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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卷,是第一次明確有卷名的,不言自明,希望大家喜歡!
對大家的感謝我會整理一下,到時候單章發送出來。
松江府。
古稱華亭。
漢書與越絕書記在,有傳春秋吳王在此筑造南武城。
至前朝至元十五年,方才改華亭為松江府。
因其乃是長江入海口,又比鄰蘇州府,且境內土地肥沃,地勢平坦,在整個南直隸地區也算得上富貴之地。
僅僅洪武二十四年,華亭縣便繳納秋糧七十三萬六千九百余石。
三寶太監每下西洋,都要在松江停駐做最后的整頓。
松江府境內,設一十三鄉五十保,百姓諸多。
而因為松江溝通長江入口,位于沿海,距應天城不過八百余里,府內乃是官兵云集。
駐扎在松江府與浙江嘉興府交界處的金山衛,布防沿海口岸。
另有青村中前所、南匯咀中后所兩千兵馬,分駐青村、南匯地帶。
可謂是防守森嚴。
然而,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
漫長的海岸線,并不是一衛兩所的大明官兵,能夠嚴防死守的。
黑暗中的拓林村,是松江府奉賢鄉下,最是靠近東海的小村。
因為靠海,百姓們除了耕種肥沃的沖積平原外,便是依靠著出海打漁,填補家用。
朝廷在江南的賦稅很多,哪怕是松江府這等肥沃之地,百姓們也生活的很是艱難。
若是再遇上倭患,那便是家破人亡的境地。
夜晚的拓林村很安靜,碼頭上停靠的漁船,隨波漂泊,上下起伏。
村子里,幾只被村子共同飼養的狗子,不時的發出叫聲。
如今秋收剛過,朝廷的秋糧賦稅也剛剛被官府取走。僅存的不多的糧食,就顯得越發的金貴,被百姓們藏在家里最安全的地方。
院子里,木架上,則是晾著一條條被開膛破腹了的海魚。
海魚是咸的,不需要用鹽,還能為人的嘴巴提供一絲鹽味。只需要經過暴曬,便是整個冬日里最美味的食物了。
在村子里的曬場上,一顆大榕樹下,最近安置了一塊宣傳欄。
按照里長的說法,這是朝廷宣布朝政大事的地方,好叫百姓們都能夠知曉。
朝廷里的大事,拓林村的百姓們自然是不懂的。
就算是貼在宣傳欄上,也鮮有人問津。
倒是宣傳欄上另一半內容,總是能讓人忍不住,找到村里少有的會讀書看字的人,反反復復的讓其讀出來,他們聽著。
那是一個叫做大明旬報的東西。
每一次新的旬報過來,后面總是會將上次看不夠的話本,給續上新的篇章。
前幾日剛剛來了新的旬報,開頭按照村里唯一會看字的人的說法,是朝廷要大家伙多加小心,謹防倭患,朝廷最近正在調兵遣將,護衛沿海地區,不讓一個大明子民受到傷害。
朝里朝氣的話,拓林村的百姓,不過是聽上一聽,便繼續追更后面那個有關于龍騎士的話本故事。
不用等到子時三更。
夜色稍深的時候,拓林村就整片的寂靜下來,就連那幾條傻狗,也隨便找個門縫鉆進去,趴在墻角休息。
今晚的海風越發的大了一些。
似乎是要將整片東海,都推到陸地上。
一艘輕舟,在海浪的推動下,快速的靠近到碼頭后面的避風港里。
輕舟之上沒有扯起風帆。
風帆一起,在月光的照耀下,很容易就將行跡暴露出來。
等到輕舟停進避風港里,從甲板上有幾道黑影爬了起來。
他們整個人都被黑布包裹著,只留出兩個翻著幽光的眼珠。
每個人的嘴里,都叼著一柄短刀,左右兩側的腰上,還另外別著兩把一長一短的刀。
幾人的個子都不高,大抵不超過五尺。
他們從船上,身形輕盈的飄到碼頭上,鞠著腰踮著腳,腦袋一下一下的前后左右探望著,目光之中帶著警惕,以及快要滿溢而出的貪婪和欲望。
有兩人,一前一后,飛速的從碼頭上,流竄到村子最邊上的院墻下。
不多時,有低低的蟲鳴聲響起。
一直傳到碼頭上的同伴耳中。
少頃,碼頭上也有一道道的如同海浪一般的聲音響起,傳向空曠的海面上。
而后,這幾人便暫時的將自己與黑夜融合在一起,隱藏在了月光下的陰影之中。
半盞茶的功夫,海綿上像是浮起了無數的大魚一般。
數十艘落了船帆的小船,駛入到拓林村的避風港里。
上百道黑影,在碼頭上迅速匯集。
黑暗。
成為了最后的伙伴和幫手。
這些人,化身黑暗之中的鬼影。
百鬼夜行。
在碼頭前的灘涂地上,幾乎未曾留下一絲腳印,潛入到了拓林村中。
“爹,官府說要在我們這選拔好手,去提水師做事……”
幽暗的屋舍里,響起了十七八歲孩子的聲音。
聲音里,有些期盼,帶著些希望。
稍微年長一些,有些沙啞的嗓音隨即傳來:“鐵頭,等明年爹收了糧,就能從鄉里黃老爺那,買來幾畝地,到時候咱們爺倆肯定能吃飽肚子了!”
這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去到水師里做事。
屋子里,有翻身的聲音響起。
透著月光的窗臺下,十七八歲的鐵頭,坐了起來:“爹,黃老爺家的那幾畝地,本來就是咱們家的!那黃老爺就不是好人!”
“你住嘴!”父親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然后長嘆一聲:“黃……黃老爺……也是給了咱們家糧食的……”
“那才幾石糧!”鐵頭的聲音變得尖銳了起來:“他黃老爺也是好人?”
又一道身影,從床上做起,伸出手捂住了鐵頭的嘴巴,腦袋向著窗臺外面小心的探望著,尋求心安。
見外面沒有動靜,男人抬起手抽在鐵頭的腦袋上:“在外面可不能這樣說!黃老爺當初給的糧,都是足數的,價錢也是公道的,在這般胡說,小心咱們家的田可就真的不是咱們家的了……”
鐵頭的腦袋,低了下來。
去年,他娘生病了,今年去世了。
家里沒有錢給娘治病,于是爹拿家里的田去黃老爺家沖抵。
后來,娘的病終究是沒有治好。
家里還是沒有錢,于是將最后的幾畝田給了黃老爺家,換了錢才將娘給埋進了土里。
水師一個月能有五百文!
鐵頭又想起前段時間,村里宣傳欄上張貼的告示。
他猛的抬起頭,目光變得越發的堅定起來,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爹。
鐵頭堅定的開口道:“爹,腿長在我身上!水師,我一定要去的!等我賺夠了銀子,說不定還能殺幾個倭寇立功,到時候帶著賞錢回家,給你買一百畝的地,讓你種!”
男人再次抬起手,就要抽打過去。
但看著唯一的兒子,在月光下堅定的目光,男人終究是收回了抬起的手,化為一聲長嘆。
他顯得有些失神,緩緩的重復著念道著:“去吧,去吧。你去吧,你去吧!”
聽到父親的應允。
鐵頭顯得很是激動,他坐在床上,舉著雙臂,握緊拳頭,重重的揮舞著。
鐵頭鄭重道:“爹,我一定為咱們家掙來一百畝的地!”
鐵頭父親笑了笑,抬手拍拍鐵頭的腦袋:“你爹我,要先去放水。”
說著,鐵頭父親從床上起來,在黑暗之中摸索著將腳套進草鞋里。
老舊腐朽,且張著一道道縫隙口子的木門,發出咯吱咯吱的嘈雜刺耳聲,被鐵頭父親打開。
鐵頭將自己靠在,糊著從宣傳欄上帶回來的紙張的土墻上。
他斜著頭,看向被月光照映著的窗戶。
盡管屋子里很暗,外面也有窗戶隔絕,但鐵頭覺得自己清楚的看到了外面,整片托林村。
在自己家門口,那連綿的肥沃的水田,都將會成為他家的。
嘩啦啦的水聲,從院墻外面傳來。
打斷了鐵頭的幻想。
他開始想,一百畝田地,父親一個人定然是種不完的。
或許……
到時候,要為家里買一頭最健碩的牛。
自己再將隔壁村的李丫頭娶回來,生十個八個男娃,等男娃長大了,自家的一百畝田地,就算變成好幾百畝,也能種的完了。
不由的,鐵頭的嘴角微微上揚。
“松下君,村里沒有明軍。”
“井上君,通知下去,動手吧。”
“嗨!”
“殺光明人!”
“搶光他們的糧食!”
“帶走他們的女人!”
“燒光他們的房子!”
“死啦死啦地!”
一片連綿的蟲鳴聲響起。
細不可聞的悶響聲,不斷的響起。
剛剛放完水,打了一個哆嗦的鐵頭父親,只覺得一陣陰風刮過,讓他心頭籠罩著一層陰霾。
有泥沙滾動的聲音,傳入到鐵頭父親的耳中。
眼前的院墻上,浮現出一片合影。
鐵頭父親努力的瞪大眼睛,眨了眨。
他在判斷著,這黑影是不是自己放出的水,浸透了院墻造成的。
嗦……
“你滴,去死吧……”
一道低沉的,鐵頭父親無法聽懂的語言,從腦后鉆進他的耳中。
他整個人,胸膛向前猛的一挺。
一抹光亮,帶著些血紅,從他的胸前鉆出。
鐵頭父親張大了嘴巴:“鐵頭快跑!”
用盡了全力呼喚而出。
隨即,鐵頭父親的嘴巴,就被人從后面捂住。
胸前的光亮消失,他整個人順勢向后一縮。
然后,只見鐵頭父親的胸膛,一下一下的挺起,一下一下的縮后。
那一抹光亮,間隔極其精準的,一下一下的出現在他的胸膛前面。
地上。
已經是一片血水。
鐵頭父親無力的抬起手,虛弱的懸浮在半空中,緩緩的搖擺著。
身后,又是一聲,鐵頭父親無法理解的言語響起。
可是他已經無可奈何了。
他的雙眼,變得越來越沉重。
身后那個捂著他嘴的人,已經松開了手。
噗通一聲。
鐵頭父親摔倒在了地上。
“速戰速決!”
鐵頭家的門口,幾道鬼影迅速消失。
而那捅殺了鐵頭父親的人,目光之中多了一些嗜血的欲望。
他抽出腰間的長刀,冷笑一聲,走進開著的院門里。
窗臺后。
鐵頭渾身不停的顫抖著。
他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可是眼睛里卻滿是驚恐、悲痛,以及憤怒。
那個人黑衣人,已經走進了院子里。
父親那聲快跑,到現在還回蕩在鐵頭的腦海里。
一定要逃走!
一定要或者為父親報仇!
鐵頭惶恐不安,身體不時的抽抽著。
他顧不得穿衣穿鞋,直接推開窗臺,人已經從屋子里竄到了外面。
“你滴,死啦死啦滴!”
走進院子里的那人,正在怒吼著。
遠處,村頭位置,已經燃起了一片大火,將半個夜空照的通黃通黃的。
鐵頭來不及思考,他開始向著一旁的院墻奔跑。
那殺害了父親的賊人,也已經提著刀向這邊趕過來了。
賊人的速度很快,讓鐵頭愈發的驚恐。
等到了院墻下,鐵頭身后的賊人,也已經趕了上來。
賊人揮起了手中的刀,橫披向鐵頭。
這一刀,若無意外的話,會將鐵頭整個人攔腰砍斷。
眼前的院墻,雖然殘破,但卻很高。
在賊人逼近的情況下,鐵頭并沒有時間,能夠翻閱過去。
那只露著一雙眼珠的賊人,已經發出了刺啦刺啦的笑聲,似乎已經滿懷期待,將眼前這個少年給切成兩瓣。
鐵頭回頭,死死的盯著對方,發誓要將對方的身形,給牢牢的記在腦海之中。
然后,只見鐵頭整個人下墜,蹲了下來。
他兩腳一瞪,兩手一拔,院墻下的空雞籠就被扒拉開,露出一個崩塌的破洞來。
洞不大,但卻剛好能讓鐵頭鉆出去。
鐵頭再不停留,兩只手向外一拔,兩腳向后一蹬,整個人就鉆了出去。
“八嘎八嘎!”
院子里,那賊人爆發出一聲聲的怒吼,院子里也響起一片東西被砸碎的聲音。
鐵頭在悶著頭,撒開了腿,不停的奔跑著。
他沿著田埂,不住的向前奔跑著。
他跨過了水渠,穿過了灌木叢,繞過了林地。
因為悶著頭,鐵頭并不知道自己奔跑的方向是哪里。
他只知道,父親要自己快跑。
可他覺得自己跑的還是太慢了。
于是,他跑的越來越快。
風變得很大,從他的臉頰上刮過。
也因為風大,讓他的兩只眼眶,不住的往外面冒著淚水。
淚水糊住了雙眼,在臉頰上滑出幾道痕跡,隨著風破碎在半空中,變成一滴滴的淚珠,拋灑在黑夜里的托林村野外。
砰……
一聲悶響。
悶著頭的鐵頭,一下子停住,整個人像是短線的風箏一樣,向后飛起砸落在地上。
在他的眼前,好似有一堵大山。
父親要我快跑!
鐵頭的腦海里,唯有父親生前最后哪一聲吶喊,在不斷的回響著。
他奮不顧身的,想要從地上爬起來。
可是,他的雙腳已經一片血水,身后的地方留下了一個個深深的血水印下的腳印。
兩條腿,不住的顫抖著。
撐在地上的兩只手,也在不停的抖動著。
鐵頭咬緊牙關,想要爬起來,卻怎么也爬不起來。
“可是托林村的人?”
低著頭,正在和疲憊的體對抗的鐵頭,聽到了身前,一道渾厚有力的聲音響起。
他帶著滿頭的大汗,緩緩抬起頭來。
無數的火把,在黑夜里,在原野外,拖出一道長長的火龍。
在他的身前,一名好似神將的男人,正騎在一批天馬背上,一手提著韁繩,一手拿著馬鞭撐在腰間。
在男人的胸前,一個斗大的幼字,明晃晃的讓人一眼就能看見。
后面,一面大明龍旗,在火光的照耀下,迎著夜風飄揚。
是明軍!
明軍來救父親,來救托林村了!
“將軍,救命!”
昏睡過去之前,鐵頭用盡了全身最后一絲力氣,喊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