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舒云閣發生的事,李泰并沒有讓遺玉得知,經歷了一場不幸遭遇的閻婉,在阿生的一番勸告之下,被送回了閻府。
六月初三,是高陽公主下嫁之日,李泰被李世民以兄長之責,任命了一樁送親的差事,將調查那日明細的事指派下去,就將此事擱在腦后,不想,就在高陽成親后的第二天,本該老老實實待在府中的閻婉,竟找上了門。
阿生腳步匆匆從兩名守門的侍衛中間穿過,進到風佇閣里,上了二樓,立在左手邊第二道門前,伸手敲了敲半開的門扉。
“王爺,屬下有事稟報。”
李泰正坐在書柜下,一邊翻看著一抄板條發青的竹簡,一邊聽取城東的兩名探子頭領匯報這兩個月來,住在京中的大小番邦使節的動靜,聽見敲門聲,并未理會,直到一盞茶后,他們匯報完,才揮手讓他們下去,喚了阿生進來。
“何事?”
阿生上前一步,躬身道:“舒云閣那件事查好了。”
李泰停下閱覽,抬起頭,“說。”
“閻小姐那天下午曾到漢王妃的百花園去過,那件長衫就是在那里換過的,而王妃前些日子的確是丟過一件衣裳。”
說的到這里,算計閻婉并有意構陷李泰的人選,已不用作他想。
李泰年少時久居宮中,見多了陰險毒辣不擇手段的女子,出宮建府之后,身邊更是不乏這樣的女人出沒,因為見怪不怪,所以多是去無視,但無視不等于縱容,對于屢次三番敢來捋他胡須的長孫夕,這一次終是宣布耐性告罄。
姑且不論她這樣做的目的和初衷是什么,他都不可能再容忍這樣一個不知所謂的女人在背后肆無忌憚地亂放冷箭。
食指叩了叩桌面,李泰面沉如水,“還有呢?”
即是對方有意布置,那強占閻婉清白的男人,必定不是什么貓鼠之流,必是能夠牽扯到利害之輩。
“舒云閣那邊,查到是有人提前訂了主子同漢王殿下約好的聽雪舍隔壁那間房,但對方手腳干凈,并未留下可查的蹤跡,此外,屬下這里有一份名單,記錄了初一那天下午至傍晚閣中來往的客人,不過因人多眼雜,難免遺漏,您請過目。”
阿生掏出一卷抄紙彎腰遞到李泰手中,后者大致將上頭人名看了一遍,這么一瞧,才發現那天到舒云閣去的熟人還真不少,不說后腳跟著他進門的李元昌、李元嘉二人,老五李佑,城陽的駙馬杜荷,蔡公杜若瑾,甚至是太子,都在其上。
稍一考慮,李泰便將抄紙卷起,還給阿生,道:“去清查太子同蔡公那日的行程來往。”
“是。”
阿生領了命,收好名單,給李泰倒了一杯茶,才退出屋外,而片刻之后,他卻又折返回來。
“主子?”
“嗯?”李泰喝著茶,鼻音詢問他還有什么事沒說。
阿生低著頭,“閻小姐在館外求見。”
李泰抖了抖竹簡,視線跳到下一句段,頭都未抬,“怎么辦事的?”
“屬下那日已警告過她,不許聲張此事,她也應了,誰知道....”察覺到李泰不悅,阿生本就心虛,漸漸小了聲音。
他是同情閻婉的遭遇,因此那日并沒對她說幾句重話,想來那位閻小姐也明白聲張此事頭一個不利的就是她自己,卻不想這才沒幾日的工夫,她就找了過來,早知道這樣,他還不如不做這個好人。
“送她回去,”李泰不以為他同那閻家小姐還有什么話好說,該問的他都問過,不清楚的問她也沒用。
“...閻小姐說,若您不肯見她,那她便會去找王妃當面對質,是死也要討個公道。”
看著李泰冷下的臉孔,阿生喉嚨一陣抽疼,他最討厭的便是代人傳話的差事。
“帶她過來。”放下竹簡,李泰這便改了主意,倒要見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一刻鐘后,閻婉被阿生從文學館側門,繞了小路領進風佇閣內,站在了李泰面前。
“見過王爺。”
短短三日之間,本來身形還算豐潤的閻婉,整個人瘦了一圈,一條淺絨黃的披帛松松垂掛在臂彎上,矮身行禮時,輕飄飄地讓她更顯單薄,她眼中印著一條條淺淺的血絲,眼底泛著失眠留下的青痕,雖衣妝整潔,卻難掩憔悴。
“婉兒有話要同王爺說,還請您屏退閑人。”她聲音沙啞,可見這兩天是沒少哭過。
阿生立在她身后,偷偷翻了個白眼,得,那天還是他哄著勸著,今兒就成“閑人”了。
見李泰不語,阿生識相地退出屋去,將門帶好,守在門外。
室內只剩下她同李泰兩人,閻婉這才敢抬起頭,看向李泰,語調僵硬地問了一聲:
“婉兒今日來,只為問王爺一句話。”
李泰此時正在卷理著桌上的竹卷,一節節的竹簡相互碰撞,發出“咔咔噠噠”的碎響,使這屋里不至于太過安靜,可他的沉默以對,卻讓閻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差點就此縮回膽子里。
她低下頭,垂在身側的兩手悄悄緊握成拳,暗中給自己打了氣,才又能開口:
“王爺準備拿婉兒怎么辦?”
她已做好了不被李泰理會,再次追問的打算,不想李泰竟是干脆地答了她:
“你想要本王拿你怎么辦?”
這本是閻婉預期中想要套出的一句話,這么順利就能聽到,難免使她應接不暇,怔愣片刻,方才又記起準備好的說辭,兩眼死死地盯著自己腳尖,硬著頭皮,澀聲道:
“那天是婉兒沖動,才會誤認是王妃陷害,回去后仔細想了幾日,才清醒過來,若王妃要對婉兒不利,三個月前在圍場時就不會相救,是婉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殿下說的對,那天設計害婉兒的人,確不會是王妃。”
一聲脆響,李泰將卷好的書簡擱置在案頭,兩手交握,支在下頜,淡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因她低著頭,看不清臉孔,只能從她僵硬的站姿上看出她此刻的緊張。
“婉兒站在這里同您說話,自覺是厚顏之極,會有這番遭遇罪不在您,是婉兒應有此劫數。可這么一來,婉兒既非清白之身,王爺又無意納己為妃。婉兒既無名節,這一生便算是葬送于此,實不瞞您,就在昨日,婉兒還曾有過輕生的念頭,可看到爹娘蒙在鼓里,為己擔憂,婉兒豈能忍心拋下他們獨去,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婉兒不愿他們日后遭人指點,這一死是輕,可拿什么去償還父母養育之恩?”
說到這里,閻婉不禁潺然淚下,抬起頭,迎上李泰的目光,故作堅強地扯動了嘴角,露出一個凄傷卻又堅韌的笑容,手背抹去臉上淚水,一提裙擺,竟沖著李泰屈膝跪下,兩手伏地。
“砰砰砰”她朝著李泰叩了三個響頭,便俯身在地,恭順十分,口中道:
“求殿下賜婉兒一個恩典,納婉兒入府,婉兒自知殘花敗柳,不敢一日妄想您垂憐,心明您同王妃情深意重,旁人難以插足其中,但求一席犄角容身之地,便是做那有名無實的夫妻,以不毀父母望念,求殿下成全婉兒孝道。”
看著這跪地不起的女子,想到遺玉多日來的煩憂,李泰心中一動,念頭忽起,眼中碧光閃動,再看她時,眼中不覺帶上了一絲興味,片刻的忖度,低聲道:
“若本王不愿成全你呢?”
生怕被李泰斷言拒絕,閻婉臉色一白,頭又壓低了兩寸,有點慌張道:
“殿下可知您不愿納妃,為難的還是王妃,倘若婉兒進門,定能讓宮中解口,若是王妃不肯,婉兒愿同她親自說明,哪怕是將、將婉兒的遭遇同她講明也可,只要王妃安心,婉兒愿意立誓,一進魏王府門,定當安分守己,絕不敢有一絲妄念。”
李泰交握的兩手放下,向后靠在軟背上,看了她一會兒,才徐徐出聲道:
“你回去吧。”
閻婉呼吸一滯,磕磕巴巴地試問,“殿、殿下可是答應了?”
李泰收回了目光,閉上眼睛,懶聲道:
“本王會考慮,你且回府等候。”
聞言,閻婉渾身一軟,差點就癱在地上,她干咽了幾回喉嚨,勉強支力,從低聲爬了起來:
“謝殿下,婉兒這就先告辭,還、還望殿下...”
許是察覺到李泰此刻乏意,閻婉沒能把話說完,便弱了聲音,悄悄抬頭,飛快地望了他一眼,將那份傾慕連同酸楚深藏在心底,垂下首,退步離去。
阿生送了閻婉離開,回到風佇閣,立在門外,遲疑了一會兒,才輕手輕腳地推門入內,見到李泰正躺在窗下的軟榻上閉目養神,正猶豫著是不是要開口,就聽見李泰道:
“不去做事,站在那兒做什么。”
“主子,”阿生摸了摸后腦,“您真打算...閻小姐她...”
“嗯?”
支吾了幾句,阿生忍不住,終于問出心里話,“屬下是說,您不是曾答應過王妃,不納妾的么。”
“所以本王說會考慮。”
此事,還是先回家問過她再作打算,若她不愿,再作罷就是。
(睡著了,更晚了,親們勿怪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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