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500加更)
二月十二,清晨露曉,園中春蕾舒卷,窗外綠枝伸腰,鶯雀走梢頭,扇簾屏風后,輕霧繚繞,伴著“嘩啦啦”的水聲,還有女子的低聲笑語。
“咯咯,娘,已經擦了兩遍,很干凈了,您瞧我胳膊都紅了,又癢的很,不擦了好不好,哈...”
“你這孩子,怎就這么怕癢,別動,再擦一遍,今兒不同往常,洗的越干凈,兆頭越好。”
“唔——那您快點,我忍著。”
“低頭...娘剛才說的話,你可都記得了,注意走動的時候要小心,千萬別讓戴在頭上的釵笄掉下來,這是在盧家祠堂前辦,掉一件,都是晦氣,三加三拜之后,莫忘記——”
“我記得啦,娘,水都快涼了,您再不擦,我可起來了啊。”
“別動”
小滿和陳曲在外頭,一個端著盤子,一個捂著嘴偷笑,又等了一刻鐘,才聽一陣水聲,屏風后人影晃動,盧氏先走了出來,身上都是水漬,交待了兩個侍女,便回屋去換衣裳。
小滿見遺玉沒出來,便走到屏風前探頭,只是一眼,饒是她已成婚兩年,見著里頭的光景,也不覺紅了臉,剛別開頭,又忍不住回頭,再瞅一眼那玉白柔韌的柳條兒身,心里想些不著邊兒的事,暗道自家小姐這模樣,日后姑爺怎禁得住,這便更燒了臉,輕啐自己一口,展開了手里的布巾,上前將遺玉還沾著水的身子裹住。
“小姐,您別這么擦,等下是要著涼。”
遺玉停下擦頭的動作,應了一聲,都是女子,她便不覺羞澀,大大方方地抬手讓小滿利索地給她擦干凈,又套上干凈的白綢中衣,伸手探一下她額頭,道:
“還說我,你沒事兒吧,臉紅的。”
“沒事,這屋里煙氣熏的,”小滿趕緊把她包裹嚴實了,再看一眼她粉艷艷的小臉,還是臉熱,便干脆推了她出去,“陳曲,讓小姐喝了雪耳粥,再嚼一塊香片清口。”
“哎。”
就這么著,等盧氏換了衣服到屋里來,遺玉已擦干了頭發,坐在妝臺前面收拾,沒用趙氏送來的脂粉,案頭擺了四五只顏色高低各不同的小瓷瓶兒,都是從自家帶來的,周夫人的方子,遺玉配制的,外面買都買不著。
正規的及笄禮十分復雜,但主要是集中在開禮和三加三拜上,先著采衣,初加笄,再去換配笄的衣裳,一拜父母;二加簪,再去換配簪的衣裳,二拜正賓;三加釵,再去換配釵的衣裳,三拜祠堂家廟祖宗排位。剩下的便是瑣碎的開頭和收尾步驟,諸如添笄、取字,聽訓等。
四套禮衣,都是在普沙羅城便開始準備的,李泰雖只寄了一封書信給她,可是吃穿用度,幾乎是每隔一個月都要派人去送一回,其中不乏好料的絲綢錦料,被遺玉和盧氏挑揀了,親手縫制。
上午巳時開始迎接賓客,午時三刻開禮,大概需要一個時辰來成禮,當中不休息略去午膳,下午申時前結束,送賓客離開,禮畢。
遺玉換上采衣后,先規規矩矩地梳了雙丫髻,便由盧氏和丫鬟們陪著,去了祠堂所在。
一進院子,就能看見四處忙碌的下人身影,道邊的兩排常青木今日尤翠,朝前過了衡門小橋,遠遠見著朱瓦高檐的祠堂,左一片空地上,有幾名捧著絲竹的樂師,正在嗯嗯昂昂地試著調子,前一片空地上,已分左右鋪上了兩大塊褐皮毯子,擺上矮案軟墊等物,是有近五十座次,邊有空當,可隨時加席。
趙氏正在指揮下人在案頭擺放水酒點心等物,見她們來了,上下打量遺玉一遍,笑著點點頭,就指了東邊小廂,道:
“去候著吧,等下巳時來了人,有通傳的,你坐在里頭也能聽見,等開禮了,你母親叫你出來,再出來見客。”
“有勞大伯母了。”
留了盧氏下來幫忙,遺玉便去了東邊小廂里等候,這辰時過半,還有好一會兒要等。
太極殿上,連鬧了兩日,第三天,因為當事人李泰的到場,愈演愈烈。
經過這兩天的準備,御史、諫議大夫,都是有備而來,一個個輪番上陣,陳情列狀,前推古人,后恐來者,有如左諫議大夫魏征直諫不讓的,亦有如御史大夫宋丙辰明言暗指的,總之是鐵了心的不容李世民袒護李泰,非要將這“盜庫”一事,擺到明面上說。
文武百官從來都不是一條心的,有人出聲質疑,便有人反對,說是內庫涉私,干系重大,怎能立案公眾,本朝尚無此案例在先,無例可考,如此等等。而蘇勖、謝偃等人,擺明了是偏向李泰這邊,洋洋灑灑準備了七八頁,將《坤元錄》從頭到腳夸了一遍,就是不提錢的事。
當然,百官之中,也不乏裝聾作啞,如房喬、長孫無忌、高士廉等人,身處漩渦中心的李泰站在首排,抄手低頭,似對周遭雜亂充耳不聞,一如端坐在龍椅上看下面鬧騰的李世民,父子倆這等默契,就不知是有意無意了。
殿門口紅毯上投上的影子漸漸縮短,殿上質疑責問的人聲卻越來越長。
仿若不經意間,李泰微抬了一下頭,迎上高高在上的御座上的視線,一觸即開,又垂下眼睛。
盧府,巳時前一刻鐘,便有客人來,報門的聲音響亮的,叫坐在廂里的遺玉都嚇了一跳,屋里除了陳曲和小滿,還有個婦人打扮的侍女,遺玉今天頭次見,看著面善,仔細想了,才記起,趙氏跟前曾有個叫依云的漂亮丫鬟,便是這個了,就不知是被指給了家里哪個管事。
“二小姐,這齊夫人,是夫人的好友,夫家是五品大員太常丞龔慶林大人。”依云在旁出聲道。
遺玉點點頭,聽出她話里討巧的意思。五品大員,聽著是高,可太常丞說到底,僅是個從五品下級的官員。接著,又有幾聲報,程夫人也早早過來了,一連四五聲后,便沒了音兒。
六人,遺玉暗暗數著,這算是個好開頭,離她心里的數目還差得遠,距開禮還有一個時辰,大有的等,但她干坐在屋里,不免還是有一些緊張,今日,順利的話,發出去的四十份請柬能來一半人,不管日后怎樣,都是一項重要的資本,且甚之,若是出了簍子——
她深吸了口氣,暗道自己太過緊張,接過小滿遞上來的茶水,手卻一個輕抖,灑了一些在裙面上。
“呀,您慢點兒。”小滿忙抽出帕子來擦,被遺玉抓住了腕子,輕聲道:
“小滿,再檢查下釵裙佩環等物,看看是否有落下沒拿來的。”
出院子前才檢查過一遍,小滿見她不放心,沒多說,轉身又去一旁柜子里,細數了物事,確認無誤后,秉給她。
“沒差嗎,”遺玉小聲道,“許是我多慮了。”
不管遺玉是不是多慮,往后的大半個時辰里,報門的只響了兩聲,眼瞅著還有一刻鐘便開禮,從六人到八人,數字是吉祥的,遺玉神情不變,卻愈發沉默起來,屋里三個侍女許是覺出她心情,都沒再吭氣兒。
朝堂上,從清晨吵到辰時退朝鐘鳴,也沒出個結果,只是在快要退朝時候,出了一件叫人意想不到的事——右諫議大夫趙名沁,脫冠除袍,以自請罷黜,要求內侍省布開近年內庫明細,大理寺立案審查魏王盜庫一事。
看著殿上一身白色里衣長跪叩首的人影,這等舉動,叫殿上兩撥人同時靜下,就連老臣魏征都被他這舉動詫到,受此“要挾”,李世民沒有向昨日那樣憤然離朝,而是環掃了一遍下面鴉雀無聲的眾人,視線最后落在一人身上。
“李泰,隨朕到御書房來。”
眼瞅著皇上帶了魏王離開,這便將趙名沁晾在了那里,幾名官員圍上去勸解,這當朝的都是人精,這么一鬧,反而沒人敢像昨天那樣去跪御書房,就等著他們父子談個詳細出來,鐘鳴了,沒皇上應允,也沒人敢退朝,一干人就這么耗在殿上。
再說御書房內,除了一名內侍,就只有李家父子兩人在,一個案后坐著,一個案前立著,誰都沒先開口,室內靜的嚇人。
窗臺上一只鳥落的“撲朔”聲,打破了這一室的寂靜,先開口的人,不一定是沉不住氣的人,后開口的,也不一定是沉得住氣的人。
“克明去世后,吏部尚書一位空到現在,由人暫代,一直沒合適的人選,杜楚客在你府上當事了幾年,很是周道,風評也不差,又是克明的兄弟,朕準備替換了他去吏部,還讓他兼你的長史。他有個同窗,匠作世家出身,姓閻,亦在工部謀事,昭陵便是他營建的,朕準備提拔他任職工部尚書,他有個獨女,名喚婉兒,曾在皇后跟前服侍,性子柔藹,姿容不俗,又是經過宮里教養的,朕欲將她指給你做嫡妃,如此,也不算屈了你,皇兒,你意下如何?”
“叩叩”
門響兩下,竇氏走了進來,要笑不笑地看一眼遺玉,道:“可是聽見了,這才來幾個人,要是能請了平陽長公主過來,這會兒怕是已人滿了。”
聽這話,遺玉微一愣后,竟突然笑了起來,沖著一頭霧水的竇氏點頭,平靜地答道:“您說的是。”
這世上哪有十成把握的事,一開始她就是下了賭的,贏了,她歡喜,輸了,那就繼續,日子還長著,只要他的心思不改,她何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