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飯,盧氏靠在床頭同遺玉聊了一會兒學里的事情。說了一刻鐘不到的話,盧氏便又覺得困頓,重新躺回去,沒過多大會兒就睡著。
遺玉給她掖好被子,才到客廳去,盧智正捧著茶杯坐在客廳里沉思,見她過來,輕聲問道:
“娘睡了?”
“嗯。”遺玉在他身旁坐下,也倒了杯熱茶捧著,“大哥,我真弄不懂這房喬,你說他今日這么一番折騰,到底有什么意義。”
盧智放低聲音,“這不明擺著么,你看他從一開始就說他錯了,可你見他有過幾句悔過之言,先是強迫我們聽他說話,我給他機會說了,他卻句句都是在替自己辯解,后來竟還將責任全推到那韓厲的身上。”
遺玉點頭,“我這是第二次見他。頭次在綢緞莊子,便覺這人行事有些不清不楚的,看起來是明白的很,但仔細想了,卻又猜不透,他到底想要干嘛,之前他講了那么多,不就是為了讓我們原諒他,可他卻提都不提讓我們原諒他的話。”
她盯著茶杯中孤零零的一片茶葉,繼續道:“我并不信他就是那么簡單地為了讓我們了解當年的實情,不過他就這么走了,我總覺得不大對勁,心里有些不安,你說他回去之后,會不會把我們的存在揭出來?”
盧智雙眼一瞇,“他揭了,咱們不認便罷,但若是想要正名,那咱們還必須得找他去了。”
“嗯?”遺玉輕疑了一聲,隨即便在盧智的目光中,想到了答案。
可不是么,一旦身份被揭開,就必須要證明盧智的青白,而能證明他當年并不是害那小妾落水的兇手,只有一封書信還有一個親眼所見的眼線可以證明,聽房喬口氣,這兩樣。都是韓厲曾經給他見過的。
關于韓厲,他們壓根不知道有這么一個人,安王叛變失敗后,手下勢力被李世民收地收,殺地殺,流放地流放,且韓厲還是改名換姓過的,要找這么一個人,不通過房喬,無異于大海撈針。
遺玉有些遲疑道:“他、他會這么對咱們嗎?”
故意揭穿盧氏他們的身份,然后再逼得盧智不得不上門找他要證據,借機要挾?遺玉希望自己只是多想了。
盧智輕磕了一下杯蓋,道:“他會,今日他這么大費周章地同咱們解釋,就是為了以后認回咱們鋪路,若咱們沒有順著那路走——他便會。”
遺玉小臉一皺,“那該怎么辦?”
看來那房大人還真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原本她還以為,盧智能找到證明自己青白的證據,眼下這證據是找到了,就是不在他們手上。
盧智見她苦惱的模樣。唇角一勾,道:“揭就揭了,我不是說了,咱們不認便罷,他有證明我清白的證據,但是卻沒有證明我們身份的證據啊。”
遺玉見盧智絲毫不為此煩心,似是半點也沒有想過認祖歸宗那回事兒,想到京中那位白發蒼蒼的老人,頓時心中有些發悶,那人恐怕還不知道,對盧智來說,證明自己身份,根本就不是他在意的。
“不過,”盧智語調一變,“就算是空穴來風的事情,一旦為人所知,多少是要鬧開,到時恐怕你要煩上好一陣子了,只能等風頭過去,人言冷卻。”
盧智和遺玉兩人,現下在國子監已經夠有名的,雖然一個是正面的,一個是負面的,一旦兩人是房家長子嫡女的事情被暴露出來,絕對會有人借機泄出當年盧智“弒弟”的消息,可想而知,就算他們不承認,也要承受不小的風波。
遺玉道:“可房喬會讓我們這么簡單地糊弄過去?我還好,你和二哥就難說了。房家到現在都沒有子嗣,如今知道你們的存在,怎么會輕易放過你們。”
且還不知房喬會用何種形式將他們的事情揭出來,實話實說?說他當年因為要無間安王,所以才會舍妻棄子,因為被情敵陷害,所以才會害的妻子淪落他鄉?
這么一說出來,當年皇上派他去做臥底的事情,不就全露了,依著房喬的忠心程度,肯定不可能用這種方式。
最有可能的,便是借了先前的謊話,他們一家被安王余黨擄去,隨便編排個可信度高的經過,然后時隔十三年,意外相遇?
但這也要他們一家四口配合才行,要他們配合,便少不了用洗清盧智來要挾,一旦配合了,那他們便不得不回房家。
想要制止房玄齡揭了他們的事出來,也不是沒有辦法,已經熟知當年兩黨相爭真相的盧家人,手里是拿捏著他的把柄的。但要用這把柄去威脅房喬,絕對是嫌命太長,那把柄牽連的,可是立在全天下的人頭頂上的那個。
盧智看著遺玉望著手中的杯子,一會兒擠眉一會兒瞪眼的,心情一松,笑道:“你不用想這么多,天塌下來,也有大哥幫你頂著,那房喬要來招惹我們,我亦不會讓他好過。”
盧智沒說出口的話是。就算房喬不來招惹他們,他也未必會放過他。
聞盧智說笑要幫她頂天,遺玉便收了作怪的表情,正色對他道:“大哥,我正想與你說,有些事情,你以后不要瞞我可好,我以前從不過問你的事情,是因為怕自己影響到你,可自出了那件事后,我才明白,有些事情我不能不知道。”
她所指那件事情,便是在秘宅九月三十日夜發生的血殺事件。
見到盧智眼神中那抹突然出現的內疚,遺玉忙道:
“大哥不要誤會,我提起那回事,不是埋怨你,而是想告訴你,好多事你若與我說明白了,咱們許是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大哥是聰明,但凡是人,必有百密一疏的時候,咱們是親兄妹,這世上還有誰比咱們一家子的關系更親的,有些事情,我相信,你是難能和別人講的,不如就告訴了我,好歹能幫你出出主意。”
遺玉向來對盧智實行的便是不干涉政策,可經歷了這么多事情,卻越來越讓她明白,不干涉對他們眼下的情況來說,絕對是弊大于利的。
盧智一個人承擔了太多的事情,反倒是她,雖小麻煩不斷,可比起他來,著實是自在又輕松。說白了,不過是上上課念念書,防防小人罷了。
盧智聽了她的話,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好半天后,才道:“你還從沒與我說過這些,我只當你是不愛聽那些煩心的事情,又想著少讓你操心,這才處處避著你,沒想到,你是怕影響到我,才常做出漠不關心的態度。”
鬧了半天,兩兄妹一個不講,一個不問,竟然都是為了對方著想,由此可見,溝通不利,是會引起多大的誤會。
遺玉右手一捂額頭,哭笑不得地短嘆一聲,道:“大哥,看來咱們有時是該好好談談了,虧我還在心里編排了你那么久,偶爾還會怪你什么都不告訴我。”
盧智揚唇一笑,“編排?”
“呃,”遺玉這才發現自己說漏嘴,話鋒一轉,“大哥,娘還病著,咱們回學里去嗎,若不回去,王爺那里怎么辦?”
她這時是不愿離開盧氏身邊的,她娘雖沒表現出什么難過的情緒,但今日這事情,受沖擊最大的便是她,她又喜歡鉆牛角尖,若是他們這些兒女不留下一人在她身邊,難免她會胡思亂想,把身體拖垮。
盧智顯然早想過這事,被她提出來,便說:“我想過了,娘現在住在這里不大方便,我準備先將她接到京城去住一陣子,等新宅建好再說。”
龍泉鎮這小院子已經被房喬摸到,難保哪日他不一時興起,跑過來“騷擾”盧氏,介時他們兄妹不在,還不知會發生什么事。
“到長安去住?那住哪里?”遺玉已經開始想著國子監附近,環境比較好的酒店和客棧。
“歸義坊。”
“住那干嘛,離學里遠的很。”國子監的城東北方向,歸義坊則在西南方向,這距離也太遠了,多不方便。
盧智一樂,“離學里是遠,可離秘宅進。”
“啊?”至今為止,還摸不清楚魏王府秘宅究竟在什么地方的遺玉,聽到盧智這樣說,頓時在腦袋里回想起來從國子監到秘宅的路線,思路西扭左拐了一圈,扣掉那些疑似逛圈子的路線,別說,似乎還真是朝著歸義坊的方向去的。
“你現在就同小滿去給娘收拾收拾行囊,等娘喝了藥,咱們就走。”
“好,”遺玉放下茶杯,準備去廚房喊正在熬藥的小滿,隨口問了他一句,“咱們住哪家酒樓?”
盧智道:“不住酒樓,我在那里有宅子。”
遺玉把他的話在腦袋里反復念了兩遍,才失聲道:“你在長安城有宅子,我怎么不知道!”
“小聲點,別把娘吵醒,快去收拾東西,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日后只要你愿意聽,大哥都會講給你。”
遺玉雖這會兒就想問他,在長安從哪里弄了間宅子出來,但聽了他的保證,又想到剛才兩人已經將事情說開,便覺不急一時,現將盧氏安頓好,找個清閑的時間,就算不將盧智問個底朝天,也要從他肚子里倒出一半料來。
(二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