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既有權貴賤民之別,人與人之間便難免要分個高下。
北國君主在神圣東盟毫無疑問是第一等的權貴人物,但若是放在全世界范圍里,就沒那么尊貴了。至少在巨人國的王子和公主面前,還輪不到他這個有名無權的北國大王擺架子。
神圣領域的特權針對的是神圣東盟人,對人家巨人國的王子公主卻沒什么約束力。
別人兩家結親,男方的養母和舅舅帶人來迎親,遇到攔路不讓進門的,自然是沒啥好客氣的。
金鐘泰龍,當年的天海盛會上以血肉之軀承受了楚王九倍重力場,雖然最后還是敗給了陳無忌,但是并不妨礙他從此一戰成名。這位巨人國中生代戰神才不會在乎什么北國大王和那個神圣王權領域。
巨車筆直的奔著白府正門駛來,經過張瀟和張漢身邊時,泰龍一招手,道:“你們兩個還不上車?”
果然應了那句話:跟著老司機,走到哪里都不迷路。
兄弟二人欣然上車。
許笑杰哈哈一笑,道:“好一個金鐘泰龍,回頭一定要跟你好好喝幾杯。”
巨人族最看重勇力和勇氣,金鐘泰龍生平只敬英雄好漢,經過昨夜交手,他已認可許笑杰是夠資格跟他交朋友的好漢,聞言大笑,十分豪邁。道:“跟你喝酒幾杯哪里夠,至少要喝個幾千杯才夠勁兒。”
許笑杰道:“酒有的是,奉陽城里六大館子擺了流水大席,就等著你這當娘舅的把白家閨女接回去拜了堂就開席。”
泰龍道:“許兄好氣魄,兄弟必不讓你失望,白宗元的閨女,我這大外甥娶定了,我說的!”
許笑杰道:“紅口白牙怎么說都行,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白府門前擋道的可不是一般人物。”
泰龍轉臉看了一眼,神態輕蔑,語氣鄭重:“許兄不必擔心,且看俺泰龍如何行事。”一招手:“錘來!”額頭巨巖狀靈光一閃,陰極陽極錘自動從阿漢手中飛回到他手里。
別人看不到識海靈光,只有張瀟的陰神可以。見此情形,忽然明白,原來泰龍那個不能覺醒的魂相是塊巨大磁巖。召喚相同材料的陰極陽極錘就是他唯一的先天魂技。
一錘在手,泰龍的氣勢立刻為之一變,八米高的龐大身軀令人望而生畏。他并不急于立即沖過去,而是停住巨車,站在那里雄視對方,向周澤施壓。此地畢竟是北國,這叫先禮后兵,把該給的機會給了,對方不上道再動手才不會讓人覺得他是有意挑釁東盟王族的權威。
上,周澤面色十分難看,對著郝夢齡說道:“九公子,此事已經不可為,這金鐘泰龍是天下有名的強者,人家身為男方長輩,前來白府迎親,咱們沒道理阻攔,他是巨人國王子,身份尊貴不受神圣王權九丈領域限制,孤若是再橫加阻攔,唯恐此人發狂,后果不堪設想呀。”
郝夢齡面色陰沉,他也沒想到泰龍會殺個回馬槍,而且會以男方長輩的身份前來攪局。不爽的同時又有些奇怪,這金鐘泰龍一向反對巨人族與普通人族通婚,因為妹子的事情,甚至把黑龍城張氏都恨上了。怎么就忽然轉了性子,對張瀟這個廢物的事這么上心?
陰光上人湊上去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北王所言不錯,事不可為,撤吧。”
“怎么個意思?這是打算撤了嗎?”張瀟把他們的竊竊私語聽得一清二楚,心中一動,忽然揚聲道:“郝夢齡,你身上的傷好利索了?我還真沒看出來你是個能忍辱負重的主兒。”
一句話戳了郝夢齡的肺管子,他劍眉豎起,咬牙切齒,張瀟鼠輩欺人太甚!
陰光上人道:“小不忍亂大謀,事情涉及巨人國,公子千萬隱忍,莫要授人口實才是。”
郝夢齡喘著粗氣,竭力壓抑憤怒羞恥的情緒,切齒恨聲道:“白家女是羽圣弟子,父親大人有心與空羽城結交,只缺一座溝通的橋梁,這次派我到北境本來是志在必得,卻不料偏偏出了張瀟這只吃天鵝肉的癩蛤蟆,此賊壞我好事在先,毆打羞辱本公子在后,難道我就要任其猖獗嗎?”
“這張瀟不過螻蟻一樣的東西,想要對付他也不必急在這一時。”陰光上人低聲勸道:“若是公然與泰龍發生沖突,那就是關乎東盟與巨人國邦交友好的大事,九公子千萬莫要意氣用事,以免讓次相府陷入被動。”
“你的意思是父親會不高興?”郝夢齡仍不甘心就此低頭,道:“難道我次相府會怕了他們?”
陰光上人心中暗嘆,這草包是怎么頂了一圈少年天才光環的。耐著性子說道:“公子,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而是值不值的事情,你若是因為賭一口氣,在次相大人心中留下魯莽任性的印象,豈非得不償失?”
“這...好吧,且讓那小賊得意一時。”郝夢齡憤恨難平,道:“遲早本公子必報此仇!”
張瀟心中微感遺憾,原本是想自己娶了白凌霄,又命阿漢揍過郝夢齡,此仇已然無解,既然已經是這樣,與其日防夜防這廝報復,倒不如得罪到底,一了百了來個痛快。所以才故意逞口舌之利勾引他犯錯,再趁機唆使阿漢或泰龍
拍死他。
卻沒想到這公子哥兒居然咽下了這口氣。
世家出身的年輕人,眼界畢竟不是尋常人家的少年人可比,固然有仗勢跋扈的一面,卻也不乏權衡隱忍的智慧。
隨著郝夢齡不甘的點頭同意,王輦車駕啟動讓開道路,白府門戶大開,巨車長驅直入取代王輦的位置停在府門前。
白宗元親率白氏家族其他成員迎到大門口。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時代里找不到原本尋常見的制造火藥的物質,自然也就沒有什么鞭炮齊鳴。張瀟自己倒是曾親手提煉過一些硝酸甘油,但都用在了醫療領域,專門用作治療心痛癥的特效藥。
沒有鞭炮,還有鑼鼓。
哥舒蘭為迎親隊伍準備了許多吹鼓手,白府門一開,這些吹拉彈唱敲鑼打鼓的藝人們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一片鑼鼓喧天的熱鬧中,白宗元將泰龍為首的迎親隊伍請進白府。
城東十里,酒足飯飽的泰龍兄妹帶著阿漢辭別眾人,即將踏上歸程。
白宗元兄弟為首的部分白氏宗親,許笑杰和陳新豐等人為代表的東盟官員們,以及北國王官集團的代表共同列隊相送。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其他人都還好,唯有阿漢從小跟在張瀟身邊長大,此刻別離在即,一想到今后天各一方不知何年何月再見,哪里還按捺得住離別之悲,跪在張瀟面前咧開大嘴哇哇大哭。全然不理泰坦王親外孫這個身份在東大陸有多貴不可言。
“起來!”張瀟拉了他一把沒拉動,嘆了口氣,攬過大腦袋在懷中,道:“雛鷹振翅鷹擊長空,這是自然規律,你早晚都要離開哥,男子漢長大了就該去尋找自己的天地,人這一生會結識很多人,走過很多地方,難免經歷很多離別,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飛鷹跳崖離巢的故事嗎?”
“記得,怎么不記得,哥講的故事阿漢全都記得。”阿漢哽咽道:“雛鷹初長成時第一次離巢需要極大勇氣從高處跳下,只有經歷過摔打才能學會飛翔。”
“今天就是你離巢的日子了。”張瀟的話是對阿漢說的,也是在對自己說:“這人啊,不能總在自個兒喜歡的舒適圈里活著,咱們積蓄力量學本事,到了一定階段就該去學以致用,廣闊天地,大有作為,要記住,你是天生的勇士,血管里流淌著高貴的泰坦神族血脈,從今往后,你只能流血,不能再流淚!”
阿漢不哭了,但依然拉著張瀟的衣襟難舍難離,連虎姨都深受觸動,走過
來將兄弟倆一起抱在懷中。
“每次痛苦離別都是為了下一次更快樂的歡聚做的注腳。”
張瀟擦去阿漢眼角的淚,忽然想起蘇東坡的那闕‘和子由繩池懷舊’脫口而出道:“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這是蘇東坡途徑繩池,憶及蘇轍曾有《懷澠池寄子瞻兄》一詩,從而和之寫下經典詩作。
一共八句,張瀟只誦出前四句,后面四句涉及典故且不應景便掠過沒說。
蘇東坡把人生看作漫長的征途,所到之處,諸如曾在澠池住宿、題壁之類,就像萬里飛鴻偶然在雪泥上留下爪痕,接著就又飛走了;鴻雁前程遠大,這里并非終點。人生的遭遇既為偶然,則當以順適自然的態度去對待人生。果能如此,感別傷懷便可少些感傷,處世亦可少些煩惱。蘇軾的人生觀如此,其勸勉愛弟的深意亦如此。
張瀟將這首詩用在此情此境下,可謂是珠聯璧合,渾然天成。
一詩出口,陪伴送行的白二先生就按捺不住了,先三聲妙字脫口而出,而后從字面上理解這首詩:人生在世,到這里、又到那里,偶然留下一些痕跡,你覺得像是什么?我看真像隨處亂飛的鴻鵠,偶然在某處的雪地上落一落腳一樣。偶爾在雪地上留下幾個爪印,但轉眼它又遠走高飛,哪還記得這痕跡留在何方!
有他這位廣德書院的當代學界權威人士解讀,現場諸人即便是不懂上古詩詞的也都一下子體會到了這闕經典的妙處。
白二叔說到妙處,浮想聯翩,猛地想起之前在百花巷聽到師小紅唱的那闕三千先生的送別詞,竟脫口唱了出來。一曲唱罷,心緒激昂神思飛揚,也不理別人如何驚嘆感慨,轉而對身旁的大兄白宗元說道:“愚弟忽然心有所悟,決定今日起閉關,出關無期,兄長動身去長安時,請恕愚弟無暇相送了。”說罷,一步踏三丈,兩步登空,宛如謫仙飄然而去。
白宗元喟然長嘆,似乎了卻了什么重要的心事,如釋重負一般。對白宗秋遠去的背影揮揮手。
又是一出兄弟道別的戲碼,后者比前者少了許多傷感,多了幾許灑脫和只有他們自己能體會到的壯烈情懷。
一闕詩詞兩別離,此去關山萬里,海闊天長。
人群中有人喟然慨嘆:“這闕鴻鵠別一出,算是將別緒離愁寫盡了。”
又有對當年黑龍城張氏內情略知一二者道:“張平潮雖死,身后二子卻占盡了北境少年才俊文武風流,這下子,黑龍城那邊的人
怕是要坐不住嘍。”
“坐不住又如何?”一個悶雷似的聲音在眾人耳邊炸響:“今日起,我巨人國泰坦王族認張瀟為族外血親,視同王子,凡天下人對其施加傷害者,等同向泰坦王族宣戰!”
在場諸公除了巨人族戰神泰龍,敢出此狂言者,舍我其誰?
許笑杰哈哈大笑:“有了這道護身符,看哪個王八蛋還敢打我兄弟的主意。”轉而又對白宗元說道:“白老大,你真好眼光啊,這個女婿打著燈籠也難找。”
“白某的眼光當然不差,倒是你這渾人能有這個運道,跟我女婿做了結拜兄弟,這兩年北國群雄的日子過得苦,卻成全了你的前程。”白宗元不動聲色說道。
這話說的,擺明了占許大將軍的便宜。
許笑杰嘿嘿尬笑:“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大爺不跟你計較。”轉臉看向張瀟,道:“人生小登科,賢弟在這件事上倒走在了愚兄前面,今兒你洞房,有話咱們明天說。”
回城的路上。
“兄長何時動身去長安?”
“明早就走。”
張瀟知道許笑杰的心思,湊到耳邊悄聲說道:“長安居大不易,長安的官兒更難做,你那按察司大統領的位置還要難上加難,就像在三個雞蛋上跳舞。”
“不是還有你在身后指畫著嗎?”許笑杰笑的極其無恥,看一眼走在最前面心事重重的白宗元,道:“別怪哥哥沒提醒你,要說難,這世上大概沒幾個人比你這位岳父老泰山更難的,我走以后,白家怕是要容不下他這個家主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丈人家的心不是我該操的。”張瀟道:“但我相信,不管白家內部多復雜,他做出的任何決定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我該做的就是守護好屬于我的那部分責任。”
許笑杰為老不尊的嘴臉:“嘿嘿,你的責任就是洞房啊,白宗元家的小丫頭,嘖嘖,娶了她就是把白菩薩娶進了家......”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