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將目光移到傅委員跟前,看他如何回答總司令的話
傅華封撩起袖子,將手掌往下一揮,說道:“旗人斬立決!東洋人斬監候!”
“哦?為何東洋人不能斬立決?”
“事關外交,似應慎重為妥。”
趙北不置可否的哼了哼,掃了眼在座眾人,說道:“諸位的意思呢?現在共和了,制憲會議正在爭論法庭審判是否該設立陪審團,雖然還沒議出個結果,不過我們倒是可以先試試這陪審團的審判法,畢竟,諸位都是成都居民,這伙人不僅想刺殺本司令,更想破壞城里的安定局面,這也關系到諸位的切身利益,不能不征求一下諸位的意見。本來,有人建議我將這些刺客秘密處決,勿需審問,但是咱們革命軍人要以身作則,既然咱們講究以法治國,就不能帶頭破壞法律。諸位既然在這里觀審,我也不能不尊重諸位的意見。”
眾人低聲商議,意見分歧較大,這分歧倒不是集中在如何處置那東洋人上,而是如何善后,一旦將這東洋人治了罪,無論是殺是關,總之是得罪了日本國,萬一將來引起外交糾紛,追究下來的話,總司令有軍隊保護,自然不會有事,可是眾人只是一介草民,怎可去與那打敗了中國、俄國的日本國理論?
所以啊,這議來議去,最后意見是:要么請總司令乾綱獨斷,要么請那幾位旁聽審訊的德國、美國友人拿主意。
但那幾位洋顯然不想卷入此事太深,德國領事只是提醒了幾句,說這“陪審團”只有定罪之權,沒有處罰之權,也就是說,陪審團只能說被告“有罪”還是“無罪”至于定罪之后如何量刑,應該是主審法官拿主意。
現在的主審法官就是:司令啊,于是眾人又將目光挪回總司令跟前。
見眾怕擔上干系,趙北淡淡一笑,說道:“諸位要我乾綱獨斷,我當然可以立即下令處決這幫恐怖分子。但是,考慮到本人只是一介武夫,雖然也曾在外國呆過,略知法律畢竟不是法律界人士。既然諸位也是意見分歧,那么此案也不必急著結案謂‘術業有專攻’,咱們不如征求一下法律界人士的意見。其實啊,此次提審并不是正式審判,而是一次初審。現在制憲會議和袁大總統推舉的兩位法官,一位張法官正由川南趕來,一位蒲法官有一位律師團顧問,他們也正在向成都兼程趕來,雖然他們是主審川漢路款虧空案的,但是他們可以在這件未遂刺殺案上給些專業意見。諸位或許并不清楚,眼前的這個東洋人可不是日本浪人,他叫西澤公雄前是日本駐寧波的領事,后來又擔任礦場監督起來,他不僅是日本國民且還是日本政府的雇員,此次未遂刺殺事件到底是他本人的主意是日本政府幕后主使,確實需要認真調查調查,如果是日本政府所為,那就是對我國內政的粗暴而野蠻的干涉,這同時也是對國際政治文明的挑釁!如果此事日本政府脫不了干系的話,我共和軍方面強烈要求民國外務部就此事向日本政府提出嚴正抗議!”
總司令說義正辭嚴。眾人卻是有些奇怪。弄不清楚總司令到底是何用意。難道就是為了告訴國人這個東洋人是日本政府派來地?不過。當那位德國領事表態之后。眾人好象有些明白總司令地意思了。
德國領事地話也不復雜。建議這個案子暫時不要結案。他會拍發電報回德國。向德國地法律界資深人士咨詢一下。看看有無案例可以遵循。當年中日甲午戰爭時。日本軍艦擊沉運輸中國部隊地英國商船一事。就曾在國際法學界引起一場爭執。那個案例很有名。當時德國地法律界也參與了討論。
總司令是想將小事化大啊。和“蘄州事變”是一個思路。
眾人恍然大悟。
“總司令說錯了!而且。作為一位在華外國人。德國領事閣下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地事。那就是領事裁判權!”
德國領事發表完自己地意見后。那個一直沒怎么說話地東洋人抬起了頭。神情傲慢地說道:“鄙人西澤公雄。這一點我不否認。但是。我絕對沒有參與這件刺殺事件。雖然鄙人曾經是大日本帝國派駐寧波地領事。但是早就卸任了公職。至于擔任大冶鐵礦監督一事。純粹是商業行為。我是為漢冶萍公司地日本債主服務地。與日本政府毫無關系。此次到成都來。也絕不是來刺殺總司令地。而是來勘探當地地礦產資源地。與這個所謂地‘刺殺集團’毫無瓜葛。與這個叫端錦地旗人也不認識。之所以會出現在旗營。完全是一場誤會。我當時正在旗營里參觀旗人文化。貴軍士兵搜查旗營。將我捕了去。但是我確實與刺殺事件沒有任何關系!”
“你放屁!你不認識端錦,那端錦咋認識你?你們還在一起吃飯喝酒,怎么會不認識?”尼克通阿跳了出來。
“這位旗人先生,你認錯人了,我從來沒有與端錦吃過飯,更沒有一起喝過酒,你空口無憑,沒有證據。”
到這里,西澤公雄掃了眼在座的陪審員,一字一句的說道:“作為一個文明國家和法治國家的公民,我強烈要求聘請一位辯護士,為我做法律辯護,貴國的所謂法律在我看來是很可笑的,不僅我是如此看法,歐美列強也是同樣看法,所以,列強才會強烈要求在華領事裁判權,我們大日本帝國也同樣擁有在華領事裁判權,這一權力是神圣的,也是不可動搖的!任何挑釁這一權力的人和勢力,都將遭到列強的一致敵視!當年的義和拳就是前車之鑒!那些支持義和拳的清廷官員在列強的壓力下不是被殺就是被流放,這就是無視列強力量的凄涼下場!”
這簡直就是威脅了,在座眾人多數面色一變,少數幾人則站起身,大聲呵斥這個狂妄的東洋恐怖分子。
“肅靜!肅靜!”
趙北一拍桌子,呵止了那幾位過于激憤的陪審員。
“剛才這個日本人說得不錯國人在貴國是有領事裁判權的,如果犯了罪,只能移交給該國領事館,由該國法庭審訊。”
一位美國商人站了起來,說了幾句,然后看了看坐在對面的德國領事,問道:“領事先生,如果一位德國公民參與了這次刺殺事件,你會怎么處理呢?”
德國領事面無表情的說道:“閣下的猜測毫無依據國公民是文明的,絕不會參與這種犯罪行動。”
“我是說‘如果’是一個假設,領事先生。”
見美國商人一副刨根問底的
趙北覺得沒有必要再讓他表演下去了,于是說道:“權我是知道的,不過日本政府現在敵視我共和政府次悍然制造‘蘄州慘案’,這一次又派人來暗殺共和政府的將領樣一個國家已不能稱為文明國家,領事裁判權顯然不適用于本案,而且這是一次跨國政治暗殺事件,不是普通的民事或刑事案件,在本案中,領事裁判權似有商榷之處。”
美國商人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的閉上了嘴。
德國領事的翻譯費斯切爾與領事小聲嘀咕了幾句,然后站了起來說道:“對于領事裁判權,我國政府與列強是立場一致的。另外軍閣下,領事先生建議查看一下物證有人證很難定罪。”
“我正有此意。”
趙北點了點頭,向衛隊長使了個眼色。
“田勁夫,命人帶:審員和國際友人去旗營里轉轉,看看那些尸體,再看看那些武器。今天的提審就到這里,把嫌疑犯先帶下去,等那兩位在外國留過學的法官到了成都,咱們再問問他們,這案子到底該怎么審理。此案我已拍發電報,告之了制憲會議和總統府,相信用不了多久,中樞就會做出反應。”
人犯押了下去,洋人們隨離開,這些“陪審員”和觀審的市民代表也紛紛退下,但傅華封卻被總司令叫住了。
“傅委員,你留下,我有事情與你商量。”
傅華封又坐了回去,衛新沏了杯紅茶過去,他只是捧著茶杯,并未沾口,見這里已無閑雜人員,便向趙北問道:“總司令真打算將這個日本人定罪?領事裁判權確實不好處理啊,便是當年清廷想在租界里拿革命黨人,也得跟洋人領事說好話。”
“定不罪只是一個立場,其實我也知道,就憑那個尼克通阿的幾句證詞和幾桿破槍,這案子若是放在列強的法庭上,基本上是無法定罪的。”
“那總司令要特意請來洋人觀審?何不照著軍法將這日本人秘密處決?”
“這個日本人定不定得了并不重要,處決不處決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人們知道日本政府在干什么,這是跨國政治暗殺,放在列強那邊就是開戰的借口。其實想干掉我的人多得很,不在乎多一個少一個,秘密處決這個日本人只能讓我痛快一時,可是不處決這個日本人,卻能讓日本政府頭疼一些日子,這筆帳算下來,不是已很清楚么?不過這話又說回來,傅委員,我叫你留下,不是跟你討論法律事務的,把你留下,是想問你幾句話。”
趙北喝了幾口紅茶,但困意不減,強撐著眼皮向傅華封問道:“傅委員做了幾年鹽法道?”
“兩年有余。”傅華封答道。
“這么說,對于偽清朝廷的鹽政、鹽法你比較熟悉了?”
“略有心得。
“聽說這偽清時代的鹽政弊端很多,每年的鹽稅收入中,有一半都進了私人腰包,這個說法不算過分吧?”
傅華封淡淡一笑,搖頭說道:“此言謬矣!在傅某看來,每年清廷的鹽稅收入中,至少有七成落進私人腰包,而這七成鹽稅收入中,一半歸鹽商,一半則是落入了各級鹽官腰包里了。”
“哦?那么,不知傅委員做鹽法道的時候,有沒有從中分潤呢?”
趙北挑起眉頭,問了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傅華封大大方方的說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行高于眾,眾必毀之。傅某以為,這句古語有些道理,不知總司令以為然否?”
趙北笑著點了點頭,說道:“這么說,這就是制度問題。這偽清時代的鹽政必須改一改,不然,這鹽政就是漆黑一片,政府的收入也是得不到保證。既然傅委員對這鹽政略有心得,不知肯否寫個條陳,將這偽清時代鹽政的黑幕揭開?”
傅華封說道:“總司令下令,傅某怎敢不從?只是不知,總司令想怎么改這鹽政?當年清廷不是沒有改過,但迫于時局半途而廢。鹽政一事,說改也好改,說難改也難改,有人得利,就必然有人失利,如今時局不靖,人心不穩,總司令是否已下決心要改這鹽政?”
“鹽政肯定要改,不過具體怎么改,這還要等你的條陳呈上來后再說。其實這個利益問題也好解決,過去的清廷之所以不敢改鹽政,就是因為瞻前顧后,患得患失,沒有辦法,對于一個沒落王朝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過且過,應付了事。現在,我們革命軍人既然有信心用武力滿清,那么,也同樣有信心將這鹽政的弊端清除干凈!”
總司令信誓旦旦,傅華封將信將,不過既然總司令將寫條陳的任務交代下來,那就是對自己的信任,無論如何這個差事必須干好,好歹把這頂“商會委員”的帽子扔了。
傅華封告辭離去,趙北也打算離開總督衙門,不過剛與張激揚走出衙門正堂,正在討論何在這件“國際刺殺案”上做文章時,就聽見外頭有人在敲鼓。
“咚!咚!”
總督衙門正門前有一面大鼓,據說是給百姓鳴冤告狀的“青天鼓”,滿清立國二百余年,卻也不知道這面鼓為多少百姓鳴了冤,只知道以前這鼓邊站著衙役,不許百姓接近這面鼓,所以這青天鼓終究只是擺設,成都光復之后,這擺設倒是派上了用場,市政府的公務員聽鼓上班、下班,鼓點急就是上班,鼓點緩就是下班。
不過現在,這鼓聲卻是有緩有急,聽著既不是上班鼓也不是下班鼓,況且現在還沒到下班時間呢。
趙北與張激揚均覺得奇怪,于是打發田勁夫帶人出門查看。
田勁夫很快就轉了回來,說道:“司令,外頭來了一老一少,是來告狀的。”
“告狀?那叫他們去將軍衙門,不管是什么案子,現在都歸軍事法庭審理。”趙北擺了擺手,繼續打著哈欠。
“司令,這案子怕是吳祿貞審不了。”田勁夫神情有些古怪。
“吳祿貞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什么案子他不敢接?”
張激揚看了身邊的總司令一眼,調侃著說道:“除非是告總司令的。”
田勁夫苦笑,說道:“石人,你還別說,這一老一少過來,就是來告總司令的!”
“啥?”
趙北張著的嘴立刻合上了,眼睛瞪了起來。
“告我?告我什么?”
田勁夫咳嗽一聲,在趙北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啥?拐帶人口?”
趙北的嘴一歪,伸手將槍套里的那支左輪手槍一拍,邁步就走向衙門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