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賞識徐樹錚,是因為兩人脾氣相投,一個才氣四從諫如流,可謂“主明臣賢”,但這并不代表北洋中人都看好這個半路從軍的徐秀才,北洋,從來都是一個論資排輩的地方,南方軍政府里那種二十多歲的都督、司令絕不會出現在北洋。
見徐樹錚站出來說話,袁世凱眉頭微微一皺,冷冷說道:“鄂省民軍號稱二十萬人,兵精械足,不可輕辱,至于那趙北,布衣出身,卻能趁勢而起,實力不可小覷,到了如今,已坐鎮一方,麾下精兵數萬,觀其發跡歷程,首義安慶、兵變黃泥港、九江易幟、光復湖北,無一不是赫赫戰功,此人可謂有勇有謀,豈是易與之輩?又錚,你閱歷太淺,有些事情不是用拳頭就可以解決的,若是北洋軍與共和軍兩虎相爭,豈不是便宜了別人?若是中樞勝了還好,但若敗了,豈不更是威風掃地?”
對于徐樹錚這個人,袁世凱有些看不慣,在他看來,此人雖有些才干,但性格剛愎,恃才傲物,和趙北倒是半斤八兩,不可重用,北洋最需要的不是諍臣,而是忠臣。
“大總統鈞鑒!”徐樹錚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
“如今共和已立,戰亂未息,天下人心思安,大勢所趨,中樞號令一出,誰敢不從?若是共和軍膽敢與中樞武力對抗,那就是叛軍!屆時休說北方,便是南方革命黨人也不會答應。但若中樞優柔寡斷,不能壓服地方實力派,只怕從此之后,中樞權威日衰,號令不出國門,地方勢力尾大不掉,恐釀五代軍閥混戰之禍。”
“又錚,你只想到了一面,另一面卻未想到,如今共和軍正西征四川,是為共和而戰,若是中樞貿然以武力威逼其就范,只怕人心不服啊,況且此次共和軍是打著‘保衛桑梓’的旗號和日本作對,民心、民意都在他們那邊,就算他們膽敢對抗中樞,只怕百姓中卻是叫好地居多。列強壓中國壓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出了一個強硬些地實力人物,百姓出了口惡氣,此時,實不宜逆民意而行。”
楊度打斷了徐樹錚的話。作為袁世凱的幕僚,這段日子來他可算是跑斷了腿,制憲會議開始之后,本打算留在上海協助北方代表,但袁世凱一紙調令,就將他調回天津,做了總統府參議,國會籌辦委員,一時之間倒也是風光得很。
聽出楊度話里有話,袁世凱臉一拉,問道:“晢子,你是怨我沒發通電抗議日本嗎?”前幾天朱爾典阻止袁世凱發通電譴責日本的時候,楊度就很不以為然,認為這是示弱,而且對袁世凱的威信很不利,但無奈英國公使態度強硬,而且當時尚無一國與共和政府建交,袁世凱就沒有采納楊度意見。
“不敢。”
楊度搖著頭,說道:“不過,共和軍的通電發得很妙,區區幾片紙就將民心拉了過去,現在全國一片喊打之聲,中央也不能不有所表示啊。”
“哼!橫挑強鄰地事情義和拳早做過。結果怎樣大家都看見了。現在中國實力弱小。怎能與列強對抗?輕啟戰端。到時瓜分之禍又現。誰能擔待得起?這個趙北張一張嘴。就喊‘保衛國權’。他怎么就不算算中國每年造多少步槍、大炮。日本每年又造多少步槍、大炮?日本連俄國都打敗了。就憑咱們中國這點兵馬。怎么跟日本打?現在洋債借不到。連北洋軍都快發不出餉了。拿什么跟日本打?日本人要是真地打過來。還不是先打北洋軍?到時候難道真把他趙總司令地隊伍調到京津?他要真來了。到底是打我還是打日本?”
袁世凱這話說得誅心。當下人人皺眉。暗自搖頭。
人家共和軍可沒說要來打袁大總統。而且那通電里好象也沒怎么提中日開戰地事么。
楊度說道:“度也深感詫異。當初趙北在九江拍發反英通電。做得雖有些過火。但卻還算克制。此次反日通電。卻是一副不撞南墻不回頭地架勢。倒是令人費解。不知他是哪里來地底氣?莫非。是有強國給他撐腰?”
“強國?哪國?”袁世凱聞言一凜。
“這只是度地揣測。到底趙北打得什么主意。度也不明白。”
楊度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對于列強這個話題,袁世凱很敏感,萬一因此而導致北洋軍南下作戰,卻無論如何不是楊度愿意看見地,中國,已經不能再打內戰了,袁世凱的威望也不能再遭到削弱了,這個時代地中國需要一位強人領導,袁世凱就是楊度心目中的那個強人,力挽狂瀾的強人,他的帝王之術只能在這個人身上實現,所以,袁世凱不能倒。
“難道是德國?”
不管楊度顧慮什么,袁世凱卻轉起了心思。
德國是后起的列強,在華勢力最弱,但對華投資卻僅次于英國,為了爭奪中國的原料、市場,兩國地競爭是全方位的,德國早就看英國不順眼了,現在地三國同盟和三國協約
是想大干一場,所以,不排除德國有意扶持共和軍與的企圖,日本是英國地盟國,長江流域又是英國勢力范圍,利用共和軍為德國火中取栗,倒是惠而不費的買賣。
袁世凱地顧慮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就在最近幾天,作為共和軍的喉舌,《先鋒日報正在大篇大篇的歌德意志帝國的崛起歷史,歌頌德意志民族的國家意識,吹捧德國簡直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只怕就連德國報紙也沒這么無恥的自吹自擂過,這似乎可以看做趙北向德國靠攏的跡象。
實際上,英國公使朱爾典也有相同的擔心,湖北、四川向來被英國政府視為“遠東戰略地軟肋”,這里山高皇帝遠,強大地英國海軍無法將主力戰艦派遣到這里,而陸軍又因為各國的掣肘和歐洲的緊張局勢也不能大批抽調到這里,可是偏偏湖北、四川是華中的腹心,控制了這里就等于控制了中國的西南半壁,如果這里出現一支強大的反英力量,無論如何都不是英國自己的力量可以解決的,如果放在以前,英國可以聯合其它列強實施聯合干涉,但是現在,卻因為歐洲兩個對立軍事集團的存在而變得不具有可操作性。
誰能保證共和軍反英立場的背后沒有德國地影子?
如果共和軍取得了德國的支持,將對北洋勢力造成嚴重威脅,對此,袁世凱不得不提高警惕,狐假虎威,仗著列強支持而上位,這就是他袁某人的官場秘訣,可不能叫別人學去。
但是要想靠攏德國,就必須疏遠英國,這確實很難抉擇,腳踩兩只船似乎是不行的,魚與熊掌,兼得是妄想。
美國和德國與民國政府建交之后地第一件外交大事就是關于粵漢鐵路和川漢鐵路的貸款權與修筑權,袁世凱已派專人與兩國外交官進行了多次秘密會談,但始終拿不定主意,畢竟英國才是在華勢力最強地列強,而且日本是英國的盟國,距離中國之近,可以說夕發朝至,有這兩個國家看著,其它列強想跟袁世凱做幕后交易,其難度可想而知。
偏偏英國政府也隨機應變,宣布正式對民國予以外交承認,這讓袁世凱更不好下決心投入美國和德國懷抱。
趙北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地方實力派,他完全可以不顧大局,但是袁世凱是堂堂的大總統,占據著中樞的位置,就必須考慮到“大局”,要在列強之間玩平衡,這個難度也是可想而知,弄不好就成了風箱里的耗子。
如果美國和德國立場鮮明地支持袁大總統解除趙北的職務倒也好了,可偏偏這兩國態度曖昧,顯然也打算做一回漁翁,看看在這場中樞與地方地斗爭中哪一方更值得投資,在得到袁大總統給的實際好處之前,這兩個被協約國集團孤立地國家恐怕不會全力支持袁大總統打壓地方實力派。
但是給這兩個國家好處就意味著得罪協約國集團,得罪英國,英國當初可以扶持他袁某人上位,那么也可以在今后趕他下臺,北洋集團固然是他袁某人的家天下,可是這個集團也絕非鐵板一塊,這個集團里地能人太多,利益糾葛也太復雜,袁大總統固然是他們現在的共主,但是如果這個集團的利益因為袁大總統一意孤行而遭到威脅,他們未必就不會另外推舉一位值得信賴的共主。
官場如戲場,要想在這個戲場上唱好戲,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袁世凱胡思亂想的時候,薩鎮冰投帖求見。
自從離開艦隊之后,薩鎮冰就跑到了北方,袁世凱委了他一個總統府參議,叫他重建北洋水師學堂,但沒撥一個銅子的經費,純粹就是養閑人,薩鎮冰是滿腹怨言,整天往總統府跑,向袁世凱要經費,讓袁大總統很是頭疼。
“鼎銘,若你還是來要經費的,就免開尊口了,現在日本人叫嚷著要開戰,中樞哪里有錢給你辦學堂?為了擴編北洋軍,我還在四處搜羅經費呢。”袁世凱一見薩鎮冰,搶先訴苦。
但薩鎮冰卻不是來要經費的,鐵青著臉走到袁世凱跟前,用顫抖的手將一張電報紙遞了過去,說道:“剛才一名舊屬拍來電報,駐泊高昌廟的海軍江防艦隊鼓噪,借口日本欺人太甚,水兵們叫嚷著要西進湖北,策應共和軍,保衛桑梓,湯鄉茗彈壓不住,已率艦隊起西行了。”
“什么?”
不惟袁世凱愣住了,在場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上海高昌廟駐泊的可是中國的主力艦隊之一,除了幾艘大艦之外,幾乎所有新式炮艦都在那支艦隊里,湯鄉茗接替薩鎮冰任海軍提督,只是一個過渡人物,袁世凱打算派親信劉冠雄統率那支艦隊,收為己用,但還沒等劉冠雄動身南下,艦隊竟然不辭而別了。
艦隊不報總統批準就私自啟航,難道是想叛變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