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藍天蔚氣喘噓噓的趕來時,吳鳳嶺派來的參謀已經將誤會解釋清楚了,原來,那幾艘炮艦和巡洋艦并不是來炮擊漢口的,它們是被海軍提督薩鎮冰派來“警戒”的,至于它們警戒的是誰,不問可知。
“薩鎮冰?他還在艦隊里坐鎮?”趙北咂了咂嘴。
辛亥革命中,幾艘清軍炮艦響應起義之后,薩鎮冰就悄然離開了艦隊,沒有采取任何措施阻撓起義,之后,清朝海軍全體反正,停止炮擊武漢民軍,宣布加入革命軍行列。鑒于歷史,前些時候趙北曾命黎元洪以學生身份寫了封勸降信給薩鎮冰送去,但薩提督根本沒有收下那封信,如果不是漢口領事團一致拒絕,或許薩鎮冰已經炮轟漢口和武昌了,當然,之后領事團也聯合向共和軍發出一份措辭強硬的非正式外交照會,抗議共和軍將炮兵戰地設于租界背后,趙北也回了一個照會,禮貌的道了歉,但炮兵陣地依然沒挪地方。
“薩鎮冰現在還在七里溝?袁項城沒把他解職?”趙北問道。
“還在七里溝。現在薩提督還是海軍提督,已經通電響應立憲倡議,袁攝政大人已命他仍舊統領麾下江防艦隊。”吳鳳嶺的參謀說道,在“袁攝政大人”這幾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趙北“嗯”了一聲,沒有接過話茬。
前幾天袁世凱又發了幾則通電,內容多是委任令,就連趙北也被“委任”為湖北民軍提督,黎元洪也成了湖北按察使,幾封電報,就把共和軍浴血奮戰得來的東西變成了他袁某人的賞賜了,對此,趙北嗤之以鼻,假裝不知道,更沒回電感謝,倒是黎元洪代他回了電報,還巴巴的拿著電報底稿請他過目。
看來,歷史已經面目全非了啊。趙北無奈的嘆了口氣,發現自己將這歷史的車輪扳轉得太厲害,以后的歷史會發展成什么樣,他心里已完全沒有底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趙北在心里說道。
雖然對方不是來開炮的,但不可不防,趙北又重復了一遍命令,一旦對方軍艦開炮,共和軍炮兵立即以最猛烈的火力還擊,同時還命令潛伏在岸上的電雷軍官,必要時引爆那些水雷,同時將“楚觀”號炮艦又撤回了漢江上游。
在雙方對峙的炮口下,北洋軍登陸的速度更快,征用的那些民船漸漸散去,趙北覺得讓第四鎮全鎮都集中在漢口一地確實有些懸乎,于是建議分成兩批撤退,吳鳳嶺一口答應,隨即命令步兵協護送輜重和炮兵先行開拔,跟著共和軍聯絡員前往劉家花園,與劉家廟火車站的騎兵取得聯系后,直接開往灄口火車站待命。
如同上岸之后一樣,撤退時的北洋軍依舊是有條不紊,秩序井然,按照序列一部一部開拔,尚未開拔的就地警戒,已經開拔的目不斜視,讓趙北再次感慨良多。
“秀豪,看看人家北洋軍,那才是虎賁之師。再看看咱們,沖鋒的時候一窩蜂,撤退的時候也是一窩蜂,再不整頓整頓,我看,咱們真要成了偽清上諭里說的‘烏合之眾’了。”趙北指著北洋軍,一臉激憤的對藍天蔚說道。
藍天蔚苦笑著說道:“總司令這話說得也對也不對。其實,咱們南方新軍也是有戰術課的,別的省我不清楚,但湖北新軍是練過那種撤退戰術的,北洋軍的動作雖然整齊,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戰術,那都是列強軍隊的基礎課目。在我看來,目前我軍戰術素養之所以差,主要是因為部隊擴充速度太快,太多新兵,他們沒有接受過訓練,當然不懂什么叫戰術動作,另外,打仗的時候有些新提拔上來的軍官頭腦一熱,將平時教的戰術規范統統忘得一干二凈,所以才會出現沖鋒、撤退時一窩蜂的現象。”
趙北點了點頭,說道:“所以,咱們要盡快使共和軍走向正規化、現代化!這第一要務就是培訓合格的軍官,尤其是基層軍官。秀豪,這件事只能交你去做,你是留日士官生,又在湖北武備學堂做過教官,咱們先辦一個‘軍官速成學堂’,把那些基層軍官分批輪訓,在最短的時間里提高他們的戰術素養,不指望他們能獨擋一面,只要能正確領會上級的命令就行了。學堂建立之后,你做這個學堂的會辦……不,是‘副校長’。”
“誰做總辦……或‘正校長’?”藍天蔚有些好奇,很想知道趙北心目中還有誰比他更有資格做正校長。
“我。”趙北的回答很干脆,也沒多解釋什么,雖然他不是軍人出身,但好歹是偽軍事迷,論戰術修養他或許不如藍天蔚,但若論戰略眼光,只怕這全中國沒一個人能超越他。
藍天蔚立即閉上了嘴,雖覺這位總司令的官癮未免大了些,但誰叫人家是總司令?仔細數數,現在的這位趙總司令已經身兼好幾個職務了,“時政宣講員副總代表”、“漢陽兵工廠會辦”、“漢冶萍煤鐵廠礦有限公司代理總經理”、“武昌特別市代理市長”、“湖北軍政府都督”、“湖北民軍提督”……看起來他精力充沛,而且有信心做好這些工作。
“除了軍官培訓之外,還要盡快完成部隊的整編,新的軍官稱謂、新的軍銜制度,都要逐次到位。”趙北的話打斷了藍天蔚的思緒。
“咱們先整編五個步兵師,由你們參謀部具體負責,從革命衛隊里挑選合格的兵員。不過革命衛隊本身暫時不必全面整編,但也不要解散,那些人中不少都是會黨,這仗一打心就野了,現在解散,出去就是土匪,咱們可得把他們看緊嘍。等局勢進一步平靜下來,我親自主持革命衛隊的整編事宜。”
藍天蔚點了點頭,其實新軍里也是有軍銜制度的,三等九級,非常嚴格,但趙北一意孤行非要另搞一套軍銜制度,眾人也無話可說,至于新的部隊編制,這一點多數軍官倒是贊同的,不僅是因為部隊更靈活機動,而且也是因為軍官多了,可以升官的機會自然也多了。
北洋軍的撤退用了整整一下午,到了傍晚時分才全部離開漢口,那些長江上的清軍炮艦也開始撤退,趙北這才松了口氣,現在他立足未穩,又剛剛整肅過部隊,軍心、士氣有些問題,如果清軍此時全力進攻,他還真沒多少把握守住漢口和武昌。
趙北帶領參謀們離開棧房,向司令部走去,在街口碰見兩個熟人,一個是王占元,另一個是盧永祥,兩人正帶著幾個馬弁朝渡口走去,而且都用手捂著臉頰,一臉的陰沉,遠遠望見趙北過來,兩人扭頭就跑,連馬弁都扔下了。
趙北覺得好奇,于是派人攔住兩個馬弁打聽,這才得知為何王、盧二人如此沮喪。
聽聞北洋軍第四鎮從漢口借道北返,王占元和盧永祥一合計,覺得還是回北方投舊主子好些,于是第四鎮一開到,兩人立即帶著馬弁趕到碼頭,拉著牌友孟恩遠等人一通哭訴,非要拜見吳鳳嶺,讓吳統制帶著他們一起回北方,繼續為袁世凱效力。孟恩遠磨不過兩人,只好派船送兩人上了吳鳳嶺的座艦,但誰知一見了面,吳鳳嶺二話不說,先甩了兩人幾個耳光,然后就是一通臭罵,王占元和盧永祥雖然苦苦哀求,可最后還是被吳鳳嶺趕下了座艦。
北洋是個集團,集團里的每一個人都必須忠于這個集團的整體利益,也必須忠于袁世凱,王占元與盧永祥不僅投降了敵人,而且兩人的通電也險些瓦解了北洋集團,傷害了集團所有人的利益,所以,吳鳳嶺不會原諒他們,北洋將領中的許多人也不會原諒他們。
從這一刻起,兩人實際上已被踢出了北洋集團,如果共和軍再不收留他們的話,他們就真是無家可歸了。
做人不能吃里爬外,要從一而終,這個道理放在哪里都通用,北洋軍如此,共和軍又何嘗不是如此?
“可憐吶,姥姥不疼舅舅不愛,你們也只能伴食江城了。”趙北在心里為兩人嘆息了片刻。
正欲帶領參謀們返回司令部,卻聽見長江上傳來幾聲長長的汽笛,兩個守在棧房屋頂的士兵跑到街上,一路飛奔,追上趙北,說道:“司令,那艘大軍艦又拐回來了!”
眾人嚇了一跳,急忙跑回棧房,站在屋頂用望遠鏡眺望,卻見清軍的那艘巡洋艦“海琛”號正鼓輪西進,果然又跑回了漢口江面游弋,片刻之后,桅桿上的那面龍旗緩緩飄落,一面白旗升了上去,艦首和舷側的大炮炮口全部低俯,只有艦尾的那門炮仍舊抬著炮口,不過卻是指向長江下游。
“起義了?投奔我來了?”趙北放下望遠鏡,與參謀們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