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幽深通道中不知行走了多久,歸無咎只感去勢驀然一定。
抬首一望,一點光亮煥然明白,果然是從那黑暗幽密的細狹通道中中擺脫了出來。
未衷為他以法力所化的屏障卷住,此時歸無咎察覺四周一切無恙,立刻將法力撤去。
未衷環顧左右。
此身所立之處是一個極小的地界,方圓不過百里之遙,說是“小界”也已經極為勉強,別說道境大能,就是紫薇大世界本土的天玄上真一流,也能人力制造出如此大小的秘境空間來。
但是百里之外,卻是細密垂簾、宛若流沙一般的形象,似是一道鐵幕天塹,提醒著未衷這的確是界域的“邊界”。
光線也不甚明亮,大致相當于外界剛剛日落之后的景象。
觀察這百里之地,一半是連綿東西的黃黑色丘陵,另外一半是平原。望不見任何人煙、生靈、草木,只是地上有數不盡的地坑,大小從數尺到數十丈不等,深度也大致相若。
一眼望去,便令人深信不疑,此地是極原始的荒蠻之地。
歸無咎曲指一算,自顧自的道:“大小比例卻是正好。”
未衷正仔細觀望這荒地的景象,若是推斷不差,自己所需的那件“奇物”就藏在這里。
正在此時,歸無咎指尖忽然刺出一道劍光。
未衷立刻驚覺,猛回首一望。
有一灰蒙蒙的“暗影”,已然被這一劍絞碎。
定睛望去,那暗影分明是個人形,只是通體黝黑,不辨面目。同時身軀兩側,又生長出一字排開的六七條手臂。
如此形象,倒像是一只人形螃蟹,只是沒有套上軀殼而已。
沒有想到,此間竟有活物!
在進入這方地界的一瞬,未衷第一件事就是確認自己法力未失。沒有想到這明顯無甚修為的怪物,竟能悄無聲息的近身。
歸無咎凝視遠方,忽然道:“想那正界之中所示現的人物與生靈,都是橫亙萬古的大神通者念頭化影。這區區一座復制品,在這內外隔絕的核心之地,也有活人存在嗎?”
“你又代表著什么呢?”
話音一落,他身形未動,已見一道虛實不定的劍光猛的落下,攜帶著無邊偉力,重重擊落在此間最大的那座山頭上。
一道極尖利的嚎叫聲隨之響起。
“你……是……誰,打擾……我……睡……睡……覺……”
伴隨著這含混不清又異常尖利的聲音,那座“山頭”,猛地立了起來!
未衷幾乎一驚,身軀向后微微一仰。
原來,占據此地近半數的丘陵中最大的那座山體,赫然是一個活物!
那物站直了之后,身量足足又提升了三倍,達到千丈上下,規模還要勝過常態下魔尊降世時的法相。遮天蔽日,自然極具壓迫感。
其形貌也十分詭異。
若說這是個“人”,那么此人頭身不分,一般粗細,也望不見手臂、腿腳。大約像是一只巨大的布袋,數值立在空中。
那“布袋”靠上方的位置,隱約可見有兩只眼睛,一個鼻子。
還有一個撕開的口子,黑黝黝,勉強算是一只嘴巴。
大約將這布袋上下兩端三七分成,上面的三分是腦袋;下面的三分是身體。
不止是外形。
此物醒轉之后,氣機急速攀升,立刻就達到了一個極為龐大的程度。單純以規模雄厚而論,甚至在歸無咎之上!
但是此人氣機雖盛,到底并未超過近道境的界限。且他雖然身軀龐大,法力雄厚,卻并沒有魔尊降世的那種玄妙不可測度,反而有些笨拙。
和魔尊相較,眼前之人明顯層次不及,至多稱之為“鬼王”。
歸無咎皺眉道:“諒這區區一座墳墓,成于魔尊之手,當中并無任何外人覬覦的秘密罷?難道也有人神意映照于中,還將自己弄成這樣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樣?”
那鬼王道:“你……在……說……什……么……”
此人功行雖然駭人,但似乎靈智未開。
又或者是長久以來不曾何人交流的緣故,明顯說話有些費力。
更奇的是,這鬼王第一次說話,聲音異常尖利;但是現在這五個字,卻音色一變,成了一個極重濁的口音。
歸無咎在低頭思索,對于鬼王言語完全熟視無睹。
鬼王又道:“你……是誰……你來……做什么……”
說話的確連貫了一些,但是“嗓音”又為之一變,聽起來依稀像是個女人的聲音,似乎性別也悄然變化了。
歸無咎計較已定,認為不必多管閑事。
于是便開門見山的說道:“這方地界是否孕育了一件奇物?不在我感應之中,想必被你收藏起來了。將那物交出來,你我相安無事。”
鬼王身形一晃動,似乎身軀又拔高了三分之一,嗓音又變:
“你是壞人……”
這幾個字,倒是說的異常連貫,還帶著憤怒的情緒。
歸無咎神色不變。
既然不肯給,那就只有搶。
但是歸無咎還未出手,那“鬼王”竟已搶先出手了。
“鬼王”并無手臂,從那仿佛布袋的身軀的正中央,一道道連貫細密的氣機,匯成黑色的球體,朝歸無咎迅猛擊來。
那黑丸共計是九道,串成一條直線,后珠擊前珠,層層傳導其力。
待傳到最前面的那一枚黑丸時,其并不只是單純的加速,又或者是法力的匯聚。而是平白多了一種震顫之力,行動混亂無序,但又并不損失直線的速度。
未衷雙目一凝,一聲低呼,似乎大為意外,旋即面有憂色。
見到這“鬼王”的形象之后,她以為此人法力雖然雄厚,但運用之法勢必極為原始,所以戰力大不足懼。沒想到那靈智薄弱之人,動用的神通手段竟是這般的嫻熟精巧。
歸無咎也是“噫”的一聲。
他的判斷,和未衷相同。
“鬼王”這一招神通手段的精妙,幾乎相當于元初玄境中最頂尖的近道大能。當然,僅限于此地土著,不包括他自己以及季札、扶蒼、品約等外來之人。
歸無咎念頭一動,并未使劍。而是持定根本,拳力一振,在混亂中準確的捕捉到那黑丸的近身方位,將其一舉擊破。
但他只是粉碎鬼王的攻勢而已,并未反擊其本體。
歸無咎是想看一看,此人是只有這一式法門,還是另有說道。
鬼王見一擊無功,愈發憤怒。
本已極大的雙目,豁然圓睜,看上去仿佛兩枚數十丈大小的巨大燈籠。
“燈籠”中的光焰,陡然一漲。
歸無咎敢于將未衷帶到這虛實的莫測的險地,其中一個倚仗就是來自魔門四典之一的前知秘法。此時此刻,這一法門果然到了發揮作用的時刻。
就在鬼王仿佛燈籠的雙目加倍明亮的一瞬,歸無咎已提前伸手,遮擋住了未衷的眼睛。
至于他自己,卻是渾不介意。
“鬼王”所動用的,赫然是一門通過雙目發動的魔瞳神通,高明處雖不及自己的“魔染”,以及扶蒼的本命秘法。奈何他法力實在過于雄厚,無所不至之下,威力倒也不可小覷。
又斗了數招,這鬼王的手段,還真未教歸無咎失望。種種類別不一、甚至道理自相矛盾的神通道術,一口氣使來毫不費力。約莫只是一刻鐘上下,已然用過二十二種之多。
歸無咎心中,生出數個念頭,莫衷一是。
忽然,鬼王手段又變。
他那身軀一凝,稍稍向后一弓,然后向前吐出一物,四四方方的一塊,極為工整。一陣繚繞旋轉,朝著歸無咎當頭罩來。
神通手段擬諸具象,往往球形、絲線形、劍形抑或類似實物的樣貌較多;就算是類乎板磚,通常也是如豆腐一般的長方形。如此工整的四方一塊,委實極罕見,亦極具辨識度。
歸無咎目光一亮,立刻想起一事。
這還是他初入元初玄境之時,尋得的一部名為《品仙錄》的載籍中的紀錄。
二萬三千年前,東玄仙島曾有一位近道上真名為易斂,功行在同道中勘稱驚艷。他所擅長的神通,就是顯象成四四方方的一塊,名為“浮生六印”。此物并非用作板磚一般砸人,而是類乎于一個印章,且正方六面,每一面神效各不相同,敵手極難鑒別。
但此人功行雖高,緣法卻不佳。用盡三問機緣,竟未能尋得合適的關門弟子。
這位易斂上真心氣極高,竟不甘于坐化。在壽盡之間奮身向天而去,欲以此法強行破境,也不是是否成功。傳聞前古未能尋得破境機緣的近道上真,如此作為者不在少數。
眼前這一印,形貌相類只是其一,再加上此物不是朝著自己砸來,而是當頭一罩,對準了一面。
歸無咎確信無疑。
回顧許多線索,歸無咎疑竇頓解。
既然明了因果,就沒有必要再繼續斗下去了。空蘊念劍劍意一起,一道空靈水洗之力一走而過,那“鬼王”立即委頓坍縮,化為無量朽土。
歸無咎嘆息道:“若你在紫薇大世界做成此事,也是你的機緣。”
“只可惜,元初玄境到底不是紫薇大世界;這荒蕪淺陋之地也不是末拿本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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