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寒界永遠是陰沉的,光不知道何時會來,也不知道從何而來。
食夢坐在桌邊,手里端著茶杯,杯中有半杯的水,水在微微的發著光。
外面正在下雨,雨滴淅淅瀝瀝的敲打在棚布上,聽得心里壓抑。今天的雨是發著光的,讓周圍的整個世界都亮了些,但是食夢就只能坐在宮殿的棚布下,看著外面的雨。
幽寒界中光并不是個好東西,如果原本不發光的東西突然有了光,那就會變得格外的危險。這個雨天,食夢是不能走出宮殿的,她杯中裝的不是茶,而是發光的雨水,只能看,不能喝。
許多大妖出世沒多久,就本能的喜歡去追逐光,比如發光的樹,發光的草地,發光的池塘,然后它們就消失了。只有天生謹慎膽小、善于躲藏偽裝的大妖才能活下來。
食夢已經活了很久,但是象今天這樣發光的雨,她也沒見過幾次。每一次光雨,她記憶中的朋友們就會消失一大半。
這一次的雨下得格外的久,食夢隱隱感覺到不安,她站了起來,仔細檢查了一下頂棚的布,見并無破漏,才稍稍安心。
她忽然感覺腳下的大地仿佛動了動,再過一會又動了動。食夢知道,那是那些外域的可怕巨物又在行走了,它們或許還在幾十萬里之外,但依然能讓她感覺到大地震動。
食夢望向震動傳來的方向,想要看看這一次究竟是什么樣的巨物。她忽然一顫,看到雨中一個身影正撐著傘,一步步的走來。
看到這個身影的瞬間,食夢全身僵硬,連思緒都停止了!
那個身影走路的動作舒緩放松,但速度卻快得不可思議。它原本還遠在地平線的盡頭,幾步之后就來到了食夢的宮殿前。
它艱難的俯下身體,但依然看不到棚下的食夢。食夢和普通人類相似,在它十幾丈高的龐大身軀前如同一只蟲子。
它把傘撐在地上,擋住光雨,然后掀開了宮殿的頂棚。它六只橙黃色的眼睛開始放光,照亮了下方的食夢。
食夢從噩夢般的僵硬中復蘇,但是此刻眼中就只有六輪如同小太陽般的光輪,隨即一個洪大的聲音在她意識中響起。
“叔離曾經抓了一個人族,他進了你的局。那個人現在在哪里?”
食夢木然回答:“他破解了我的紙嫁衣,然后逃回了本界。此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它思索著什么,過了一會才問:“他為什么能破你的局?”
“我的紙嫁衣局只對有情眾生有用。但那個人根本沒有感情,我引出的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結果被他抓住空隙逃掉了。”
龐大的身影再次沉默,隨后六只橙黃光輪熄滅。
它忽然伸出二根手指,拈起了食夢身邊立著的那個穿著大紅嫁衣的新娘,然后輕輕一吹,掀開了她的蓋頭。
蓋頭下是一張空白的臉。
它似是覺得無趣,輕輕一捏,卡的一聲將夢儡捏爆,隨手扔掉,然后拿起雨傘,轟轟隆隆的起身。它的下身十分肥大,六根巨足撐起了小山一樣的身體,想要站起來也十分繁瑣復雜。
在它身側,還掛著十幾具形態不一的尸體,每一具都十分龐大,比食夢要大得多。食夢忽然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體,下意識的捂住了嘴,眼淚就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
它看了食夢一眼,說:“我問它們問題,但它們有的在說謊,有的不好好回答,就變成了這樣。你們只是這個世界自帶的爬蟲,不肯服從的話,那就再換一批。”
龐大的身影漸漸遠去,食夢的眼淚卻怎么都止不住。她最好的兩個朋友現在都掛在那龐大的身軀上,然后會被端上餐桌,被無數巫族的小輩分食。
那個身影是所有幽寒界大妖的夢魘,它隨時可能出現在任何一個大妖的面前,然后因為各種古怪的理由殺掉那只大妖,比如現在心情很好,又比如現在心情不好。
它的獵殺沒有道理,沒有規律,沒有理由,所有成年的大妖都是它獵殺的對象。它就是天巫龍哲,對幽寒界大妖們來說,它甚至比外域的巨物還要可怕。
發著光的雨滴落在了她的身上,痛徹心扉。食夢這才發現自己宮殿的棚布已經被掀掉,并且被它隨手扔到了很遠的地方。她立刻鉆入土中,躲到了地下的一個石室中。
石室中空蕩蕩的,讓人發慌。她捂著胸口,覺得那里缺失了一塊。她隱約想起自己好像把什么東西藏在那具夢儡里了,但是夢儡被捏爆了,那樣東西就再也找不回了。
食夢努力回想自己究竟把什么放進夢儡里,是感情,是修為,還是記憶?
食夢想了很久也沒有結果,只能放棄。好在這一次她又幸運的躲過了一劫,但是她的朋友們就沒有這么幸運了,所有的朋友和仇敵全都掛在了龍哲的身上。
而食夢知道,自己每一次都能幸運的原因,是那個叫做叔離的幽巫。
巫域深處一座巨大幽深的宮殿內,圣心和繪心并排跪在大殿中央,上方的祭壇上盤踞著一團巨大的陰影。
陰影中響起雷鳴般的低沉聲音:“還沒有找到靈胎的下落嗎?”
圣心回道:“我去東邊看過那個人族,他身上明顯在隱藏著什么,但是并沒有靈胎的氣息。紅葉對巫域的試探進攻失敗了,叔離大人似乎想控制和人族戰爭的規模,所以我沒辦法進一步的確認。”
陰影中的聲音明顯焦躁起來:“不用管叔離!他弄丟了靈胎,馬上連國度都要保不住了,還想控制和人族的沖突?我早就說過,他的怪癖會害死他的,現在他已經快死了。你去告訴紅葉,我要知道那個人都隱藏了什么,哪怕殺光破碎之域的人也無所謂。他要是給不了我答案,我就殺光他的部族!”
圣心道:“我會去處理。不過……”
“你還想說什么?”陰影中的聲音變得越發尖銳。
圣心說:“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個人隱藏的秘密很可能跟靈胎無關。”
“我不管!先去查!”陰影尖叫著。
圣心帶著繪心退出了大殿,等離得遠了些,圣心才嘆道:“大人越來越難以控制自己的瘋狂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必須讓紅葉加快行動。”
“可是叔離大人不會同意的。”
圣心道:“如果我們得不到答案,那么大人很可能會跟叔離大人開戰。大人現在離徹底的瘋狂已經不遠了。”
繪心忽然說:“有沒有可能我們都犯了錯,靈胎和那個人其實沒有關系?”
“但那片區域中就只有那個人進入過幽寒界,并且活了下來。”
“也許還有其它人,但不是通過國度進去的,所以我們不知道。”繪心道。
“人族要是進入幽寒界,我們不可能感知不到。”
繪心道:“如果他們是從洞天世界進入的幽寒界,就能瞞過我們,以前也有過這樣的先例。而破碎之域里就有好幾個洞天碎片。其實還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原本人族已經放棄這塊地域了,但前不久突然重新開府設郡,想要重新占領破碎之域。而且西晉的成王也一直在那里潛伏,只是后來他運氣好,逃過了圣巫大人的獵殺。”
圣心若有所思,道:“其實我也一直覺得那個人修為太低,絕不可能是靈胎的對手。就連我想殺死靈胎也很困難,更不用說他了。但如果設局的是西晉,那就說得通了。”
“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先把那個人族隱藏的秘密挖出來,然后讓紅葉掃蕩寧州。”
“紅葉如果不肯呢?”繪心有些擔心。
“你先去他部族,把他那個還沒有孵化的后裔偷出來。如果他不肯,那我可以用這個還沒有出生的血脈后裔下咒,一個一個咒殺他的后裔。他一天不肯,我就咒殺一個,直到他低頭為止。”
繪心有些不忍:“可是……紅葉對我還是不錯的。”
“你別忘了,大人已經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