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早朝時,上朝的大臣必須午夜起床,穿越半個京城來到午門前。寅時,大臣們到達午門外等候。當午門城樓上的鼓敲響的時候,大臣們必須要排好隊。卯時,鐘聲響起,宮門也在這時開啟。百官們依次進入,走過金水橋在廣場上整隊。官員中若有咳嗽、吐痰或者腳步不穩重的都會被在一旁負責糾察的御史記錄下來,聽后處理。然后,皇帝駕臨太和殿,百官一跪三叩頭。四品以上官員才能與皇帝對話,大臣們向皇帝報告政務,皇帝則提出問題或者答復。
當然,以上的這些只是常識,跟現在的張凡本來沒有什么關系,不過他和那幾百名貢士也要和百官們一同受這份“罪”,他們在大殿外等候早朝結束才能進入。張凡就看到很多人因為饑餓,身體展現出一份不自然來,雖然臉上還是那么的強自淡定。張凡不由得慶幸,早上出家門之前,趙氏硬是要香梅做了些早飯給自己吃,沒經驗就是沒經驗,這早朝不知道要開到何時!
雖然這幾年以來,大明的天下比較平穩,沒有發生什么大的天災人禍,只是隨著夏季的來臨,各地還是有些規模小的水患發生。朝會上自有官員向皇帝進諫,而皇帝也要和眾官員,特別是戶部和工部的商議救災之事,很是鬧了很久。直到巳時,事情才初步商定,這是才有人想起今天似乎是殿試的日子。
“宣,今科貢士們上殿。”皇帝的吩咐被一層層傳了下來。
張凡最為今科會元,自然是走在前排,后面的貢士們依名次排列。到得殿上,眾人一齊跪下山呼萬歲,當然之前自有宮中的禮儀太監教給他們。
“眾位平生。”隆慶皇帝對于自己登基后的第一批將要成為進士的人還是很看重的。
“謝皇上!”眾人又是一陣道謝,站了起來。
“眾位都是我大明將來的棟梁之才,十年寒窗能夠從全國上萬的舉子中脫穎而出,實為不易。”隆慶帝勉勵了他們幾句,“現在這是最后一關,各位也要好自為之。”
大殿之上早有宮中太監指揮手下的小太監準備好了殿試的書桌。張凡當先來到自己的書桌旁坐下,其他人也一次而坐。從早上起來到現在已經有四個時辰了,張凡這樣吃過早飯的人都有些感到饑餓了,更不要說那些沒有吃過飯的人,特別是一些年紀大的人,已經是餓的頭昏眼花了,只是在皇帝面前怎么能夠失禮,都在暗自強撐。
其實殿試作為中國古代最高規格的考試自然是莊嚴無比,殿試的題目由內閣擬定,然后呈個皇帝選定。準備開考之時,有大學士從殿內黃案上捧出試題,授予禮部官員。這里倒是一道風景,這次是有徐階捧出,送給自己的學生,禮部尚書張居正。文武百官以及貢士們參贊禮拜之后,禮部的官員才開始發放試卷。
殿試的試題主要是策問,由皇帝就時事政治或者史事經義提幾個問題,應試的貢士得按照駢四驪六對偶工整的句式文體作文。
殿試的筆試部分結束后,考生交卷,自有禮部的官員引他們前去用餐。而試卷則交由皇上親閱。說是親閱,明朝時期的皇帝哪里會去干這份活,都是交由讀卷大臣評定。按照文章優劣定位五等,然后把前十名貢士得試卷呈給皇帝御覽,并且當面拆看考生的姓名。
這次閱卷的大臣都是內閣的大學士,將選定的文章交給皇帝后,隆慶帝隨口向張居正問了一句:“張愛卿,聽說最近你收了個學生?”
“回陛下,是的。”張居正說道,“就是年初那位跟著大軍出征河套的陜西解元張凡。”
“這人朕記得。”隆慶帝經張居正這么一說,倒是想起了張凡,“這次他也在殿試的貢士中?”
“正是,就是今科會元,那位坐的離陛下最近的。”張居正說道。
隆慶帝想了想,記憶中倒是有些張凡的影子:“此子能夠奪得會元,必是個肯用功的人。朕對他的映像倒是不錯,加上能得張愛卿的賞識,將來必是肱骨之才啊。”說著,隆慶笑了起來。
“陛下謬贊了,遠德還需磨練。”張居正說道。
隆慶又說道:“不知道這次殿試,這張遠德怎么樣,這十份試題里不知道有沒有他的。”說著,還看了看擺在自己眼前御案上的十份試題。沒有再多說,皇帝拿起了眼前的試題看了起來。
“好,好文章。”半晌之后,隆慶的一聲驚嘆驚醒了在座的大臣,“這篇文章當真是好,且不說這字寫得漂亮,文章內容也是能夠直指朕所問的主題,絲毫沒有獻媚之言。尤其其中的提議當真是匪夷所思。只是略微有些美中不足的是太過犀利,看來還要磨練一番。不過比起其他幾篇文章要好太多了。”
眾大臣沒有吃驚的表情,這些文章他們都是看過的,自然知道隆慶說的是哪一篇。隆慶當下就命人將試卷的封條打開,只見那份卷子上赫然正是張凡的名字。隆慶很是高興地笑了笑,看著張居正說道:“張愛卿,你可是收了個好學生啊。”
“謝陛下夸獎。”從來很是正直的張居正這時也露出了一絲微笑。
“看來張大人的愛徒如今要成為今科狀元了,只是張大人身為禮部尚書,主管這次的殿試,不怕其他人有什么閑話?”說話的正是徐階。
他的話一出,張居正就知道麻煩來了,看來自己和老師也算是徹底決裂了。不過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只是現在,他身為張凡的老師也不便說什么,只得干著急,臉上卻也不能露出絲毫急迫的表情。
隆慶聽了這番話,頗有些顧慮,徐階見有機可乘,乘勝追擊,說道,“老臣也舉得這張遠德的文章寫的很是不錯,不過若是就這么定了他的狀元,只怕有些不好。畢竟文章寫的好不代表這官做得就好。”
一旁其他的內閣大臣聽到徐階這番話卻是都露出了疑惑之情,徐階以往的為人很是豁達大度,可是如今卻是如此針對一個人,這讓人很是不解。幾個腦子轉的快的,想到了張凡和張居正的關系,心中似乎有了些明悟,眼神也不由自主地向張居正那邊看了看。
徐階的一番話讓隆慶很是為難,畢竟他很是看好張凡,如今正想重用他,可是徐階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隨即就放開了眉頭,這讀書人考了那么多試,為的就是當官,而好壞不就是憑著一手文章嗎!說道:“雖然有這種問題,不過內舉不避親嗎,能寫出如此文章的人,若是因為這個原因而被埋沒,我大明朝恐怕就要到頭了。”
雖然這話很是不孝,不過這天下就是眼前這位爺的,那還不是隨他怎么說。眾大臣也是齊聲說道:“陛下英明。”
“既然這狀元定了,剩下的就交給你們去評吧,那么好的文章看過,再看其他的可就索然無味了。”隆慶說道。
“是,陛下。”
“對了,這張凡既然已經是狀元了,眾位舉得給他個什么官職?”隆慶剛要走,突然又想到了這事,詢問起來。
“雖然這張凡很是有才華,又是今科狀元,居正的學生,不過年輕人還是要歷練一番,不要給他太高的職位。”徐階見前一番話沒能奏效,又在這里打起了算盤。
“嗯,這道也是。”隆慶也覺得是這個理。
“不如讓他進翰林院做個編修?”有人提議。
“不好,這樣恐怕能把他的銳氣給磨光了,那就不美了。”隆慶不同意。
“依老臣之見,不如將他派到地方,也好讓他熟悉一番民間。”徐階這個時候又有了想法。張凡若真是去了地方,徐階就有了很多辦法對付他,不管是民事還是政績,稍微動些心思就能讓張凡一輩子都埋沒下去。
“這樣不好,張凡可算是有了狀元的名號,正是要給天下讀書人一個表率的時候,如果將他放地方為官,想來也不會授予太大的官職,這樣一來可不是寒了天下讀書人的心,以后還有誰會忍受那十年寒窗苦讀,換來的只是這樣一番景象!”張居正再也不能沉默了,他不能看到張凡就這樣被埋沒下去。
眾人聽了張居正的話也是深以為然,最后還是隆慶說道:“朕看,就讓他領個翰林院試讀學士,陪太子讀書吧。”
眾大臣沒想到隆慶會試這個意思,不過轉眼一想就明白了。太子朱翊鈞今年新立,雖然只有七歲,卻是到了該接受教育的年紀了。有張凡這位狀元郎去做侍讀,自然是不錯。而且,還能接觸些政事,或者皇帝要對太子進行考校,這對張凡都是一個機會。不只是磨練的機會,也是長資歷的機會。看了隆慶要對張凡大用啊。不過眾大臣倒也是很同意這個提議,張居正更是沒有反對的理由了。不過這翰林院試讀學士倒是個從四品的官,這對剛入仕的人來說已經很大了。
“不過……”隆慶又接著說道,“聽說這張凡也得了解元的名號,看來我大明又要出一位連中三元的高才了。”
眾人經隆慶這么一提醒,才想起來這茬。明代連中三元的人之前有一位商輅,張凡可是第二位了。不過之前其實還有一個人叫黃觀,也是鄉試、會試、殿試的頭名,只是得罪了明成祖,被削去了狀元的頭銜,現在也無人提起了。
第二日,隆慶召見了前十名的新科進士,這就是所謂的“小傳臚”了。張凡座位一個已經被“內定”的狀元,自然要到。然后是政事揭曉殿試名次的時候,皇帝召見了所有的進士,填寫大、小金榜,一切結束了這就是放榜,也就是所謂的“大傳臚”了。金榜一下,一甲頭名狀元赫然寫著張凡的名字。這次殿試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賜進士及第;二甲七人,賜進士出身;剩下的人都是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當然,殿試的整個過程到這里還沒有結束。新科狀元,也就是張凡還要帶領同科進士赴禮部專設的“瓊林宴”。宴會之后,專員還得帶領眾進士到孔廟祭拜這位儒家圣人,祭拜完后,還要再去國子監立碑,將新科進士的名字刻于石碑上,殿試的過程這才算全部結束。
一切塵埃落定,張凡這才有空回到家中。趙氏如今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己兒子如今當上了狀元郎,還被封了個從四品的官,哪里還有不高興的道理。小丫頭香梅雖然不知道從四品是多大的官,但是狀元這個詞她倒是聽過,不過以往只是在故事里,而現在就有個活脫脫的狀元在自己面前,倒也讓這小丫頭興奮了好久。
張凡已經知道了自己被分配到什么地方,雖然太子侍讀這個身份倒是沒有多大的權利,不過張凡也知道這是一個混資歷的好去處。他知道自己要去陪伴的這位太子朱翊鈞必將成為大明朝的下一任皇帝,自己倒也是走了老師張居正一般的老路。不過這樣倒是可以加速他目標的實現,沒什么不好的。其他的進士們有的被留在了朝中,有的發放到各地,各領官職去了。
自從張凡成為了狀元,他家中也變得門庭若市起來。趙氏在張凡中舉的時候,也曾經歷過這番光景,只不過現在這些上門的人的身份卻不再是普通的街坊鄰居,而動不動就是什么什么官的下人,這著實讓趙氏慌亂了一陣,不過現在已經能夠自然應對各種情況了。倒是小丫頭香梅除了替自己的公子高興外沒什么變化,她雖然沒見過什么世面,但是始終把自己擺在下人的位子,倒是沒有什么應對不來的。只是隨著張凡的改變,就連她也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地位有所提高,出門的時候和自己打招呼的人也變多了。那些上門套近乎的人都知道隆慶對張凡青睞有加,他日飛黃騰達是肯定的,怎么會不來盡力結交。何況現在的張凡已經確定要去東宮陪伴太子,這簡直就是一步登天的捷徑,哪里有不結交的道理。
只不過他們都不知道徐階對張凡抱著很深的敵意,這件事出了張凡、徐階、張居正這三個當事人外,只有內閣中一些人看出了些端倪。張凡如今雖說渡過了這道坎,可是迎接他的并不是什么平坦大道,還有更多不利于他的事在等著。好在徐階這人雖然討厭張凡,卻不會用太下作的辦法對付他,可是他幾十年的官場經驗可謂深厚的很,若是真有什么陰謀詭計還很是難防!張凡想到自己在還沒入仕之時就惹到了這位內閣宰輔,倒是有些無奈起來。徐階對付不了張居正,對付他還是容易些的,看來張凡以后的行事要萬分小心,不能被它抓住什么把柄了。
雖然得了狀元,可是說實話,還真不能讓人開心呢!眼前的這些繁榮景象并不牢靠,很有可能在瞬間飛灰湮滅!
過了幾日,到了張凡上任的時候。這次不是去上朝,倒不用起的這么早。張凡首先來到吏部,自有官員為他登記。這時早朝還沒有結束,張凡也只好在吏部等著,一邊喝著茶,一邊和那些暫時還算清閑的吏部官員聊著天。
直到早朝結束,已經快到午時了,這時才有人來通知張凡,隆慶要見他。
張凡在被告知要擔任這個職位的時候,由于他要有大段的時間要呆在宮中,早有吏部的官員和宮中的禮儀太監教過他。途中,張凡還遇到了散朝的大臣們,很多人都是微笑著對張凡打招呼,張凡也是微笑著回應。只是走在最后的徐階瞧也沒瞧張凡,走過他身邊的時候還冷哼了一聲。張凡只道自己的麻煩還沒有過去,不過他倒也不怕麻煩,還是以微笑著應對。
張凡跟著一個小太監來到了御書房,此時還沒有到用午膳的時間,隆慶正在坐在那里看書。
“微臣參見陛下,萬歲。”張凡向隆慶行了禮。
“起來吧。”隆慶說道。
張凡站起身后,看到隆慶身邊站著一人,很是熟悉。張凡沒有多想,發現隆慶正在打量自己。這算第一次隆慶單獨召見張凡一人,隆慶這次近距離的觀察張凡。張凡本就長得清秀,可能是上過戰場的原因,倒也透漏著一股正氣,看得隆慶很是滿意。
“張卿家,朕就將太子交給你了。好好侍奉太子讀書。”沒有廢話,隆慶倒是很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微臣定當盡心輔佐太子,還請陛下放心。”張凡說道。
“朕聽說你拜了張卿家為師?”隆慶問道。
“張大人學富五車,待人寬厚,正是微臣學習的榜樣。況且老師和微臣也是一見如故,微臣就拜了張大人為師。”張凡說道。
“張大人的學問、為人、為官在朝中也是有目共睹,你能拜他為師也是幸事。”老請說道,“不過朕發現這朝中倒是有人不太喜歡你啊。”
張凡聽到了隆慶的話,不由有些暗暗吃驚。那日宮中,隆慶和內閣大臣商議張凡之事的情況張居正也告訴了他,他沒有想到隆慶從這些只言片語中也看出了些東西,看來這皇帝歷來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只是張凡不知道現在和自己說這些事什么意思。
“你也不必驚慌,這天下是朕的,朕想要知道些什么并不是難事。”隆慶看到張凡有些吃驚的模樣,說道,“朕之所以讓你去東宮陪伴太子也是有這層考慮。朕很看好你,以后要有大用,不想讓你被這些無謂的事情煩惱。他們斗來斗去,無非也是為了‘權利’二字,這些朕都可以隨他們去,不過朕的心中也是有一番打算的,萬萬不能讓這些事情攪了朕的計劃。你如今只要好好侍讀太子就行了,不必在意這些。”
“是,陛下。”張凡說道。他想了想,也是,自己現在雖然進了官場,可是這些事情又豈是現在的他能操心的。
“如此,馮寶,帶張卿家去東宮吧。”隆慶對身邊的那人說道。
“是,陛下。”馮寶回了聲,有對張凡說道,“張大人,和咱家來吧。”
出了御書房,張凡這才想起來眼前這人正是上次去大同傳旨的太監馮寶,趕緊問好:“馮公公,原來是你啊。”
馮寶見張凡認得自己,也很高興:“張大人,一別半年有余,想不到再見之時,已是高中狀元,身為四品官了!賀喜啊。”
“哪里,讓公公見笑了。”張凡說道,“公共現在不是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嗎,為何會在陛下身邊。”
“咱家身為司禮監秉筆,幫著陛下處理些奏章,要到下午,各地奏章才會到。”馮寶說道,“早上的時候,咱家都是伺候在筆下身邊。”
身為司禮監的秉筆太監雖然掌管著“批紅”,甚至可以算是代替皇帝處理奏章,和幾十年前那位劉瑾算是一個職務,只不過張凡聽張居正說個,這個馮寶倒算得上正派,也能秉公辦事,而且頗有政治眼光。張凡跟他也有個接觸,覺得人很不錯,也很是佩服這個人。
兩人說著話,東宮就到了。張凡剛一走進去,就聽到一個尖銳的聲音在低聲喊著:“殿下,快,快下來……”
張凡很是疑惑地看了看馮寶,后者也是一臉無奈。“看來這位太子殿下可不怎么好伺候啊!”張凡心中想著,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