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1章959斷舍離
午后,皇宮內的廝殺終于平息,但是要處理的問題仍舊不計其數。
慶聿懷瑾以攝政王的名義發出第一道旨意,任命陀滿烏魯為九門提督,霍域等五名分別來自其他五姓的大將為副提督,共掌都城防務,并在城內持續清掃忠于皇族的力量。
她又任命出身于夏山軍的解列為宮衛統領,率麾下五千余人鎮守皇宮。
大慶殿偏殿,獨吉等五姓貴族的代表安然高坐,看著慶聿懷瑾條理清晰地發號施令,不由得感慨不已。
在過去大半年的時間里,他們愿意和慶聿懷瑾共商大事,更多是看在慶聿氏的面子上,不代表他們對這位年輕的郡主如何敬服,但是從昨夜到現在,慶聿懷瑾長久的籌謀終于收獲豐厚的成果,她策劃了一場幾近無懈可擊的政變。
尤其是那幾位成年皇子親王的暴斃,瞬間讓成事的可能性大大提高,讓阿里合氏除了一個被困在宮里的太子,沒人能豎起大旗一呼百應。
三千蒼人勇士的出現更成為壓垮合扎武士的一記殺招。
此刻他們親眼目睹,在慶聿懷瑾的調度下,混亂不堪的局勢變得清晰起來。
到黃昏時分,大都雖然依舊全城戒嚴,空氣中依舊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但是大局逐漸平復,意味著六姓勢力完全掌握了這座都城。
“殿下真是天賦奇才。”
定白氏族老善云情不自禁地稱贊。
慶聿懷瑾溫言道:“這要多謝各位長輩的信賴和幫助,否則我也做不成這么多大事。”
眾人皆笑。
獨吉意味深長地說道:“殿下,真要保留阿里合氏的皇位?”
“既然要推行六王議政,這就是最好的選擇。”
慶聿懷瑾迎著眾人的注視,坦然道:“四十多年前,我們景廉人沒有立國,那時候便是各大部族的頭人在一起商議大事,如今只是重啟祖制罷了。保留阿里合氏的皇位,一方面可以盡量減輕國內的動蕩,另一方面也避免我們再起內斗,畢竟烏巖死前那番話也有道理。如果讓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家獨掌大權,難保不會成為第二個阿里合氏。”
徒單嘆道:“殿下單憑這份坦蕩磊落的胸懷,就要勝過歡都那個獨夫太多。”
慶聿懷瑾沒有接過這個話頭。
眾人唏噓一陣,獨吉又道:“殿下,王爺他真的……”
慶聿懷瑾眼中飄過一抹哀色,沉默片刻后說道:“若非父王留下絕筆信,我不會決然走上這條路。那人雖然死在戰場上,但是他不會讓我父王活著回來。”
“哎。”
徒單重重嘆了一聲。
慶聿懷瑾平復心情,岔開話題道:“我已經讓滅骨地將軍和奚烈將軍領兵返回,與此同時,善陽大頭人會繼續留守河南路境內,總不能任由齊軍一路北上。至于溫古孫大頭人那邊,還要請徒單老爺子親自走一趟。目前只有他還處在猶豫之中,請你轉告他,我給他準備了親王之位,六王議政并非虛言。”
徒單點頭道:“殿下放心,溫古孫是我親兄長,如今大局已定,他不會犯糊涂。”
今日在場六人,分別代表著當下大景內部六個最強大的部族。
除慶聿懷瑾之外,輝羅氏的獨吉、準土谷氏的石苦古、定白氏的善陽和善云、通裕氏的唐括都能代表各自部族,唯一還沒有明確表態的就是在南邊領兵的回特氏大頭人溫古孫,但是徒單作為回特氏的二號人物,既然他已經參與這場政變,溫古孫自然也沒有其他的選擇。
眾人又商議片刻,然后便在各家親兵的簇擁中離開。
慶聿懷瑾起身走向相鄰的角房,身后一名親隨低聲說道:“殿下,交魯已死,田玨還活著,要如何處置?”
“他若肯說出主奏司的所有秘密,留他一條全尸,若不然就凌遲處死。告訴他,認清大局才是智者所為,那些躲在暗處的密探沒有能力逆天改命。”
“是!”
慶聿懷瑾腳步不停,來到那些戰戰兢兢的文臣面前。
她逐一看過去,最后停在尚書令趙思文的臉上,平靜地說道:“你們有兩個選擇,要么去給先帝和廢太子殉葬,我會立刻提拔一批人頂替你們的職位。要么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的本職,安撫好下面的官員,讓朝廷盡快恢復運轉。”
在一眾虎狼精銳的虎視眈眈下,趙思文顫顫巍巍地行禮道:“臣愿為攝政王殿下效命。”
“臣等愿意效命!”
看著這群卑躬屈膝的文臣,慶聿懷瑾清冷的眼眸中浮現一抹厭憎,最終還是克制地說道:“去辦事吧。從明日開始,我和其他五姓的代表每天上午會在偏殿議事,你們也來參加。”
“臣遵旨!”
又是整齊劃一的行禮。
慶聿懷瑾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入夜之后,在上千名忠心部屬的護衛下,她回到已經肅清所有敵人、守衛極其森嚴的常山郡王府。
安撫完母親和家中長輩,她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向錦苑。
天邊一輪孤月,靜謐的夜晚彌漫著凄寒之意。
沐浴更衣之后,慶聿懷瑾屏退所有侍女,神情木然地坐在案邊,面前放著一個信封。
那里面是慶聿恭留給她的絕筆信。
一封早在一個多月前就送到她手里的絕筆信。
“懷瑾,我這次南下注定會身死異鄉,望你莫要太過傷懷,因為你要承擔起本該為父承擔的重任,為慶聿氏找到一條延續下去的路。”
“從十二年前開始,我便逐步暗中籌謀,朝中、軍中、都中各處皆有我布置的暗手。陛下心機深沉,此番不會讓我活著離開戰場,也只有我和你兄長身臨前線,他才會放心帶著大軍南下,你才有顛覆大局的機會。”
“你這兩年做得非常好,比我的預想更好,因此只要陛下駕崩,你如今掌握的力量就足以控制住大局。你要記住,定白氏的善陽值得信任,其他四部要小心防備,尤其是輝羅氏和回特氏,這兩部與我慶聿氏多年交惡,縱然因為利益暫時走在一起,終究難以長期共存,故而你可以先舍后得……”
看著紙上早已爛熟于心的字跡,慶聿懷瑾面露哀戚,眼淚不斷滑過面頰,一滴滴落在桌面上。
“待你掌權之后,可讓陀滿烏魯和解列鎮守都城,善陽和術不列可各領一軍助你控制國內局勢,滅骨地和奚烈可負責鎮守涇河北岸,防備齊軍北上。不過在我看來,陸沉此番若能殺死陛下,齊軍最多進至涇河南岸,不會冒然侵襲大景疆土,他們內部同樣凋敝艱難,至少需要三到五年的時間恢復元氣。”
“這幾年便是你最寶貴的時間,對外謹慎防備,對內逐步集權,我另外給你準備了一份名單,上面皆是忠心能干之輩,足以幫你打理朝政。此外,治國需要耐心,凡事三思后行,望你領悟戒急用忍四字……”
一字字情真意切,一句句諄諄教誨,仿佛他就坐在對面,像過去那些年一樣帶著溫和的笑意,不厭其煩地教導她為人處世的道理。
“父王……”
慶聿懷瑾語調發顫,清瘦的面龐上不復之前在皇宮里的從容鎮定,唯有悲痛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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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從幾年前開始,心里便有了南齊陸沉的影子。其實這不怪你,畢竟當世年輕男子之中,如他一般出挑者絕無僅有。身為你的父親,我當然希望你這輩子過得幸福快樂,然則人間不如意事常八九,當此艱難之際,為父只能將這份重擔壓在你的肩上,望你能夠以家國大業為重。”
“懷瑾,慶聿氏和大景的未來,我便托付于你了。”
“父慶聿恭,大景天德十年,十月十六絕筆。”
慶聿懷瑾捧著信紙,伏案慟哭,哭聲幾近斷腸。
這一刻她不再是擁有無數忠心部屬的慶聿氏之主,不再是掀翻皇族大權在握的永平郡主,不再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景攝政王。
她只是一個失去父親的年輕女子。
一個要與過去二十二年人生割裂、踏上那條荊棘之路的孤家寡人。
往后再也沒有人能幫她遮風擋雨,沒有人再告訴她前路要如何走。
不知過了多久,慶聿懷瑾艱難地止住哭泣,雙眼已然紅腫。
她緩緩站起身來,將慶聿恭留下的這封絕筆信放進暗格里,視線掃到旁邊那幾個信封,她伸出輕微顫抖的手指,將它們取了出來。
走到火盆之旁,她靜靜地站了許久。
這些信來自陸沉。
信中并無任何旖旎曖昧之語,卻是他們之間僅有的聯系。
直到此時此刻,慶聿懷瑾終于愿意坦然面對自己的內心。
“原來我真的喜歡你。”
“多可笑啊,居然喜歡一個敵人,一個俘虜我的敵人,一個對大景威脅最大的敵人,一個從來只想著利用我的敵人。”
“我應該是這世上最可笑的女子。”
“陸沉,你此刻應該會在嘲笑我吧?”
“這樣也好。”
“人生便是如此。”
“歸根結底,無非是放下二字。”
“終究……不難。”
她將那些信封放入火盆之中。
火焰瞬間騰起。
窗外寒風呼嘯,如泣如訴。
而慶聿懷瑾盯著盆中的火焰,眼中再無波瀾。
唯有一片冷寂。
她轉身而去,裙擺曳地。
如凰臨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