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假一轉眼就過完了。
銷假的第一日,一家子用完早飯,昭王對兩個兒子說:“你們倆隨我來。”
停頓了下,補上一句:“小二媳婦也來。”
徐吟平靜地應了聲是,跟在他們后頭,去了昭王在前院的外書房。
謝氏亦神情如常,跟隨昭王妃料理各種內務。
昭王的外書房是重地,隨時有幕僚當值。看到徐吟跟著一起過來,那人飛快地瞥了眼,便叫人上茶。
待閑雜人等都退下,昭王開口第一句便是:“我欲三月發兵,你們以為如何?”
燕承遲疑了一下,提出疑問:“父親,三月會不會太趕了?朝政剛理出個樣子,新臣舊屬還混雜著,容易生出事端。”
昭王反問:“怎么,你怕自己處理不來?”
燕承說:“我怕父親不在,難以服眾。”
蔣奕勢大,再加上齊郡等地,幾乎占據了半壁江山,昭王自然要親自出征的。到那時,監國的便是燕承。
昭王沒接話,又看向燕凌:“你怎么想?”
燕凌毫不猶豫:“勢不可失,三月正好,不能再遲了。”
昭王微微點頭,向燕承解釋:“我們攻破虞州,收復京城,天下為之振奮。兵事就要一鼓作氣,趁勢而起。倘若這口氣泄了,仗打起來就沒那么順了。”
“而且,我們不能給蔣奕過多的時間。江北原本富饒,他經營越久,實力越強,打起來就越難。”燕凌補充道。
燕承被說服了:“既然父親已經決定,我全力以赴便是。”
昭王頷首,安撫道:“不必擔心,你先前做得很好,如今不過多添些人,定能處理得來。”
燕承應了聲是,又聽他說:“而且,你這回有幫手了。”
他順著昭王的目光,看向徐吟。
徐吟回視過去:“父親需要我做什么?”
昭王道:“楚地是你一下來的,軍備后勤如何運作了如指掌,為父想將此事交托給你,如此阿承也能減輕一些負擔。”
徐吟先看燕凌,再看燕承,回道:“家里需要的話,我會盡己所能。”
昭王露出微笑,溫聲道:“我們家人丁太少,只能辛苦你們了。”
簡短的會議開完,四個人各自忙去了。
江北的春天來得比京城要早。將將二月,春草便迫不及待冒出頭,遠望一片新綠。
蔣奕跨入軍營,迎面問候聲不絕。
他面容含笑,一一點頭回應,一直走到校場后方的馬場。
“都督。”馬監連忙過來問安。
蔣奕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興師動眾,開口問道:“他人呢?”
他沒有指名道姓,但馬監知道是誰,向旁邊指了指:“在刷馬呢!”
蔣奕點點頭:“你去吧。”
這意思就是別去打擾,馬監心領神會:“是。”
馬監所指之處,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役夫正在刷馬。他干得很認真,一手提著水桶,一手刷著馬毛,然后沖洗,換水……額上都見了汗,仍然沒有停下。
蔣奕走過去,隨手拿起一塊豆餅喂馬,對他說道:“京城傳來的消息,徐三小姐大婚了。”
役夫動作停了一瞬,很快又繼續。
蔣奕繼續道:“她嫁的誰,你是知道的。聽說楚九和趙六都去給他們賀喜了,甚至涼王也親自到訪。楚地的百姓自發給她送嫁,到現在還有賀禮不斷地送到京城去。”
役夫轉了個身,背對著他繼續刷馬。
蔣奕喂完了豆餅,安撫地拍拍馬兒,一邊洗手一邊說:“回想一年前,她只有偌大的名聲,實質條件遠不如你。可這一年時間,你除了喂馬刷馬什么也沒干,她卻從無到有一統楚地,軍功民望盡皆在手。阿越,你還要這樣頹廢下去嗎?”
役夫停住了,粗布頭巾下,露出來的正是江越的臉。
原本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如今卻是朽如枯木。
蔣奕一腔心意盡數化為失望,自嘲道:“看來我這一趟來錯了,把時間花費在你身上,完全就是浪費,還不如回去理一理軍務,免得幾個月后輸得太難看!”
他轉身要走,身后終于傳來嘶啞的聲音:“燕氏……發兵了?”
蔣奕側過身:“怎么,你還關心嗎?”
江越垂著頭,避開他的目光。
蔣奕只覺得一股無名火從丹田燒出來,語氣也越發冷漠:“看到你這個樣子,我真后悔當初把你帶回來。江越,你自垂髫始,便由我親自帶在身邊。你識字是我教的,騎術跟我學的,名為師徒,實為父子!可你看看,你是如何對我的?”
江越眼神閃避,這一年來熟悉的懊悔又涌上了心頭,恨不得立刻死了,用不著面對都督失望的目光。
可這一次蔣奕不讓他逃,冷笑道:“瞧瞧,又是這副作派。你自覺南源一行闖下大禍,看似自責悔過,實則是在逃避責任!你怕我責怪你,不敢面對失敗的后果,你就干脆自暴自棄,叫我心疼,叫我痛惜,叫我每日公務之余,還要為你操心。江越,我待你有如親子,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嗎?”
江越心口一痛,張嘴想要反駁:“不……”
不是這樣的,他只是覺得太對不起都督了,沒有資格站在他的身邊,沒有資格當他的弟子。他就是不想讓都督為他這樣一個廢物操心了,所以才自愿下放馬場,哪怕是刷馬喂馬,好歹也派上一點用場。
但蔣弈并不聽他的,也許是這一年的失望,讓他的情緒堆到了極致,此刻就這樣宣泄了出來。
“你想說你不是,可你是怎么做的?江都之事因你而敗,京城布局壞在你手,南源又叫楚趙兩家倒向徐氏。禍你闖了,收拾爛攤子卻半點不沾,甩開手在這喂馬刷馬。你做給誰看?不就是想告訴別人,你無辜你可憐嗎?”
說到這里,蔣奕竟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行了,你繼續刷馬繼續喂馬,我就當養了只沒心沒肺的貓,離家出走就不回來了。燕氏已經將帝統牢牢握在手中,發兵最遲不過三月,你留著刷馬也好,江北若是輸了,你還有一條活路。”
話已經說盡,蔣奕轉身離開。
“都督!”身后傳來一聲喊,接著“撲通”一聲,江越跪在地上,叩頭泣拜,“阿越無能,屢屢闖下大禍,叫都督背負附逆之名,死不足惜。然而都督至此不棄,此恩此情無以為報,阿越愿為馬前卒,粉身碎骨,以贖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