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順才把曲喬帶回了家。
他在北垣租了一座小院,院子就兩間房,一間臥房,一間柴房。
曲喬看著陳順才,眼睛里始終含著淚光。
陳順才盯著曲喬端詳許久,略有些慚愧的笑道:“這地方,簡陋了些。”
曲喬微微低下了頭。
陳順才趕緊說道:“莫擔心,明天我去買個宅院去,我還是有些積蓄的,我買個三進的院子給你,再買些婢仆回來……”
局促間,陳順才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曲喬突然一頭扎進了陳順才的懷里。
陳順才抱住了曲喬,久違的溫暖慢慢涌入了心窩。
兩人就這樣抱了許久,陳順才怕曲喬累了,趕緊扶她坐下,又小心翼翼問道:“你,餓了吧,我,我去給你做些吃的……”
曲喬搖了搖頭,羞澀的低下了頭。
差點忘了,曲喬是傀儡,不能吃東西。
剛才那番話,是不是羞辱了她?
陳順才慌亂無措,卻見曲喬又鉆進了他懷里。
快到天明時,曲喬靜靜躺在床上,似乎睡去了。
陳順才獨自一人站在院子,手里攥著一枚丹藥。
這是太卜給他的丹藥,吃了這顆丹藥,他能變回一個完整的男人。
可吃了這枚丹藥,他的修為也就丟了。
一旦丟了修為,還能護得住曲喬么?
萬一太卜反悔了該怎么辦?萬一仇家上門又該怎么辦?
干脆帶著曲喬遠走高飛,找個誰也認不出我的地方,和她共度余生。
可這地方還真不太好找。
陳順才收了丹藥,正要回屋,忽覺有人正在靠近。
陳順才勐然回身,但見一名男子,現身在了墻頭。
那男子身穿一襲青衫,手里拿著把折扇。
這人見過,當初在巷子口追殺夏琥的男子。
龍秀廉搖著折扇,看著陳順才道:“想近你的身,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陳順才笑道:“你怎么不多試試?來呀,你再試一次。”
龍秀廉搖搖頭:“若是運氣不濟,試一次,或許就沒命了。”
陳順才微微蹙眉:“知道沒命還來找我,你說你是不是嫌命長?”
“我來找你,是想提醒你一件事,”龍秀廉往屋子里望了一眼,“那個女人,有些不對勁。”
陳順才突然收去笑容道:“再看她一眼,我便挖了你眼睛!”
龍秀廉連連擺手道:“陳秉筆,別誤會,我對你的女人絕無歹意,可你卻沒發覺,你那女人魂魄不全?
你且跟她相處些日子,便會知道,她不會說話,只會反反復復做那么幾件事情,只因她三魂少了一魂。”
陳順才逡著眼睛道:“我怎會信你這鬼話?”
“誰說了鬼話,你心里清楚,且看我身手,難道還看不出我道門?我對鬼魂比你了解的多!”
“你是判官?”陳順才又恢復了些許笑容,輕松澹定的笑容,“你來找我,是想摘我頭頂罪業?”
龍秀廉搖頭道:“罪業這東西,對我早就沒用處,我來這,是可憐你,我實在不忍心看著你受騙。”
“我用不著你可憐,就算被騙了,也是我心甘情愿。”
“你是心甘情愿了,且問問你家女人甘不甘愿?”龍秀廉嘆道,“有三魂七魄,那才叫個人,喜怒哀樂,都能隨著自己心意,
你看看她現在是什么模樣,她笑,不知為何要笑,想哭,又不知如何去哭,行動坐臥,如同吊線傀儡,喜怒哀樂,全和本意無干,她活的連個牲口不如!
她的苦,你永遠不會知曉,她丟失的那一魂,還不知在何處渾渾噩噩的游蕩,許是某一天,就徹底消散了!”
陳順才勐然喝道:“你到底想要作甚?”
龍秀廉搖搖頭道:“不是我要作甚,這要看你心思,你若是覺得自己活的快活就好,且當我沒來過,
你若是真疼愛這個女人,且讓她像個人一樣活著,三天后,我再來找你,或許能給你帶來些好消息。”
陳順才回到屋子里,看到曲喬正在拿刀切果子。
她把手切破了,破了不止一根手指。
她拿著果子,給陳順才看,她想讓陳順才吃果子。
果子上都是血跡,曲喬神情茫然。
陳順才把切好的果子一片一片吃下,曲喬依舊茫然。
笑,不知為何而笑。
哭,不知如何去哭。
陳順才小心翼翼為曲喬包扎傷口,曲喬一頭扎進他懷里。
只能重復的做幾件事情。
難道當真如那廝所說,曲喬的魂魄不完整?
山道之上,楚信穿著一襲長衫,搖著一把折扇,一副書生打扮,一路前往運州邊境。
白子鶴看了看他那一臉絡腮胡子,總覺得這一身白衫,穿在他身上有些滑稽。
收到皇帝的命令,楚信調撥五千大軍前往運州平叛。
但楚信卻沒跟著大軍一起走。
楚信帶著白子鶴,化妝成普通行人,單獨前往運州。
他們先用陰陽法陣,走了整整一日,剩下幾十里路,楚信不用法陣,直接走過去。
白子鶴在旁道:“兄長,咱們為什么不帶著兵馬走?你用潛行無聲之技,讓兵馬不漏痕跡,兵馬護著你,也能保個周全。”
楚信搖搖頭道:“你這話可說錯了,若是在大宣地界,我肯定帶著兵馬走,可這是郁顯國。”
“郁顯國怎地?有什么分別?”
楚信道:“潛行無聲之技,無論做的再怎么完備,總是難免留下些痕跡,若是被郁顯人看見我帶兵出發,卻要懷疑咱們的意圖。”
白子鶴道:“你現在連潛行無聲都不用,就讓大軍明目張膽的走,郁顯人卻看不見么?”
“看見了,但他們不會懷疑,五千兵馬而已,這是咱們大宣自家兵馬調動,名正言順的調動。”
白子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可還是有些費解之處:“那咱們怎么不隨著兵馬一起走?”
楚信搖頭道:“我若是隨著大軍走了,卻不是調動了,莫說是五千大軍,縱使是五百個人,只要我在軍中,就是率軍出戰,
你日后卻要記得,為將帥者,就是一軍的命門,我不動,蠱族不敢動手,郁顯也不起疑,我若動了,蠱族必定下手,郁顯必定生事,
我悄無聲息的走,到了運州和大軍會和,把叛軍平定,屆時再悄無聲息的回來,卻不會留下半點羅亂。”
白子鶴道:“那還不如用陰陽法陣一口氣走到運州。”
楚信搖頭道:“剩下這幾十里路,咱們必須看看情勢,運州知府彭修年作亂,卻不知郁顯國是什么心意,
倘若這事和郁顯國無關倒還好,若是郁顯國有意把運州吞下,事情卻難辦了!”
兩人走了半日,翻過了巍峨的禱過山,來到了運州地界。
這也就意味著他們正式踏入了大宣境內。
兩人催馬來到一棵樹下,解下背囊,取出了干糧和飲水。
楚信笑道:“這里已經是咱們大宣的地盤了。”
白子鶴喝口水道:“我這一路看過去,只見到郁顯人小心駐防,似乎和運州沒什么往來。”
楚信點點頭道:“運州叛亂,應該和郁顯國沒什么干系。”
剛吃了兩口干糧,忽見樹上飄落了兩片葉子。
白子鶴大驚,立刻拔出長劍,抬頭一看,見樹上站著一名男子。
楚信讓白子鶴退到一旁,從容的看著樹上的男子。
那男子穿著一襲青衫,臉上帶著面具。
楚信仰頭看著那男子,微笑道:“下來說話。”
面具男低頭俯視楚信:“我為何要下來?”
“不下來,便請你下來!”楚信一揮拳,將一人合抱的大樹,一拳錘斷了。
對兵道不了解的人,總以為兵道不擅長單打獨斗。
而實際上,兵道修者只是沒有針對單打獨斗的技能,作為殺道分支,他們同樣擁有強悍的力量和速度。
大樹倒地的一剎那,面具男的身影消失了。
這是什么道門?學陰陽的?
楚信看了白子鶴一眼,白子鶴會意,迅速遠離了戰場。
從聲息判斷,面具男似乎就在附近。
楚信四下環顧,快速判斷著周圍的地形。
面具男突然在楚信右側現身,一把一尺多長的短刀刺向了楚信。
好快的身手。
不單單是學陰陽的,應該是個學陰陽的太監。
楚信料到他會在此處現身,先一步出刀,兵刃相碰,力量相差懸殊,面具男的短刀被磕飛了。
這可不是楚信瞎猜的,環顧一周之后,楚信能判斷出哪個位置最適合偷襲,這是兵家的七品技——慧眼,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判斷出戰場上的有利因素。
面具男再度現身,用匕首刺向楚信的喉嚨,楚信再次做出預判,提前用佩刀招架。
但這次的預判稍有偏差,面具男沒有選擇最適合突襲的位置,好在楚信刀術精湛,做出了應對,但手腕還是被面具男割開一道血口。
兩人交戰三合,面具男再度消失,楚信摸索著刀柄,揣度著對方下一次現身的位置。
其實無論對方在哪現身,楚信都有應對的方法。
最簡單的方法是使用蚩尤兵主印,讓對方在一定范圍內,完全不能使用技能,只能和自己硬拼。
硬拼的話,肯定是楚信占優勢,但蚩尤兵主印耗損太大,用過之后,楚信在一段時間會處在虛弱狀態,很容易讓對手鉆了空子。
所以楚信還是選擇了更好的方法,更適合兵家的方法。
他還有一個兵,白子鶴。
哪怕只有一個兵,兵家也能用到極致。
面具男再次現身在了楚信身后,楚信故意賣了些破綻,讓面具男在戰斗中略占上風。
這一次交手的時間略長,雙方相持了十幾回合。
白子鶴悄無聲息來到面具男身后,一劍刺向了面具男的嵴背。
面具男無法躲閃,因為楚信在正面逼迫的很緊。
他唯一的選擇就是隱身,但沒想到白子鶴這一劍出手極快,遠遠超出了一個七品修者的極限。
這是兵家六品技甘苦與共,將領可以把自己的氣機平分給每一位士兵,來增加士兵某一方面的戰力。
楚信把自己的氣機平分給了白子鶴,全都用來增加她的速度,白子鶴迅速來到面具男身后,一劍刺進了面具男的嵴背。
本以為面具男會立刻消失,不料他卻站在原地,繼續和楚信廝殺。
白子鶴自然不客氣,拔出長劍,又砍一劍!
面具男還是沒走,白子鶴恨意勐增,一劍接一劍砍上去,像失去理智一般,接連砍了十幾劍。
待她從恨意之中清醒過來,卻見面具男毫發無傷。
而兄長楚信,滿身是血倒在了地上。
這怎么可能?剛才發生了什么事情?
白子鶴驚愕的看著楚信身上的傷痕,大大小小共有十幾處,每一處傷痕都深可見骨。
面具男轉過臉,歪著頭,看著白子鶴:“姑娘,好劍法。”
奄奄一息的楚信突然把鮮血抹在了臉上。
他要用四品技——行伍之魂,以行伍血肉之軀,凝聚兵主之魂,與敵廝殺鏖戰。
現在能用的血肉之軀,只有他自己的。
就憑這一具血肉之軀,兵主之魂維持不了多久,也沒有太多戰力,不可能擊敗面具男。
但楚信要保住妹妹的性命,只能和面具男血拼一場,拖延些時間。
可面具男并不想拼,他回頭看了一眼瀕死的楚信,隨即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