他們多少,總共楊信也就撈了四千兩,這還是孔植被嚇懵了,而許顯純撈了五千兩,至于劉時敏撈了多少,這個就不關他倆的事情了。不過肯定比他們多,老劉是要回去轉交一堆人的,以孔植的頭腦當然知道不能少了盧受這些真正的大太監們,包括許顯純的五千其實也得有三千回去轉交駱思恭等人。
衍圣公一家最會做人了。
楊信不用。
他是純粹自己的。
而孔植和孔尚賢研究的結果當然是全部照辦,十萬兩的捐獻迅速裝箱等著他們帶回京城,不用銀票,用銀票不夠氣勢,請設立武廟的奏折第二天就走驛站送京城,而且孔尚賢還另外掏三千兩捐獻給岳廟的建設。
總之孔家完全表現出他們一貫的懂事,用實際行動向萬歷表明他們的赤膽忠心……
“到底是千年世家啊!”
許顯純感慨道。
“千年?”
楊信詭異地笑著說:“那可真就未必了!”
“這里面難道還有別的內情?”
許顯純瞬間來了精神。
“哪天有空我再給你講講孔末亂孔的故事,還有胡元時候的一些傳聞,總之衍圣公這個千年世家,咱們也就是那么一聽而已!要說這千年世家倒也的確不是沒有,龍虎山張家算,但孔家這個水分可就大了!”
楊信說道。
說話間他抬頭看了看前面。
“劉公公居然還有這種興致?”
他多少有些愕然地說道。
他們此時在尼山上。
而劉公公正在山頂涼亭中,和孔植等曲阜儒學世家子弟吟詩唱和,看得出頗為投入,一個個對著還沒有多少綠色的光禿禿荒原,幾片破敗的村莊時不時地吟哦幾句,搞得氣氛突然就文藝起來。
正事辦完當然要游山玩水,雖然冬天沒什么可看。
但讓楊信意外的是,劉時敏那不完整的身體里,居然還包裹著一個文青的靈魂,非要來這尼山上,沾一沾圣賢之氣。
也不知道這寒風哪來的圣賢之氣。
“劉公公就好這個,你可別小看他這個人,他是司禮監的筆桿子,司禮監的很多機密他都知道,而且他也不是普通人家,他自己說是軍戶,但實際上他家是世襲的指揮僉事,他爹還做過遼陽鎮副將。
至于為何入宮咱們就不得而知了。
但他從小就讀書識字,文章寫得也不錯,一進宮直接就被當時的司禮監掌印陳炬當了親信,陳炬死后他一直就在司禮監。因為文筆好再加上外面有家族幫著,司禮監換了幾任掌印都對他信任有加,地位雖不高,但在司禮監說話是真管用的。估計心中也多少有點遺憾,覺著自己要不是入宮,這時候說不定也能考上個進士,故此就喜歡往文人中間湊。”
許顯純說道。
楊信立刻露出一臉驚嘆。
話說這也是將門世家啊,這都能進宮,由此可見那些敲登聞鼓抗議自己不能當公公的真不算夸張,公公怎么了,公公也是很熱門職業。
“誰!”
突然身后錦衣衛喝道。
楊信兩人急忙轉過頭,就看見不遠處沿著山勢向下的松樹間,一個年輕的男子正站在那里,背襯著一片密林的背景,看上去頗有些突兀,他身后是一片幽暗的墨綠,被孔家封禁的尼山恍如原始森林。
“幾位官爺,不知哪位是殺建奴的楊義士?小的聽說楊義士來此,想投入楊義士麾下,跟著一同去遼東殺建奴光宗耀祖!”
那人行禮畢恭畢敬地說道。
“呃,這倒是難得!”
楊信笑著說道。
話說這還是頭一回遇上主動投奔的。
那人站在那里看著他們,原本想過去驅趕的錦衣衛停住,連同許顯純一起看著他,并不習慣什么官威的楊信徑直走過去,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后者也在好奇地看著他。
“我就是楊信,想跟我一同殺建奴,得先看看你本事如何。”
楊信滿意地說道。
“您真是楊義士?”
那人有些不太相信地說。
“怎么,我看著不像?”
楊信笑道。
那些民間傳說早就把他虛構得快趕上關公了,初次見面有點不敢相信這毫不奇怪。
“是楊義士就好,至于小人的本事……”
那人突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小人別的不會,就會殺人!”
他說完突然間向下一蹲。
幾乎同時在他身后密林中,伴隨一聲輕微的響聲,兩支弩箭驟然射出,一支奔楊信面門,一支奔他心臟,帶著破空的呼嘯轉瞬而至,強弩射出的木羽箭初速遠超強弓,不足二十米距離,哪怕以楊信的反應速度也晚了些。伴隨身后響起的驚叫聲,他幾乎在上面弩箭到達的瞬間腦袋一歪,這支弩箭擦著的耳朵掠過,而下面一支卻沒躲開。
只是楊信原本在身前的左臂本能般一抬。
威力極強的弩箭一下子貫穿前臂,緊接著扎進他的皮袍,穿透里面的棉衣繼而扎進他胸口,最終因為力量耗盡釘在了胸骨上。
楊信被撞得猛然后退。
下蹲的那男子突然向前躥出,一把三棱錐也出現在他手中,帶著一道寒光直刺他咽喉。
楊信右手瞬間抓住三棱錐。
還沒來得及站穩的他猛然側身,就在同時右手全力一翻,他那巨大的力量硬生生讓這三棱錐調了頭。
錐柄也從那人的手中掙脫。
收不住腳步的刺客保持著撲擊的動作一下子撞上掉轉的錐尖,那三棱錐準確地扎進了他的脖子,伴隨楊信向前的右手,他就像騎車高速撞上道桿般向后倒翻狠狠拍在地上。
“快,拿下刺客!”
反應遲鈍的許顯純驚叫一聲。
還沒等那些同樣反映遲鈍的錦衣衛上前,密林的墨綠中兩個渾身插滿松枝的身影突然躥出,其中一個抬手一弩箭射出,然后沒管是否射中,跟著提前逃跑的同伴直沖向密林深出。楊信低頭隨手拔出了三棱錐,略作瞄準之后猛然擲出,那三棱錐以堪比弩箭的速度劃破空氣,瞬間沒入他后背,這人立刻慘叫著倒下,但最先逃跑的那個卻消失在密林。
“別追了!”
楊信止住試圖追過去的許顯純。
尼山因為是孔家封禁之地,基本上都是密林,雖然尼山不大,那也是超過十平方公里的山林。
這一帶可不是什么太平地方。
“楊兄弟,你……”
許顯純驚愕地看著他胸前。
楊信的左臂依然被那支弩箭釘在自己的胸前,這支強弩射出的破甲箭穿透力極強,雖然沒正中手臂的骨頭,卻將前臂完全貫穿,再加上部分深入他胸口,牢牢地釘在他胸骨上,整個看起來頗為驚悚。
“死不了!”
楊信沒好氣地說。
這點傷的確對他來說不值一提,不過這件事還是很讓人惱火,堂堂戰場上所向披靡的楊義士,卻在這尼山上被螞蟻咬了一口,這個仇必須得報,而且還要進行兇殘的報復。他就那么保持這種姿勢,然后蹲在那名刺客身旁,此人脖子被三棱錐刺穿,要是不拔還能多撐些時間,但一拔就徹底完了。他身下的地面都被血染紅,因為急劇的失血,實際上已經到了彌留狀態,他目光渙散地看著頭頂的天空,嘴里還在不斷念叨著,楊信低頭仔細聽著,很快這個人就腦袋一歪徹底斷了氣……
“上西天?”
楊信轉頭疑惑地說道。
“他說上西天是什么意思?雖然咱們都習慣把別人送上西天,但一般這個詞沒什么人用在自己身上吧?”
他緊接著說道。
“上西天?”
許顯純臉色一變。
“聞香教,他們是聞香教,聞香教的人把死稱為上西天。”
他緊接著說道。
“聞香教?石佛口哪個?”
楊信說道。
“那個王森早就被抓死在牢里,石佛口就是王家一些安分守己的宗族,不過他的親信黨羽多數都逃散,朝廷這些年也沒斷了追捕,只是收效甚微,這些賊人隱匿民間,不冒出來鬧事很難抓住。只是他們為何刺殺你,按說你與他們根本沒有仇,要說建奴刺殺你是正常的,可他們與建奴應該不會有勾結。”
許顯純疑惑地說道。
那聞香教何止隱匿民間,當年王森都在京城公然收徒呢!
“他們應該也接殺人的工作吧?”
楊信說道。
他已經隱約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你是說有人雇傭他們?這倒是可能,這些亡命徒什么不干?真要有人出大錢收買他們,教主一聲令下,挑幾個把死當做上西天享樂的教徒,倒是真能做出這種事情。話說這孔家做事太粗疏了,堂堂尼山禁地居然成了賊窩,還敢公然刺殺欽使,簡直是一群廢物!”
許顯純意有所指地說道。
這時候孔植和劉時敏等人也驚慌地跑了過來。
楊信也沒二話,朝許顯純使個眼色,緊接著很干脆地一頭倒在他懷里……
“楊兄弟,楊兄弟,快,快救人啊!”
許顯純那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驀然響起在空曠的尼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