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前人山人海,負責維持秋序的士兵奮力而徒勞的揮舞著手里的木棍,試圖讓這些大呼小叫的人重新將隊排好。
但是無論士兵們怎么努力,人們仍是爭先恐后的向火車站的入口涌去。因為那遠方的隆隆炮聲越來越近了,聽著就像是在打雷,這表明南部地區的戰斗正在向鄭州蔓延,這進一步增加了百姓的恐懼。
雖說鐵路時通時阻,但是若論最安全、最方便的交通工具,還數這火專,戰亂一起,地方匪情嚴重,火車好歹有押車的路警,可比坐騾車安全多了。
所有想走的人都在火車站前聚集。百姓們到不是害怕南方的革命軍進城,而是害怕那不長眼的炮彈落到自己頭上,因為鄭州的城防司令鮑貴卿說了,他要為袁世凱袁老帥死守鄭州,揚言與鄭州共存亡。
鮑貴卿說得是真話還是假話并不重要,他是否有與鄭州共存亡的決心也沒人關心,但是他的這個立場實際上也反應了北洋的立場。
自從豫南戰敗之后,北洋急需收斂人心,恢妾軍勢,對于北洋來說。現在必須堅守鄭州,控制了鄭州就等于控制了京漢線,丟失了鄭州。這京漢線上最重要的一個交通樞紐就會落入南方革命軍手中,那么。不僅東邊的開封沒法守了,就連直隸、京津地區也會直接面對南方革命軍的刺刀。
所以,袁世凱下達的命令就是“堅守鄭州”炮貴卿也表示要按照袁老帥的命令行事。
但是能不能守住鄭州,炮貴卿心里一點底也沒有,自從北洋南進第二軍在豫南全軍覆沒之后,河南一帶的北洋部隊兵力立刻變得捉襟見肘起來,炮貴卿實際上可以直接指揮的部隊只有他的第二師第四旅,即使加上其它的一些雜牌部隊,總兵力還不到一萬人,而這其中到底有多少部隊是值得信賴的,炮貴卿對此也沒有任何把握,有許州之戰的覆轍在前,他對這些雜牌部隊毫無信心。
封又一封的加急電報拍去北京陸軍部,要求增援,要求加發軍餉勞軍,但是陸軍部代理總長段棋瑞的回電內容基本上都是相同的:其一。東南吃緊,京津也需防守,沒有多余的部隊可調,望鮑貴卿自己想辦法;其二,列強暫停借款,自行籌款仍需時間,所以,這北洋將士們的軍餉實在無法加發,能夠保證全餉已是很不容易了。
沒兵,二沒餉,這怎么能夠打勝仗?北洋軍是戰爭機器,軍餉就是保證這架機器正常運轉的潤滑油,沒有足夠的潤滑油,這架機器即使能夠運轉起來,也必定會“嘎吱”作響,何況,這架機器早已陳舊不堪,滿是銹跡,如今的這個局面。無論如何也不是這架戰爭機器可以應付的。
做出一副堅守鄭州的架勢,鮑貴卿僅僅只是盡人事而已,至于守不守得住,也只能聽天命了,這年頭誰都不是傻子,炮貴卿說要與鄭州共存亡,這只是他自己的說法而已,至于底下的那些官兵們怎么想。就不是炮司令可以控制的了。
炮貴卿的城防司令部目前設在火車站北站,他自己的說法是方便坐鎮指揮交通,但是真實想法如何別人卻也無從揣測,不過一個事實是。就在鄭州火車站北站的一號站臺邊停著一列只有幾節車廂的專用火車。火車頭是最新式的美國貨,馬力大,速度快,列車由炮貴卿的衛隊守衛著,噢覺靈敏的人或許能從這列專用火車上噢出些什么。
馮國璋馮大帥可以扔下部隊逃之夭夭,鮑貴卿鮑大帥未必就會為北洋盡忠。
不論旁人怎么揣測,至少目前炮貴卿還坐鎮在城防司令部里,畢竟,從中午傳回的前線戰報來看,聯合陣線的部隊距離鄭州還有十多里。而且目前并沒有發動總攻的跡象,那遠方傳來的炮聲只是北洋軍炮兵為己方部隊壯膽的炮聲,而且他們也利用這種炮擊為炮兵部隊的有序撤退提供掩護,因為留在城外太危險了,那列聯合陣線的裝甲列車就在附近鐵路線上游戈,而北洋軍的炮兵陣地也主要分散在鐵路兩側,雙方都以京漢鐵路為爭奪焦點。
司令部里除了鮑貴卿之外,高級軍官現在只有一個程侍揮,其他的高級軍官基本上都派到前線督戰去了,這種時候,沒有高級軍官坐鎮,北洋軍基層部隊的戰斗力是很成問題的。
程侍揮是北洋陸軍第二師第四旅的正參謀官,相當于聯陣部隊的旅參謀長,他也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畢業生,與聯合陣線方面的蔣方震、蔡愕、周道網、許崇智等人是同期同學,以前在日本留學的時候眾人關系也都不錯,但是現在,卻是各為其主,未免有點同室操戈的意味。
本來,程侍輝以為這場豫南之戰不會殺得很激烈,畢竟雙方的將領很多都是同窗、故舊,但是北洋南進第二軍的慘敗打碎了程侍輝的美好愿望,他驚訝的發現,此次南北作戰。南軍完全是以一種打“國戰”的心理在打北洋軍,換句話說,南方的聯合陣線是將一場內戰打成了國戰,這場戰爭從一開始就注定非常慘烈。
這從北洋南進第二軍高級將領的傷亡就可以看出來,四個師長中三斤,陣亡,一個被俘,戰爭之殘酷讓程侍揮有些壓抑,如果這真是一場抵抗外國侵略軍的戰爭,這種傷亡率還是說得過去的,可是這確確實實是一場內戰。
殘酷的內戰,程侍攆有些后悔從軍了
“程參謀官,你再去拍一封電報。給陸軍部,給段總長,告訴他們,鄭州兵力空虛,急需增援,實在抽不出部隊,就把開封的趙倜部隊再調一些過來,雖說戰斗力不強,可好歹也是兵。另外,再給河南都督趙倜拍一封電報,措辭斟酌一些,告訴他,鄭州守不住,開封也守不住,開封、鄭州一丟,他的河南都督也別想做了。到時候大伙誰都落不了好
炮貴卿的話還沒說完,一名參謀從司令部外頭走了進來,站在鮑,貴卿跟前小聲嘀咕了幾句。
“李厚基現在走到哪里了?。
炮貴卿急忙走到墻上掛著的那幅軍用地圖前,目光在地圖上逡巡。
參謀說道:“那喜來的電報上說,現在李厚基部已趕到鞏縣,到底是該去西邊的洛陽,還是應該到鄭州,李厚基正在等待陸軍部命令
“程參謀官,你馬上再拍電報,知會陸軍部,務必請段總長下令。將李厚基部調到鄭州,最好能夠與第四旅合編。另外,現在南軍正在大舉北進,陜西亦是南軍據點,豫西似已無堅守之必要,潢關的守軍最好也能立即撤往山西。”
炮貴卿命令一下,程侍輝立即著手擬電稿,但是對于鮑貴卿的建議,他認為不大可能被段棋瑞接受。
現在就是各人顧各人的時候。鮑貴卿如此安排,未必沒有他自己的打算,李厚基原是北洋陸軍第九師的旅長,吳佩乎是他的頂頭上司,第九師攻打信陽的時候,李厚基并未隨主力行動,仍舊率領兩個團駐守登封,負責看住汝州府方向的南軍部隊!拱衛洛陽東南,但是南軍并沒有攻擊登封,直到北洋南進第二軍全軍覆沒,登封仍然是一片平靜,只有一些南軍的小股部隊在活動。由于戰局急轉之下,北洋不得不收縮防線,將駐守登封的李厚基部隊調往黃河邊上的鞏縣,這里是計劃修建的隴海鐵路線上的關鍵一站,雖然目前鐵路還沒有修到洛陽,但是鞏縣至鄭州之間的鐵路已基本修好,北洋打算將李厚基的部隊作為預備隊使用,駐扎在鞏縣,往東可以增援鄭州,往西可以增援洛陽。
但是鞏縣至洛陽之間沒有鐵路可用,部隊行動遲緩,所以,在炮貴卿看來,與其將李厚基的部隊調往洛陽,還不如就近調來鄭州,至少行動迅速,而且沒有被截斷后路的顧慮。
鮑貴卿的如意算盤雖然打得美。但是程侍揮卻不看好鮑司令的這斤小建議,因為潢關、洛陽方向的北洋主將是吳光新,那可不是普通人,那位吳司令是陸軍部代理總長段棋瑞的小舅子,現在局勢緊張,段棋瑞哪里有不先救小舅子的道理?
程侍攆并沒有提醒炮貴卿這一點。因為提醒也沒用,炮貴卿和吳佩乎一樣,都看不起吳光新這種依靠裙聳關系提拔起來的北洋“后起之秀。”說起來炮貴卿應該算是北洋的元老,可是現在卻跟一個愣頭青并列為旅長,這口氣鮑貴卿是咽不下去的,在這斤。問題上,他對段棋瑞也是有意見的。
電稿擬好,交鮑貴卿過目,簽了字后便交副官拿去電報室拍發。
副官前腳網離開司令部,河南省議院的議長張鎮芳就神色古怪的走進了司令部,這位也不是曹通人。他是袁世凱袁老帥的表洋。就是這么的盤根錯節,要想在這個權力圈里步步高升,就得有依靠。一靠關系,二靠親戚,三靠資歷。四靠金錢,吳光新、張鎮芳就是這張權力網中近水樓臺的代表人物。
自從張鎮芳到了河南,鮑貴卿一向唯張議長馬首是瞻,也正是靠著炮貴卿的部隊,張鎮芳才得以壓住河南都督趙倜,成為實際上的“河南王。小。
見張鎮芳過來,炮貴卿很是詫異,忙迎上打招呼。
“議長為何到此啊?”
張鎮芳左右瞄了瞄,拉著鮑貴卿走到窗邊小聲說道:“炮司令,你的那列火車現在能不能開車?”
“議長何以有此一問?。鮑貴卿心中一凜。
“你我不是外人,我就跟你實話實說。剛才一位開封故舊給我拍了封電報,說河南都督趙倜要造反。要投降聯合陣線,現在正跟聯合陣線的說客密議呢。我跟你要火車,是想去一趟開封,看看能不能挽回局面。趙倜手下幾萬人槍,實力也是不容小覷的。”
聽了張鎮芳的話,鮑貴卿急忙命人準備火車,但是卻沒動他的那列專車,而是另外準備了一臺火車頭。
這臺火車頭本是用來拉旅客列車的,但是卻被鮑貴卿挪用,如此一來。火車站的秩序頓時大亂,那些已買了車票卻無法上車離開鄭州的百姓與守衛火車站的北洋軍發生了沖突,炮貴卿的司令部附近不時響起冷槍。
“傳令下去!膽敢沖擊司令部者,一律擊斃!”
站在窗前,望了眼那些群情洶洶的百姓,炮貴卿不得不下令戒備。
此時,他突然想起了當初吳佩乎在鄭州向請愿百姓開槍的那件事,當時他還對此不以為然,認為吳佩享太沖動,但是現在,炮貴卿突然發現,他遭遇了與吳佩乎一樣的困境。
而且這個困境也不是鮑貴卿一個人就可以解決的,只怕連北洋這斤小集體也對此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