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桃雖然不太清楚這里頭的門道,可是也知道,這拜帖可是很很重要的,尤其是蓋了顧老太爺私印的拜帖。
拿著這個東西去尋人辦事,就相當于打著顧老太爺,顧家的名義。
尤其是這種蓋了私印的拜帖,那都是極為重要的時候,才會用上。
看這箱子里,那拜帖還有好幾張,就能猜到顧文鐘平日里估計沒少用這個,出去打著顧老太爺的名義辦事去。
再有旁邊那放印子錢的收據,帳薄,這些東西,一貫官宦人家,可是沾都不敢沾的,真要被查出來,先別說顧家這幾個爺們的官都不用做了,就是顧家百年的清名,也毀之一旦了。
顧家幾個爺們圍著那個箱子,一邊翻撿,一邊氣血涌上心頭,尤其是顧老太爺,真是又傷心又難過,更有一種最疼愛的兒子背叛插刀的痛苦。
別的不說,這蓋了他私印的拜帖,肯定是顧文鐘私下偷偷做的手腳。
要知道他前頭的書房,也唯有對顧文鐘不設防,他的私印放在那里,也只有顧文鐘知道。
還有那印子錢!更是讓顧老太爺痛心!顧家百年基業,他手頭的私產更是不少,這些年,他明里暗里補貼給了老大不少東西,什么莊子鋪子都不在少數。
而二房那邊,他給的就是當初因為愧疚彌補給出的幾個莊子和鋪子,跟老大這邊一比,真是少得可憐。
平日里府里一切開銷都是公中,大房都是上上等,他著實不該缺錢花,更不至于去放印子錢!除非顧文鐘私底下做了什么事情,急需要銀子?
可做什么事情,能將他補貼的私產都花光了,還要去干這種事?
若是顧家列祖列宗有靈,聽說后輩中,居然有人做出這等行徑來,恐怕要被氣得從墳里爬出來。
顧文錚隨開一本帳薄,上面記載著顧文鐘名下的私產有多少,每年的進項有哪些,一筆一筆,歷歷在目,上面那龐大的數字,看得他心中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
一旁的顧長卿一眼掃過,心里也有幾分難受,不為別的,只為自己的父親難過!都是祖父的兒子,雖然不是同一個母親所生,可也都是嫡出之子,卻如此區別對待,被薄待的那個人,明晃晃的證據擺在面前,心里怎么舒服?
顧老太爺回過神來,扭頭看到老二父子兩人看著一本賬冊,神色莫名,還以為又發現了什么老大做出來的丑事。
忍不住劈手將那賬冊奪過來一看,頓時傻眼了,一時莫名的心虛,又有幾分惱羞成怒,還有幾分愧疚。
忙將手里的賬冊卷了卷,捏在手里,咳嗽了一聲:“這些都是你大哥的生母當初留下的嫁妝,那什么,再說了,以后這顧家都是你的,跟整個顧家比,這算得了什么?到底是你兄長,就算他犯了錯,也不能真不管他是不是?此刻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就想將這個話題帶過。
顧文錚沉默得聽到了這里,突然慘笑道:“到了這個時候,父親還想騙我?在父親心目中,我這個兒子是有多么不堪?是蠢笨得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呢?還是一個打十棍子給一顆甜棗,就能傻乎乎的什么都能忘記?”
顧老太爺被顧文錚打斷了話,囁嚅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既然不管如何,父親心里眼里都只有大哥一人,又何苦當初生下兒子來呢?這顧家,在父親心里,想來兒子是不配繼承的!如此也好,兒子現在也看清了自己的位置,是斷斷不敢跟大老爺爭這顧家的基業的!未免父親以后覺得虧欠了大老爺,這顧家就留給大老爺吧!還請父親將兒子一家給分出去吧!”
這話一出,不說顧老太爺,就是顧老太太都傻了。
頓時急了,這顧家憑什么給顧文鐘?這顧家就得給她兒子才對!自己這個蠢兒子,這個時候是鬧意氣的時候嗎?
這么些年,被他爹這么冷待不都習慣了,忍氣吞聲到了今天,眼看顧家就要到手,終于能揚眉吐氣了,卻將到手的顧家丟出去了?
這要不是自己親兒子,顧老太太都要懷疑,自己當初是不是將兒子丟了,將胎盤留下來養大了。
跳起腳來就要反對,被張春桃一把拉到了一邊,小聲的道:“別慌,再聽聽看——”
顧老太爺這才反應過來,也急了:“老二,你什么意思?你這是要分家?”
顧文錚淡淡的道:“兒子不敢分顧家的財產!只求父親將我二房一家子分出去,別的不說,如今我和長卿都有俸祿,謝氏也有嫁妝,節省些日子也能過得下去!很是不必撿人家不要了,退而求其次恩賜給我們的東西!父親請放心,就算兒子被分出去了,平日里該有的孝敬,還是不會少的!”
顧老太爺嘴都氣歪了:“簡直是一派胡言!你一把年紀了,這個時候賭這種無謂的氣做什么?你就算不為你自己著想,總得為幾個孩子著想吧!老大明年就要成親了,這府里新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你們分出去,怎么娶曲家的姑娘?”
顧長卿很淡定的接口道:“這就不勞祖父費心了!想必分出去了后,母親也會為孫兒布置好新房,雖然不如府里的院子寬敞,可孫兒相信曲家姑娘不是那種嫌棄新房小,就不嫁給孫兒的人!”
顧老太爺一聽這話,就知道這行事有章法,打小就有主意的大孫子也是贊同老二的說法的。
這才是真的著急了:“那還有長即呢,他還沒說親呢!真分出去了,他將來只怕都說不上一門像樣的親事。到時候你們兄弟,一個妻子出生名門貴族,一個出生普通,如何相處?”
顧長即嘻嘻一笑:“大丈夫何患無妻?只要孫兒自己有出息,努力考取功名,憑借孫兒這般長相人才,說不得也能碰到榜下捉婿的貴人,到時候豈不是就不用愁了?”
半點不受顧老太爺這話的影響。
顧老太爺左右環顧,不敢去問謝氏,因為他知道,謝氏嘴里就沒一句好話,隨時能將他噎死。
看了半日,唯有老妻云氏,他是知道云氏的心結的,因此就道:“你這個做娘的,看到老二胡鬧,你都不說他兩句?都是你素日里慣得,這父母猶在,怎么就鬧著要分出去了?”
顧老太太雖然心里還是不痛快兒子還有孫子都鬧著要分出去,可她自從當年的事情之后,就深刻的知道了一個道理,這世上,她唯有這么一個兒子,這么兩三個大孫子,一個孫女。
這些才是她最親的人!她本就是護短的人,如今更不肯再顧老太爺面前示弱。
反唇相譏道:“我兒子怎么胡鬧了?我看他是糊涂了半輩子,今兒個終于倒是清醒了一回!我說他做啥?我夸他還來不及呢!這么些年了終于硬氣了一回!爺們了一回!俗話說的好,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我兒子和我孫子都是朝廷命官,我兒媳婦有嫁妝!還怕餓死不成?再說了,就算他們手頭緊些,還有我這個親娘呢!”
“我可不是他那偏心的老子,我的私房體己,自然都是留給我兒子的!離了你跟你那心肝寶貝老大,只怕我兒子一家日子還過得痛快些!”
“再說了,沒了我們娘倆還有這幾個孩子礙著你們父子的眼,豈不是正和你的意了?你以前天天心里不就是怎么盤算的么?以前覺得我們不該爭,不該要!如今我們不爭了,不要了!留著你這顧家百年基業,跟你的大兒子過去吧!”
“老娘也不伺候你了!等分出去了,我也跟著老二一起分出去!你那好大兒給你養老送終,給你傳宗接代!我們娘倆惹不起,總躲得起吧!”
一些話,噴得顧老太爺是無話可說,只氣得道:“真是不可理喻!不可理喻!這個家我不同意分!”
顧文錚拿腳踢踢腳下那破碎的木箱里的各種東西,苦笑道:“父親,大老爺做下這些事情來,兒子膽小,可不敢接受顧家!不然若日后東窗事發,兒子豈不是現成的替罪羊?父親真是好謀算啊!到了這個地步,還要算計兒子,保護大老爺!”
“就求父親,這一輩子,就疼兒子這么一次,饒過我們一家子吧!兒子上有老,下有小,別無他求,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的過日子,也就知足了!”
說完,噗通一聲,給顧老太爺跪下了。
顧文錚這么一跪,顧長卿和顧長即也不敢站著了,都陪著跪在了顧老太爺的面前。
顧老太爺氣血翻涌,一時心亂如麻,看著面前跪得直挺挺的兒子和孫子,只覺得無比的悲涼。
從何時起,夫妻,父子,爺孫之間,居然成了這樣的陌路?時刻提防,苦苦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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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饒是如此,他也沒松口,因為他知道,只要一松口,顧家就完了!百年基業就要斷送在他手里了!他以后就是顧家的罪人!到了底下都無顏見祖宗!
那邊潘氏看到二房來了這么一出,倒是靜靜的看了半天戲,見顧老爺子脖子上青筋暴起,顯見是氣急了,心里暗啐了一聲活該。
這才開口:“我不管你們分不分出去的,我要的那身契,你們到底給是不給?老太爺,別不是看著你這大兒子不行了,所以反悔了吧?如此也好,反正我這輩子被顧文鐘害慘了,倒不如跟他同歸于盡,一起去地下做個鬼夫妻,再算賬去——”
說著那剪刀就要往顧文鐘的胸口扎下去。
顧老太爺身子一晃,忙將那身契慌亂的撿了出來,“都在這里,都在這里,現在就可以拿去官府消檔——”
說著就要遞到潘氏面前去。
潘氏卻道:“我不相信你,你將那身契交給她,我要她去辦——”用下巴示意,交給張春桃。
張春桃傻眼了,指了指自己:“我?”
潘氏點點頭:“這顧家的人,我一個都信不過!唯有你,現在就去辦!”
張春桃不想動,她還留下來看個全場好嗎?這樣吃瓜吃一半,就要被強行把瓜拿走的行為,也太不厚道了吧?
可看著潘氏的眼睛,張春桃嘆口氣,認命的接過了那一堆身契。
顧老太太知道張春桃到了京城,都不知道衙門往那邊開,忙將門口守著的管家喊進來,讓他帶著人,小心陪著去將這事給辦了。
管家看了一眼顧老太爺,見他沒反對,忙做了個請的手勢,將人給請了出去。
張春桃出了院子,自然有人去套馬車,然后管家騎著馬跟在后頭,前后都帶著侍衛,往衙門而去。
這種事情本就是小事,只需要顧家出個小管事就能辦成的,因此張春桃沒進衙門,只在衙門口旁邊的酒樓坐著等。
自然有人進去和衙門打交道,沒過多久,就拿著已經消了奴籍的契書出來,一一當面點清核對了一遍,確定無誤了,張春桃這才將東西收下打道回府。
路上還遇到了賀巖和楊大春父子,見到她居然出門了,一行人也頗為訝異。
寒暄了幾句,才又往顧家而來。
等到進了顧家,才發現氣氛不對,隨便指了個管事一問才知道,原來她出門后沒多久,大房那邊就傳來消息,說是大夫人潘氏得了急病,還沒等到大夫到,就去了。
張春桃雖然已經預料到了這一點,知道潘氏要她出去辦這點小事,就是將她支走。
顧家人也看出來了,有志一同的默認了,讓她避開了這檔子事情。
在她走后,想必潘氏跟顧家人做了交易也好,還是做了別的事情也好,可終究實現了她的話,她就沒打算活著了。
回想起最后潘氏看過來的那一眼,已經完全看不到求生的欲望,滿滿的都是同歸于盡的瘋狂和戾氣。
楊大春父子知道這里頭有蹊蹺,也不敢多問,忙回了他們暫時住的院子里,只悶著不出來。
賀巖見張春桃臉色不對,就知道這里頭有故事,只默默地陪著她,走到了大房的院子里。
不愧是世家,這么一會子,那地上顧文鐘流淌下的血跡都已經被清洗干凈了,拿熱水帕子擦了地,大約怕有血腥氣,還薰了艾草去味。
大房院子里喜慶的裝飾已經全部都摘下來了,側邊廂房里門開著,幾個著粗孝布的女子跪在廂房門口里哀哀哭泣,口里稱呼著:“夫人,你怎么就去了?你走了,奴怎么辦?”
想來應該就是潘氏死之前,還想著保下來的那幾個顧文鐘的妾室吧?
倒是哭得真情實感的,看來關系應該還不錯,倒是也不辜負了潘氏為她們的一番打算。
走到廂房門口,就看到里頭,幾個婆子正在給潘氏裝裹。
按照風俗,這人剛斷氣,要趁著身子還熱乎沒硬的時候,趕緊用水給人擦洗一遍,將裝裹的壽衣給穿上,不然等時間太久,就穿不上了。
顧老太太身邊的那個貼身嬤嬤在一旁盯著,看到張春桃在門口,忙走了出來攔住了:“姐兒,這才咽氣的人,屋子里不干凈,可別沾惹上了。”
一面又低聲道:“老太太和二太太她們都在那邊商量正事呢,姐兒過去那邊去吧——”
張春桃點點頭,臨走之前,回頭看了一眼屋內,正好一個嬤嬤挪開了一點身子,露出了潘氏的臉來。
她的額頭上破了一個大洞,血肉模糊,雖然經過了一番整理梳洗,可看著還是有些可怕。
嘴角卻是釋然的笑容,似乎死亡對她來說,倒是解脫了。
張春桃心里一涼,回過頭去,往正廳里走去。
正廳里,如今只剩下了顧老太太和謝氏兩婆媳,顧家的男人都不見了。
看張春桃疑惑的樣子,謝氏解釋道:“家里有了白事,前頭事情也多,他們都到前頭去了,得給親戚各家報信報喪,只怕到晚上就有人來吊唁了,前頭也的有人呢!”
又沖著賀巖點點頭:“好孩子,你也到前頭去,跟你兩個兄長去搭把手,他們兩個還沒經歷過這些,你在一旁看到有什么不妥當的,幫忙提點一些——”
這是謝氏的一點私心,讓賀巖多見見世面,也讓外人見見賀巖,別的也就罷了,正好讓親戚故交看一看,別的不談,起碼混個面熟,以后出去不被沒長眼睛的欺負了。
賀巖也不多說,看了看張春桃,見她沒意見,就答應了一聲是,跟著管事的往前頭來了。
這廂,張春桃將手里的那些身契拿出來,要交給謝氏。
謝氏擺擺手:“既然她只相信你,那就放在你手里,等喪事辦完,再發還給她們就是了。”
張春桃也不多推遲,將身契給收了起來,就問:“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這么快就?那位的心肝好大兒呢?”
謝氏還有些猶豫,倒是顧老太太道:“這有什么不能說的?咱們家的姑娘,很是不必跟嬌花一樣養著,什么都瞞著,瞞著才是害了她!這些門道陰私也要教教她,讓她心里也有點數。”
謝氏這才緩緩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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