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籌集的一千多萬兩白銀的路款,到了現在,居然六百萬兩,其它的銀子去向不明,誰也說不清楚它們的下落。
或許是被人挪用了,或許是被人貪墨了,無論是挪用還是貪墨,這都可以用一個專用名詞來稱呼。
這叫“虧空”。
其實這種事情在前清時候完全是官場里的正常現象,幾乎每一個新任官員上任都會從前任官員手里接下一筆“虧空”,當年袁世凱就任北洋大臣的時候,也從前任手里接過同樣的虧空,那虧空還是從李鴻章時代傳承下來的,一直沒有補齊,后來袁世凱到京城入軍機,北洋大臣由楊士驤接任,這筆虧空就落到了楊大人肩上,如果沒有爆發“戌申革命”的話,這筆虧空或許就會這么一任一任的轉交下去,直到朝廷下決心整治時,或許會想辦法補齊的,至于是百姓補還是官員補,那就要看皇帝的心情和稟性了,當年雍正皇帝清理地方虧空就是命官員補齊的,結果上諭一出,不知逼死了多少清官、貪官。
“戌申革命”爆發后,之所以有那么多的地方官員宣布“中立”,與這地方的虧空多多少少都有些關系,有些所謂的“虧空”根本就是花帳,府庫里有這些銀子,但是帳薄上沒有,革命既起,局勢混亂,不知多少大官小官都盯著各地的府庫流口水呢,他們巴望著朝廷完蛋,一旦朝廷完蛋,那么這府庫里到底存著多少官銀,就不會有人來追查了,到時候眾人一瓜分,再將帳薄一毀,即便新朝鼎興,這筆爛帳也絕對查不清楚,至于歷年的虧空是一同煙消云散,化做那洋場上的紙醉金迷了。
墻倒眾人推,革軍的槍炮將滿清王朝送進了棺材,而這個王朝的官吏們也趁機給棺材加了蓋,并在神位上寫下“大清國”的字樣隨后急不可耐的參與了對這個王朝遺產的瓜分。
錫良和趙爾巽是否也參了這個遺產的瓜分儀式呢?
“這個趙爾巽,是很有手段么,一口氣吞了五百萬兩銀子,嘖嘖,快趕得上北洋軍四個鎮一年的經費了。”
段芝貴最后一個看完電報譯稿是第一個對路款虧空案進行評論的人。
“話不能這么講。這些銀未必都是趙爾巽吞下去的,錫良督川的時候,這虧空就已開始了然的話,后來為何要修改鐵路公司章程?那時候還是官督商辦呢。”
“錫良想吞也吞不了多少。大頭只怕還是趙爾巽吞地。”
“或許是吞了。但未必是放進自己腰包了忘了。這打仗也是要花錢地。川軍擴充了那么多人。槍械、被服、犒賞、軍餉。哪一樣不需銀子?”
“趙爾巽也是傻子。當初若是拿著這筆路款跑路論是去外國還是去租界。光是利息就能吃上幾輩子了這是死腦筋!”
“人說趙爾巽愚忠。以前我不信下信了。”
“這叫什么話?感情川漢路款里沒有你地銀子?那都是四川百姓地民脂民膏!趙爾巽愚忠不愚忠不重要。重要地是事棘手得很。現在川民群情洶洶。處置不慎地話就是民變!百姓不管你是帝制還是共和。百姓只看重自己地銀子。黑了人家地銀子。人家非跟你拼命不可!”
會議室里頓時議論紛紛,雖然眾人都是小聲說話,可袁世凱耳朵沒毛病,這些話也都聽得清楚。
“夠了!”
袁世凱呵斥一聲,眾人這才散了,各自落座。
蔡廷干將電報譯稿放回書桌,也不敢說話,退到一邊,垂手而立。
“川民借口路款的事情鬧事,這就是造反!大總統可責令當地軍政長官予以彈壓!”
或許是見沒人說話,段芝貴便跳了出來,只不過他的建議顯然不合袁世凱心意。
“斗瞻,依你之見,此事如何善后?”袁世凱詢問阮忠樞。
阮忠樞兩手一攤,說道:“無解。趙爾巽是自作自受,無人救得了他,若無‘川西都督府’,或許趙爾巽、趙爾豐可以芶活一時,但此時共和軍方面顯然已打算借題發揮,置此二人于死地,川漢路款巨額虧空的消息一旦傳揚出去,整個四川只怕都要亂成一鍋粥,川漢路款一千余萬兩白銀,近半數化為泡影,不知毀了多少小民的憧憬,川民群情洶洶,恨不能將趙爾巽碎尸萬段,此時大總統實不宜出面干預,還是等一等、看一看再說,以不變應萬變,至于趙爾豐的‘川西都督’一職,似應罷免為妥。
“路款虧空是趙爾巽的事,怎么又跟趙爾豐扯上了?現在共和了,不講究株連九族了,趙爾豐一直在川邊督促新政,這路款虧空的事與他無關。最多免了趙爾巽的‘川西都督府參議’一職,趙爾豐的‘川西都督’似不必罷免。”
見袁世凱固執己見,阮忠樞有些無奈,嘆道:“這川漢路款的虧空一事,就是捏在趙北手里的一把尖刀,看上去是沖著趙爾巽去的,但
是奔著川西都督來的,不把四川這塊肥肉名正言順總司令絕不會善罷甘休。
雖然川督是趙爾巽,虧空似與趙爾豐無關,但是假如趙爾豐做了川西都督,這虧空一案就與他脫不了干系了,將來萬一共和政府審理路款虧空一案,趙爾豐也少不了要避嫌,川西都督的位子總是要讓出來的,與其到時候再打筆墨官司,不如現在就讓他遠離四川,而且虧空案既出,剛才議的那‘駐藏大臣’也不能再便宜趙爾豐了,不然,大總統有護短之嫌。”
袁世凱悶哼一聲,說道:“中樞派趙北領軍攻打四川,不是叫他去給自己打地盤,他是在為共和政府統一國家,現在四川雖然大部光復,可是也能將四川交給他啊,那樣一來,不是成了分封諸侯了么?”
分封諸侯?就算你袁某人不承認那些諸侯,可是現在的事實就是各地實力派自行其事北是諸侯,同盟會、光復會也是諸侯,就連河南的奮進會、湖南的共進會、江西的閻錫山、李烈鈞也都是小諸侯,這些諸侯的存在與否并不以你袁某人的意志為轉移。
見袁世凱將不能擺上明面的話都擺上了桌,阮忠樞只能徒喚奈何他不明白的是,袁世凱為什么一定要任命趙爾豐做川西都督,區區一個四川,跟這整個天下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先把中樞的權威立起來,穩定了北方的局勢攏了立憲派和革命黨里的騎墻派,再依靠列強的支持,那些地方實力派又算得了什么?只要遠東局勢不發生大的變化洋至少能撐起中國的半壁江山,有個“中樞”的大義放在這里,“抰天子以令不臣”卻也不是遙不可及的夢。
隱忍啊隱忍,你項城的隱忍工夫不是很不錯么?怎么這一次忍不下去了?
阮忠樞腹誹一番作為僚,他還是打算繼續勸一勸這位不撞南墻不回頭的袁大總統,但不等他開口,會議室門口人影一閃,趙秉鈞匆匆走回會議室。
“制憲會議的報拍發了?”袁世凱問道。
趙秉鈞臉色鐵青的將手里那張報抄稿呈了上去,說道:“咱們動作慢了一步卑職將大總統的電報拍過去后,制憲會議立即回了封電報他們幾個小時前已接到成都總商會、重慶總商會的電報,四川商民堅決要求徹查川漢路款虧空一案事不比政體、國體,只要一扯上銀子和鈔票連立憲派那幫人也是上躥下跳,附和革命黨,要求大總統頒布命令,切實保障各省商民權益,防止偽清官吏趁亂轉移官產,防止他們將個人財產轉入租界和外國銀行。現在,制憲會議暫時中止了憲法審議,正在開會商議川漢路款虧空一事,同盟會和光復會的代表正在滿場躥,叫嚷著要組建特別法庭,還打算任命一個法官,專門審理路款虧空案。”
袁世凱一邊聽著趙秉的講述,一邊看著電報抄稿,臉色是越來越難看,趙秉鈞講述完畢,他足足呆了半分鐘,然后緩緩站起,猛的一拍書桌。
“豈有此理!”
撂下這句話,袁世凱頭也回的從側門離開了會議室,只留下一班面面相覷的屬員、幕僚。
“是惟恐天下不亂啊,這明明是革命黨的陰謀,立憲派也跟著起什么哄?”
“怎么不起哄?立憲派里有幾個不是腰纏萬貫的闊佬?當初他們倡議立憲,不就是為了自己口袋里的銀子么?他們巴不得政府少征稅,少養兵,那樣他們的家財積攢起來才更快更穩妥。”
“這可怎么辦?這一次老帥可算是騎虎難下了,看起來還非得撤消這個‘川西都督府’不可,把四川交給那個狂人。”
“事情已到了這地步,雙方已是撕破了臉,就差赤膊上陣了,現在中樞已不能退讓了,否則,將來誰還把中樞放在眼里?說起來,這大總統前頭還掛著‘臨時’兩個字呢。”
“此事未必不能轉U,法部主事蒲殿俊就是四川立憲名士,當年川督募集川漢路民股的時候,他還在日本留學,號召川籍學生應募股票的不就是他么?此人若是愿意出面,或許能平息川民眾怒,而且,此人學習法律,又是四川人氏,若是由他主審路款虧空案,也是合適的人選。”
“此人現在京城?”
“前日還在四川會館見過他,現在應該還沒離開。”
眾人傳閱電報,議論紛紛,有人提議,自然有人附和,于是一哄而出,去找蒲殿俊了。
不過這里是總統府小會議室,不是菜市場,其他人可以一哄而散,但阮忠樞、趙秉鈞等人卻不能說走就走,他們還要等袁大總統的進一步指示。
“蘄州事變,總司令玩兒了回中華民氣。這川漢路款虧空案,他又想怎么玩兒呢?”
拿著電報譯稿,阮忠樞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