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有何不可
懸在遺玉手上的,正是當初盧氏被韓厲帶走后,作為念想一直戴在身上的那塊紅玉,一塊未經雕琢卻美色逼人的玉璞,這枚玉石只有鵪鶉蛋大小,略成橢圓,通體晶瑩,入手冰潤滑膩,最稀奇的是,在陽光下頭細看,艷光十足,玉中竟似有髓液流轉。
只可惜,如此一枚玉寶,卻被遺玉拿一根一兩銀子能買一小筐的紅繩纏綁了當做掛墜,繩結捆綁處的磨痕,更將它美色遮半,不怪她暴殄天珍,是她從沒將這玉當成一件飾品,而是一種寄托看。
眾人瞧著遺玉手里的紅玉,下意識忽略掉剛才那一抹驚艷,甚至有人小聲道,“當什么好東西,也敢同熙陽暖玉相比。”
遺玉是沒半點心虛,這塊玉是盧中植給盧氏的“傳家寶”,雖不知道這傳家寶的名頭是真是假,可那老爺子是萬不會拿次貨來糊弄她娘的。
但凡是寶,自有識貨的人在,城陽伸手托起了遺玉懸著的玉璞,隔著幾圈繩子,輕輕摩擦著玉面,又掂了掂重,面露異色,最后干脆將玉從遺玉手里拿過去,對著陽光照了照,待見當中玉液晶瑩之態,輕吸一口氣,忍住了已到喉嚨里的驚聲,再抬頭,卻是兩眼放光地盯著遺玉,難掩急促道:
“你當真要拿這個來賭?”
“自然是真的。”遺玉看著她表情,暗暗疑惑,這塊玉她都不知道什么來頭,難道城陽看出來了?她是不知,這位公主是極愛玉石之人,玩的多了,便頗有研究,可以說是個中行手。
城陽臉上忽而綻出笑容,“好,本宮就同你賭了,”她又捏了兩下遺玉那塊紅玉,才放在她的鐲子旁邊,這便收斂了笑容,將方才的驚艷之色掩飾干凈,可嘴上似是不放心地又添了一句,“愿賭服輸。”
遺玉瞧她一副已贏了的模樣,心中好笑,既然拿出來,又怎會反悔,便點頭應道:
“愿賭服輸。”
兩人這般你情我愿,旁人就是另有心思,也不好插嘴,這么一來,忽略那些幾件湊熱鬧的零碎不計,于是李諳去同李世民秉罷回來,方才得的先球權,就這么不翼而飛,笑卡在臉上,指著案上的金銀珠寶,話沒說利索一句,就被李恪堵了:
“二哥,四弟,你們瞧,咱們是不是按著尋常法子抓鬮。”
李泰將目光從案上那枚紅玉上移開,放下酒杯站了起來,拂袖理了下衣擺,道,“不必,就讓你們先行。”
遺玉暗暗挑眉,他是大方了,可人家不見得領情,果然,李恪笑著搖頭道,“這怎好,還是你們先吧。”
泰干脆地點了下頭,壓根不同他做無謂地推讓,遺玉眼尖地瞧見李恪臉僵了一下,暗道一聲活該。
幾位皇子都起了身,方才被李諳差去牽馬的人,一并知會了其他幾位帶進宮的侍從,這會兒遺玉打眼望去,就見場上的綠黃兩隊都停下,有侍從牽著馬從邊角繞進來,宮人們捧著早準備好的軟甲過來給他們換上。
對面看臺上則走過來一群人,在東邊臺下立了,李寬李恪李泰他們走到臺邊上同眾人說話,遺玉還是看見幾個熟人的,比方說,杜若瑾,比方說,高子健,其實也不是她一眼就瞄到人群中的他們,只是這兩人一個走到跟前喚了她,一個則是一直自以為不引人注意地狠瞪著她。
“盧小姐。”
“杜先生,”遺玉點頭一禮,杜公未去一年,盡管杜若瑾襲爵,未示尊重,是不能喚國公的。
“沒想你今日會來,”杜若瑾還是一派風華公子的模樣,在遺玉的不解中,抬手比了下擊鞠場地,輕聲道,“我以為你不喜歡看這個。”
一語正中,遺玉還真是不喜歡這種暴力游戲,眼下又擔心李泰待會兒會受傷,便更不喜歡了,“我是頭一回看人擊鞠,以前只是聽說,親眼瞧了,是同想象有所出入。”
她話說到含蓄,杜若瑾卻能明白,理解地點點頭,溫和地出聲道,“他們便是做的這一行,打的過激了些,待會兒我們比時,是會小心的。”
兩年過去,這人依然是個萬年不變的老好人,也算這浮華的長安城里一朵奇葩,遺玉沖他笑笑,正要再說什么,余光收進一抹碧色,側目就見丈遠外的看臺邊上看過來的李泰,不知為何被他瞧得心虛,到嘴邊的話變成打哈哈,應付了杜若瑾幾句,他便走開了。
“嘶——”
偌大的園子里,突然響起一聲馬嘯長鳴,眾人循聲望去,就見場上一匹雪白駿馬仰踢嘶鳴,大半身子騰空而起,膘肥體健,鬃毛璇卷,聲厲色純,當是一匹極品的好馬模樣
“哈哈,我先下去溜兩圈,”李諳剛才臭臉在看到這匹馬后又變陽春三月,在一眾愛馬的男人們的羨妒目光中,縱身躍下看臺,幾步邁過去,看來,這便是他先前所說弄到的寶馬了。
接著,陸陸續續有侍從牽了馬匹過來,遺玉坐直了身子尋著一匹黑灰色的馬兒,可是黃的紅的白的花的,就是沒見那匹據說是黑灰色的翻羽神駒。
見有公主王妃上前去看熱鬧,便也忍不住蹭到李泰身邊,看看正在給他系護具的宮人,問李泰道,“翻羽送進宮了嗎?”
泰是沒同她打馬虎眼。
遺玉眼中一亮,便又探著身子張望那已有七八人在跑動的馬場,李泰看她滿眼期待,像是半點不擔心他輸了會搭上那塊玉的樣子,目光輕閃,又想起半個月都未同她好好說過話,便讓侍從捧著軟甲護具退到一邊,道:
“給本王穿戴。”
“嗯?”遺玉正四處找尋翻羽,回頭就見李泰抬了雙臂露出精瘦的腰部,宮人機靈地遞了硬皮腰封上前,她在兩者之間來回一瞄,還沒怎么,便覺得有些臉紅,小聲道,“我幫你系帶子,你自己扣上先。”
李泰是瞧見她耳尖紅潤,眼底染上逾色,不動聲色地威脅道,“是不想要你那玉了么。”
這人遺玉又氣又笑地輕瞪他一眼,左右看了看,是有婦人正幫自己夫婿穿護具的,又沒什么人注意他們這邊,便腆著臉拿過那寬長的腰封,湊上前去,兩手探到他腰后環過,卻像是投懷送抱的樣子,薰香之氣撩著她鼻尖,心弦被撥,這時又聽見他近在耳邊響起的低聲,手便不利索不起來。
“為何前陣子不來尋我?”
好不容易把腰封繞到前面,她垂頭系著腰封上的帶子,掩飾面紅,輕聲抱怨道:“你還說,誰叫日子定的那么倉促,你是不用親自管事,怎知成親不是兩個字這么簡單,該準備的的多著呢,一個月哪夠用,不如你去同禮部說說,再推后兩個月好了。”
李泰無視掉她后半句話,低頭看著她肩頸上露出的雪白,略一忖度,道,“此事是我考慮不周,差什么你就寫個單子,過兩日我讓人送去。”
聽這話,遺玉心里受用,可面上卻輕笑出聲,好像什么事到他這里就是一句話那么簡單,剛才的臊意一掃,她抬頭迎上他目光,打趣道:“怎么,你還要幫我準備嫁妝不成?”
李泰看她眼睛閃的亮亮的,心覺可愛,混不在意地答道,“有何不可。”
遺玉手上動作一聽,使勁兒盯了他一眼,發現他眼里的認真,心里甜滋滋的,又垂下頭,嘟囔道:“你還當真啊。”
“最近事忙,一時無暇他顧,你若有什么需要,開口就是。”其實,若按著李泰原先的安排,坤元錄一期定稿之初是不會讓他忙的脫不開身,但是前頭內庫那筆無頭債,背了個無名的黑鍋,讓李泰手下一些自命清高的文人甩了蹶子,這才會大婚在即如此忙碌,可他不會同遺玉這般解釋便是了。
“不用,”遺玉將腰封上的帶子串好,打了個結實的活結,抬頭笑道,“你忙你的便是,我這邊會處理好。”
開玩笑,她從來不想做他的累贅,更不想做他的附庸,說是她的自尊心也好,就連過門的嫁妝都要他來準備,那她成什么了?
李泰看她這般表情,知再多說這女人許會暗惱他,借她給他系護腕的空蕩,便騰出另一只手搭在她肩頭,輕捏了一下,轉了話題,“你喜歡湖?”
“喜歡啊。”
“竹子?”
“喜歡。”
“好。”
“嗯,好什么?”
“沒什么。”
說話說一半,最煩人了,遺玉不滿地撇了撇嘴,將護腕系好,又檢查一番,確定沒出錯后,方仰頭望著比她高出一截的男人,笑得溫柔,嘴里細聲說出的話,卻是滿滿的警告:
“我不管你同他們擊鞠是打的什么主意,要是傷著一點兒,哼。”
李泰輕抖了下眉梢,聽她說話這口氣,覺得這女人膽子是愈發大了,可偏他生不出半點不悅,反而心情又好上一些,又捏了一下她軟軟的肩頭,才松開手,轉過躍下看臺,同等李寬等人一道朝馬場上走去,遺玉看著他的背影,也不知他是否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但掃到場中一處,卻是忽而微睜大了眼睛——
那匹四肢修長的馬兒就在四周的馬匹載人奔跑中,安靜地站在草地上,側頭甩著額頸上順滑的黑灰色鬃毛,就是有馬匹擦著它身邊跑過,它也只是懶洋洋地抬起頭,打個鼻響。
這看著就像是沒睡醒又有些臭美的懶馬,該不是翻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