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此時德勝門的激戰依舊在繼續。
說到底林丹汗也知道,自己手下的兵力不多,如果不能趁著剛到,手下正被破城后搶掠的熱情沖昏頭的機會一鼓作氣攻破,一旦拖延并且陷入僵持那就麻煩了。滿桂的精銳可就在薊鎮,楊家的家丁在新城,這兩支軍隊都能夠在五天內增援京城,更別說南邊還有盧象升北邊還有孫傳庭這兩大軍團,這兩大軍團隨便哪個趕回都能滅了他。
他必須得速戰速決。
四萬亂七八糟的餓狼們,在東起安定門西到德勝門的城墻上,踏著護城河的冰面,前赴后繼地沖擊著。
甚至多次攻上城墻。
守城的真正軍隊無非就是五千巡警,剩下那些雖然包括楊家的雇員,京營的士兵,但本質上仍舊只是一群壯丁
京營也是。
京營真正能打仗的青壯,這些年早就已經編入新軍,從最初孫元化訓練新軍開始,就是不斷從京營挑人,這么多年過去,剩下的那就真是些渣子了,這些人沒什么戰斗力可言。至于楊家的雇員雖然有一定的軍事訓練,但和真正的那些家丁仍舊不一樣,京城也不允許楊信沒事組織雇員搞軍事演習,他們的確比京營要強得多,但仍舊不能算真正的軍隊。
而林丹汗手下雖是窮餓之虜,卻都是身經百戰的
哪怕一直輸也是身經百戰。
輸也是一種磨練。
剩下也都是在熱河群山這片完全沒有法律與秩序的土地上,在殺戮中生活的恍如野獸們。
被破城后劫掠燒紅眼的他們,硬生生頂著城墻上的炮火蟻附登城,和守軍展開肉搏,不過也僅僅是這樣了,背靠家園和親人的守軍,在得到了請鎮南王進京的承諾后,同樣在城墻上血戰不退。
死尸在城墻下堆積。
鮮血染紅城墻。
硝煙彌漫。
烈火熊熊。
而就在此時的乾清宮。
“陛下如何?”
九千歲焦急地說道。
武之望一臉沉痛地搖了搖頭。
皇帝陛下已經算是走到生命的最后了,本來就已經被慢性中毒摧毀的身體再被這一氣,那還能撐住就是奇跡了,抬回來時候就已經不行了,武之望這些人的診治就是盡人事而已。
“奴婢該死啊!”
九千歲哀嚎一聲,撲倒在房門前嚎啕大哭起來。
武之望黯然地搖了搖頭。
倒是皇后殿下和幾個妃嬪遠不如九千歲這樣傷心,前者還領著換了衣服的太子殿下,同樣換了衣服的皇后殿下一臉肅穆,估計已經開始算計她兒子登基后的快樂生活了,而任貴妃幾個則戰戰兢兢地惶恐著
天啟死了。
她們就落入張嫣魔爪了。
張嫣的快樂一定是建立在她們的痛苦之上,這些大大小小的狐貍精們苦日子開始了。
“九千歲,陛下還沒駕崩,如今強敵還在門外,德勝門還在激戰,九千歲還得撐住!”
方從哲緩緩說道。
他其實是被徐光啟硬拖出來主持大局的,當然,也就是半推半就而已,在這種特殊時候,必須得有一個威望足夠的,孫承宗雖然可以,但他的立場已經有問題了,無論騎警還是巡警都不會接受他。徐光啟威望不夠,他雖然是老閣臣,但一直是主管工部,對別的事情很少參與,那么這京城目前能服眾的,也就只有方從哲了,十幾年的內閣首輔,鎮南王的叔丈人,除了他還能有誰更合適。
此刻不只他在這里,孫承宗和徐光啟也都在,至于黃閣老
他就是九千歲的狗而已。
主人就在這里,用不著再把狗牽來了。
“方閣老,外面的事情您和孫閣老徐閣老拿主意吧!”
九千歲哽咽著說道。
“外面的事無需在意!”
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
所有人都愕然回過頭,倒是皇后殿下反應慢了許多,不過也還是回過了頭。
然后他們就看見一身便服的鎮南王走了進來
“鎮南王,你的大軍到了?”
孫承宗冷笑道。
他現在才醒悟,自己真的是老糊涂了!
許顯純這些人幕后既然是楊信在指揮,那為何楊信就不能偷偷溜到京城?這個妖孽當年就能徒步狂奔數百里去找金臺吉,那么從徐州跑到京城還用幾天?這哪是搖控指揮,分明是這個家伙自己就坐鎮京城,一切都是他親自指揮的,這個混蛋就像個鬼魅般隱藏著,悄無聲息地完成布局,自己卻傻乎乎被他蒙騙。
“我的大軍沒到,不過滿桂的到了,孫閣老,我很好奇,您掌控兵部,三天前滿桂就已經上報,林丹汗的大軍到了滿套兒,那么您為何不知道?”
楊信說道。
“呃?崔呈秀,這個混賬東西!”
孫閣老深吸一口氣怒道。
楊信其實并沒有到三屯營,實際上還沒到薊州他就遇上了滿桂。
后者已經知道了林丹汗南下。
滿套兒楊家金礦的礦工,在林丹汗突襲滿套兒時候立刻分散逃亡,包括部分不愿意投降林丹汗的東土默特牧民,但他們絕大多數都在白馬關被劉詔誘騙然后殺害。不過還是有不少因為被沖散,不得不翻山越嶺繞開林丹汗的大軍,最終他們到達喜峰口入關,那里是滿桂防區,他們直接報告了滿桂。
但他們輾轉到達的時間已經很晚。
得知消息的滿桂在向兵部送信的同時,立刻集結軍隊南下增援,而他的報告是三天前送到兵部,但應該是在兵部被崔呈秀扣下了。
后者應該也是同謀。
至少是知道這個計劃,說到底他和馮銓等人都是一樣心思的。
所以在林丹汗還沒有得到南下入關消息的時候,滿桂就已經集結所部,并且南下薊州準備增援,不過他的目標是增援白馬關。
他以為劉詔不知道林丹汗南下。
但在薊州他得到了林丹汗進入白馬關直撲京城的消息,隨即他從薊州啟程增援京城,與楊信相遇后立刻加快速度,原本他們是想在順義攔截林丹汗,但后者速度太快,他們到達順義時候,林丹汗已經到達京城,他們只能在順義略作休息再南下京城
也不算晚。
目前滿桂的一萬騎兵就在趕來的路上,另外還有一萬原本留守長城,但這時候也應該得到命令南下,楊家的家丁這時候同樣也應該得到命令,他們的騎兵最晚后天就能到。
楊信是因為不知道城內情況,特意提前跑回來進城來看看的。
“我就才走了一天啊!”
他站在九千歲身旁,看著里面的皇帝陛下嘆息道。
話說他也沒想到,就走了一天,居然就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情。
皇帝陛下已經油盡燈枯,躺在病床上恍如死人,只有微弱的呼吸能夠證明他還活著,但照這個情況,是撐不過今天了,旁邊的九千歲依舊在哭,甚至沒有抬起頭理會他侄子。話說這諾大的乾清宮里,居然只有這一個哭的,由此可見九千歲對天啟的忠心,原本歷史上記載的天啟死后他雙目盡腫并不是虛構,畢竟記載這個的是他的敵人。
“別哭了,陛下還沒死!”
楊信喝道。
“鎮南王,你有辦法救陛下?”
武之望毫不猶豫地說道。
“對,你一定有法子救萬歲爺,快,快救萬歲爺!”
九千歲瞬間爬起來,雙手抓住他侄子的肩膀說道。
后面那些大小狐貍精們同樣瞬間來了精神,一個個不顧皇后殿下,全都涌到了鎮南王身旁,而鎮南王則回過頭看著皇后殿下
“鎮南王,若鎮南王有辦法,就請盡管動手,如今萬歲爺都這般模樣,能救回來就是老天保佑,就算失敗也與鎮南王無關,本宮一力承擔所有責任。”
皇后殿下擺出大婦姿態說道。
皇后殿下的心情也很復雜,不過這種時候只能這樣了。
然后楊信將目光轉向三位閣老,后者紛紛表態他盡管救。
反正皇帝目前這副模樣已經是死定了,死馬當活馬醫,楊信能救活那是他的本事,以后他和皇帝如何相處也是他們的事,救不活這里的表態也沒用,那些士紳們照樣還是會說他害死皇帝。不得不說鎮南王做事總是如此腦殘,你安安穩穩地躲在一邊,等著他病死多好,那時候就可以一手皇后一手太子,快快樂樂欺人孤兒寡婦狐媚以取天下了。
現在居然出來給皇帝治病?
難道你真是忠臣?
難道我們以前都冤枉你了?
話說這一刻就連孫閣老都有些迷茫了。
鎮南王微笑著轉過身,在九千歲殷切的目光中,從懷里拿出一個小匣子然后遞給了武之望。
后者疑惑地打開。
里面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主體部分應該是一個什么動物的尿脬,而且還帶著一段管子,不過是經過了一定加工的,雖然應該取出很久了,但依舊保持著柔軟。而在那根管子前端是一根羽毛的翎管,和管子緊連在一起,而翎管前端卻單獨鑲了一段金屬尖刺,很細,但里面是中空的,這樣正好與翎管連通
“小心點,為了這個尖刺我可是費了一番心血。”
鎮南王很鄭重地說道。
“鎮南王,這是?”
武之望疑惑地說道。
“能找到我的動脈嗎?把它扎進去,血會流到里面,然后再把這些血輸入陛下靜脈。”
楊信伸出左臂說道。
好吧,他的醫學水平的確不足以拯救皇帝陛下,但是,他可以給皇帝陛下打一針雞血
和打雞血的性質的確差不多。
他的血液和正常人不一樣,本身供氧能力強,殺菌能力強,總之各種血液應有的能力都超越常人,直接給天啟打幾管子能夠起到短時間內的刺激,讓皇帝陛下維持一段時間的假康復。的確是假康復,就像打雞血調動起免疫系統,制造出虛假的短暫精神煥發一樣,他的這些特殊血液進入天啟體內,一樣可以讓他短期維持看似好轉。
甚至能夠解毒。
鎮南王可是百毒不侵。
但他已經被摧毀的器官是恢復不了的。
他是慢性中毒造成的器官衰竭,看看這一身浮腫就知道了,這東西根本就不是目前醫學能夠解決的。
至于效果能維持多久,這個楊信也不知道,同樣天啟的血液和他的血液能不能融合也不知道,所以輸入后有可能直接死亡,但本來他也撐不過今天了,再說鎮南王對自己的血液有信心,再怎么著也比雞血強。哪怕僅僅是供氧能力強也足夠起到一定的輸氧效果,皇帝陛下的確油盡燈枯,但現代那些油盡燈枯的病人哪個不是氧氣吊命。
總之剩下就聽天由命了。
至于這個奇特的工具
他可沒有能力在這時候造出輸液器,這種初級版本來就是十七世紀歐洲那些家伙的法寶,尿脬是狗的,再加一個翎管,前面的金屬部分是為他自己準備,畢竟他的身體有些特殊,歐洲的那些連樹枝都用過。他們主要是抽動物血,然后輸入到人身上,不過要在三十年后才開始流行起來,一直流行了很長時間,甚至被視為治病的良方,直到那些勇敢的醫生們,試圖用這種技術來挑戰一種現代醫學都很頭疼的疾病
他們試圖用輸一頭溫順的小牛的血液,來治療一個瘋子的精神病。
最終導致這種科學研究被扼殺。
不過十九世紀還有歐洲醫生,試圖用直接輸牛奶來治療霍亂
接受此種治療的病人無一幸免。
“大王想為陛下換血?”
武之望深吸一口氣,難以置信地說道。
已經解刨過很多標本的武神醫,當然知道人體的血液循環,甚至就連輸血這種事情都研究過,只是沒有付諸行動,大明的醫學家們,比幾十年后歐洲那些狂歡一樣猙獰地,把羊血,狗血,牛血一股腦往人體灌的同行們,多了足夠的細菌學知識,知道胡亂往里灌的后果。
但這種事情的原理是研究過的。
而楊信此舉擺明了就是直接給皇帝陛下輸血。
他這話一說出,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楊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