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開庭日。
市法院，民事庭辦公室。
倪秋萍作為東星證券民事訴訟案的主審法官，正在自己的辦公室內準備。
披上法袍，戴上眼鏡，整理好儀容之后，她感覺差不多了。
“走著，上庭去！”
離開辦公室，穿越過一條走廊步入民事庭。
“全體起立！”
庭衛依舊是盡職盡責的宣布，聲音很響亮。
他也在告訴所有人，主審法官來了，你們都給我安靜下來。
全場所有人起立，朝審判席行注目禮。
倪秋萍淡定坐下，眸光掃過控辯雙方。
張偉，原訴人，孫空文，湯師爺，被告哦錢茉莉等人都已經入座，各自就位。
“都坐下吧！”
見主要人物都沒缺席，她點了點頭。
“你們雙方隔了這么幾天，周末都休息的怎么樣？”
雖然要開庭了，但倪秋萍決定問候一聲。
“老倪，我已就緒，感覺良好！”
控方席上的張偉率先開口，還朝著審判席比了個“ok”的手勢。
你誰啊？
還喊我老倪，我和你很熟？
倪秋萍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你小子就喜歡嘚瑟是吧？
“多謝倪法官的關心，我們也已經準備好了。”
另一邊，湯師爺和孫空文師徒二人，也朝審判席點了點頭。
“行吧，既然如此，那本庭宣布，原告訴東星證券案聆訊再次開始！”
倪秋萍敲錘宣布，庭審繼續。
“證人錢茉莉，請你再次上庭！”
錢茉莉從被告席上起身，來到證人席入座。
“張律師，我記得你上周二的交叉質詢才剛開始是吧？”
“是的，老倪……”
“嗯！！！”
“咳咳……倪法官！”
見倪秋萍橫眼看向自己，眼神充斥著警告意味，張偉連忙改口。
“你小子還不快點！”
“好嘞！”
既然倪秋萍催自己，那么張偉自然是不敢怠慢，直接走到證人席前。
“錢總，這個周末過得愉不愉快啊？”
“托你的福，還行！”錢茉莉冷哼了一聲。
“還行，那就好……”
張偉嘿嘿一笑，隨后面色驟冷：“因為接下來可能會讓你很不愉快！”
此言一出，一股涼意在法庭上彌漫開來。
雖然張偉只是一個普通人，但他說的話，卻讓不少人透體生寒。
“錢總，請問你還記得，我上周問你的問題嗎？”
“什么問題，我不記得了。”
錢茉莉說著，還擺譜道：“我有一個幾千人的大公司要管，真以為隨便一件小事，我就能記得住啊？”
“哦，小事啊，那行吧。”
張偉倒也不惱，只是開玩笑似的問道：“章地虎和你的關系，也算小事？”
“反對！”
被告席上，孫空文當即起身，“倪法官，這是怎么回事，不是說好我當事人和章地虎先生沒有關系的嗎，而且章先生也不是什么虎爺，他只是一名普通的慈善家！”
“倪法官，我沒有說章地虎就是虎爺這回事哦，我只是對被告錢茉莉與章地虎二人之間的聯系進行提問，孫律師的反應怎么這么大呢？”
“嗯，你說得對！”
倪秋萍點了點頭，朝孫空文警告道：“孫律師，你的反應是不是太過于偏激了點？”
“抱歉，倪法官，我盡量克制！”
孫空文也意識到，自己有些過激了，連忙道歉。
畢竟張偉只是問了一句章地虎和錢茉莉的關系，而這個問題，上周錢茉莉已經回答過了。
“我和你已經說過了吧，我和章先生只不過是朋友關系，普通朋友，那一次去沙灘酒店也只是正好遇到了。”
“至于你所謂的照片，不過是我們二人找到了共同話題而已，我們在商量做慈善的事情，所以舉止看起來親密了一點。”
“再說了，章先生是一個幽默風趣的男人，他也沒有妻子，我也同樣是單身，我們就算真湊到一塊兒，難道違法了嗎？”
錢茉莉說了很多，但這個回答沒有任何不妥。
“錢總，這會兒記憶又好了，這不是把我上周問得問題都回答出來了？”
張偉微微一笑調侃起來，但錢茉莉卻沒心思搭理張偉了。
“確實也如你所說，你們二人普通的交朋友，普通的搞在一起，都是沒問題的。”
“但是……”
張偉豎起一根手指，強調道：“如果你和他合謀吞下東星證券投資人的200億資金，然后全都入賬他的口袋里，那這件事可就不一樣了！”
此言一出，錢茉莉的瞳孔劇烈收縮了起來。
“反對，不實指控，控方主觀臆想！”
辯方席上，湯師爺坐不住了，直接起身打斷。
“反對有……”
“我收回最后那句話！”
就在倪秋萍準備開炮時，張偉已經提前做出了預判。
“錢總我問你，你真的不知道那200億資產，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嗎？”
“金融署的陳組長告訴我，錢已經轉到離岸賬戶里去了，我怎么知道在哪里？”
錢茉莉冷哼一聲，否認道：“而且，你問我做什么，去問詹青澤啊，他肯定知道在哪里！”
“錢總，你說笑了，這筆錢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
見錢茉莉不配合，張偉倒也不惱。
“其實本案的關鍵，還是200億的投資虧空，大家應該都知道，在資本市場的運作之下，資產的總額其實是不變的，有人賺了錢那么就自然有人虧錢。”
“同樣的道理，投資人虧了200億，那么是誰把這筆錢拿出了投資市場呢，這就是我們需要找到的問題？”
“不知道大家是否還記得，我出示過了刑事庭中的庭審報告，金融署調查科的陳偉天組長曾經說過，這個案子其實是拉高拋售策略，是以王茹為首的業務員伙同東星證券內部，一起依靠著虛假的利好消息，大幅度做高了環保股和資源回收股的股價，然后在高位大量拋售，引爆了這幾只股票身上的泡沫。”
對于這一點，陪審團和法庭上不少人都點了點頭。
這件事，他們還都是記得的。
“那么問題來了，投資人的賬戶內，股票都是虧損的，那么那些大量拋售的賬戶里頭呢，他們的資產是不是都是盈利了？”
張偉說著，拿出了一份圖表放在了投影儀上。
“我先說明一下，這是一個銀行賬戶的資金流動圖表，這個賬戶就是東星證券的某個內部賬戶，也是大批量購買環境股的賬戶，后期在高位大批量拋售環境股時，也是這個賬戶。”
“大家請看這個賬戶的資金流動時間點，從年初一月份開始，就不停的有資金注入，用以購買股票，而在6月份環境股價格達到最高位時，突然一下子拋售了所有的份額，賬戶上突然多出了整整一個億的資金。”
“你們猜猜，這一個億的資金，有多少是投資人的血汗錢？”
張偉指了指圖表中最高分的那一道線，面露詭笑。
但他的話，卻讓錢茉莉和湯師爺都翻了翻白眼。
這區區一張圖表，到底能說明什么問題？
“我知道，大家一定有一個疑問，那就是這張圖表能證明什么？”
“大家可以往最高分之后的日期看，你們可以看到，這一個億的資金正在飛速減少，幾乎是在幾天內，這么一筆資金就整個消失了。”
“就是你們看到的所謂消失，這一個億就從銀行中消失了，查無可查，被人轉移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去。”
“錢總，你作為證券公司的老板，因為清楚里頭的手法吧？”
面對張偉的提問，錢茉莉直接否決：“我不清楚！”
“我只是管公司的，不是專業的證券交易員，不太懂這些細則的東西！”
她的言外之意，身為交易員的詹青澤，顯然是懂的。
“是嗎，但這個很好懂啊，起碼我都懂。”
張偉說著，笑道：“其實這個手法很簡單，化整為零，將一個億拆分成一百萬個100塊然后轉移，這樣就行了。”
“銀行對于大額資金的流動是非常重視的，如果你要轉移一個億，普通的銀行柜員是不可能操作的，必須要層層上報，直到分行行長甚至是總行的人同意，這一個億才能夠操作。”
“但是，如果將一個億變成100萬個100塊，然后將這筆錢以小數額高頻率的方式轉移出來，那銀行對于這種額度的資金審核，就會慢上好幾天。”
“當銀行查詢到這一筆筆轉移的金額，總計高達一個億時，這筆錢早就轉到了離岸賬戶之中，這也是為何200億能夠在無聲無息之間消失的原因。”
“但我知道，這筆錢并非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被轉移了出去，事實上有人是知情的！”
張偉說到此，走到了錢茉莉面前，冷笑起來。
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他看齊。
是不是你想告訴所有人，錢茉莉知道這筆錢的流動？
“現在請你告訴我，
你是不是對這筆錢的流動完全知情啊……祝秘書？”
“我不知道！”
張偉突然提高了嗓門，錢茉莉也立馬回答。
但隨后，后者反應過來，張偉提問的目標好像不是自己。
“祝秘書？”
全場所有人的目光，同時看向了被告證人席上坐著的祝秘書。
祝秘書愕然，你們為什么看我。
“祝秘書，這個賬戶的注冊人是東星證券，但注冊時卻是你作為公司負責人簽的字，你還有印象吧？”
“這……”
祝秘書萬萬沒想到，這都被張偉翻出來了。
她確實在銀行注冊了很多賬戶，畢竟是證券公司，肯定要注冊證券交易賬戶，對接賬戶，第三方資金托管賬戶等等。
“我……我……我不記得了啊……”
祝秘書不知道如何回答了，只能求助似的看向孫空文。
“祝秘書，你看其他人沒用，這個賬戶是你負責的，你得告訴我們，這筆錢在你注冊的賬戶內，用什么方法被轉移了出去吧？”
“這個……”
祝秘書被這么多人盯著，面色變了變之后，終于響起了開庭前湯師爺的叮囑。
“等開庭之后，無論張偉提什么問題，總之把鍋甩給詹青澤就行了！”
“是詹青澤，是他讓我以公司的名義注冊的，最后注冊的賬號，我也交給了他！”
聽到祝秘書的回答，孫空文和湯師爺都點了點頭。
不錯，要的就是這樣。
“你是說，詹青澤讓你注冊了賬號？”
“是的，這個賬號應該是年初的時候剛注冊的吧，就是詹青澤讓我注冊的，我估計他那個時候就對這個項目有野心了！”祝秘書最后還黑了詹青澤一把。
她甚至為自己的臨場應變能力，在心中默默點了個贊。
“你敢發誓嗎，這里可是神圣的法庭，你沒有說謊？”
“我發誓，我沒有說謊，都是詹青澤讓我做的！”
見祝秘書發誓，張偉終于笑了。
“行，那我們再來看第二個賬戶。”
張偉拿出了第二份圖表，和之前那個賬戶一樣，有大額資金流動，并且內部資金同樣有一個億。
“祝秘書，這個賬戶呢？”
“是詹青澤讓我注冊的！”
得到一模一樣的回答后，張偉卻笑了。
“祝秘書，我問一句，詹青澤是什么時候入職東星證券的？”
祝秘書低下頭，翻看了一下手中的資料，“大約一年又六個月前吧？”
“哦，那就是入職了東星證券有18個月咯。”
張偉說著，走到投影儀前，將一張貼紙撕開，露出里面的內容。
“請你看一下，這個賬戶的信息上，有賬號的創建時間，你能回答我注冊時間是什么時候嗎？”
祝秘書定睛一看，隨后雙眼瞳孔劇縮。
“注冊時間是……是……10年前……這……”
“祝秘書，好奇怪啊，難道詹青澤在10年前，就已經布局這200億的詐騙項目了？”
此言一出，法庭上不少人都樂了。
如果張偉說得是真的，那么這個詹青澤好棒棒哦，十年前就開始布局了啊，那時候他才上中學吧？
“所以，事實證明，祝秘書你在說謊咯？”
這一次，張偉的話就暗含鋒芒了。
“我……”
祝秘書頓時啞口無言。
說謊被當庭戳破，她還能怎么辦嘛。
“祝秘書，是誰讓你在法庭上說謊的，是誰唆使你在法庭上作偽證的？”
張偉說著，目光朝湯師爺，孫空文和錢茉莉三人身上看去。
三人趕緊轉移視線，不敢吱聲。
沒辦法，現在張偉占著理，唆使證人在法庭上作偽證，這可不是一個小罪名。
三人不敢回應，錢茉莉更是瘋狂朝著祝秘書使眼色。
“我，我……”
“沒事，你要把罪名擔下也無妨，反正作偽證這一項，就足夠讓你坐牢了，所以祝秘書，我祝你拜拜嘞。”
張偉不需要知道祝秘書的回答，而是笑著對其告別。
“庭衛，把這個證人押下去吧，等庭審結束后送去調查科，讓他們調查一下證人的偽證罪細則！”
倪秋萍大手一揮，左右兩個庭衛立即動身，將一臉茫然無措的祝秘書押了下去。
“錢總，你的秘書當庭作偽證，是不是你指使的啊？”
張偉收拾了一個秘書，接著就直接對錢茉莉開火了。
“反對，逼迫證人自證其罪！”
湯師爺立即打斷張偉的發言。
“湯師爺，反應很快哦！”
張偉呵呵一笑，隨后朝倪秋萍道：“倪法官，不用你說，我道歉！”
倪秋萍翻了翻白眼，好你個小王八蛋，都學會搶答了是吧。
“咳咳，各位，剛才祝秘書的事情只是一個小插曲，讓我們把注意力再轉回賬戶上。”
“剛才我說了，投資市場的資產價值是固定的，有人賺錢就有人虧錢，總共就這么多錢在一個籃子里。你要取走200億，那么在某個或者多個的離岸賬戶中，就會有200億的資金流入是不是？”
“所以要追查200億其實不難，只要知道在同一時間，那些賬戶之中注入了200億資金就行了。”
此言一出，包括錢茉莉在內，不少人都翻了翻白眼。
全世界有多少交易賬戶，每天資金的流動總額，早就超過千萬億了吧。
要從中找到200億，可不就是大海撈針。
而且你怎么知道，這200億就是從東星證券的投資人口袋里流出的200億呢？
“我知道大家心里頭可能會想，要從全世界的所有賬戶中，追查到200億確實非常的難！”
“但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我們知道這筆錢最后會流入到誰的口袋里，然后重點關注這位名下的賬戶呢，那么是不是就很容易能找到這筆資金了呢？”
此言一出，錢茉莉，湯師爺和孫空文三人的面色，全都駭然變色。
聽張偉的意思，難道他要追查的賬戶，是那位大人名下的？
“錢茉莉，你知道這個周末，網絡上發生了什么大事件嗎？”
“這……我怎么知道……”
雖然她聽說了，但她不想回答。
“哦，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很多人都在說，章地虎就是傳說中的虎爺，他就是猛虎堂的掌舵人，幫派份子中的魁首啊！”
“反對！”
張偉的話音剛落，湯師爺和孫空文二人，齊齊站了起來，異口同聲。
“倪法官，我這話說的沒錯吧，很多人都在說章地虎是虎爺，甚至這件事還上了熱搜呢？”
張偉卻攤了攤手，表示自己一臉無辜。
“這個……”
這下子，倪秋萍就犯了難，這張偉還真是會給自己找麻煩。
控方說了事實，因為周末她也看到了熱搜的變化。
但這是不是傳聞證據，可就非常難以定性了啊。
我倪秋萍真是太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