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和韓岡言笑晏晏的并肩而來。
眾人紛紛起身,自廳中魚貫而出,迎接兩位宰相的到來。
這一次會議,也就等他們了。
章惇一向是最后到,而韓岡,則是去了宮里面,跟太后說話。
如果是章惇等其他宰輔入宮,向來是兩句請安,太后就告乏了,倒是韓岡入宮,能多說上兩句話。
議政行禮問候,有的恭謹,有的平和,也有愛戲謔的,問,“兩位相公今日心情這般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韓岡收起了笑容,還在喪中,喜笑顏開的確不合適,他肅容回道:“太后身體康健,當然值得欣喜。”
立刻一片應和聲。
聽到皇帝、太后身體好,立刻頌圣祺祥,這是大臣們的條件反射。何況話還是出自宰相之口。
當然,從大臣們的角度來看,太后能夠長命百歲就是最好了。
太后如今都不管政事,平日只管拿著省下來的內帑做好事。最多的是資助各地收養孤兒的養濟院,還有埋葬無主尸體的漏澤園。
這樣的主君,哪個手握大權的臣子不喜歡?比起總是在折騰的小皇帝,討喜太多了。
說了幾句閑話,章惇和韓岡踱著步子在巨大的圓桌邊落座。蘇頌告老之后,他們就成為議政會議上最尊貴的兩人,當他們先后落座,原本還有些輕聲細語,陡然間就安靜了下來。輕松的氛圍,也隨即緊繃起來。
章惇的視線橫掃圓桌一周,“看來都是到齊了。”沖游師雄點了一下頭,“景叔也回來了,這幾個月在渝州可是勞苦了。”
“勞而無功。”游師雄搖了搖頭,“渝州地勢,要修鐵路成本太高,穿越三峽的軌道,現在還做不到,白跑了一趟。”
“景叔莫自謙,確認一時做不到,避免朝廷錢糧白白丟進無底洞里,這也是功了。”
章惇與剛剛回來的游師雄說了幾句,低頭翻了一下桌上的公、文夾,抬頭望著廳中一眾重臣:“今天事情不多,主要就兩件,一個是選舉法的草案。另一個,就是工業上的事了。”
都是早已經得到了通知,所有人都做了功課。
“第一,第四次預備會就在眼前,這選舉法,議了三次,三次不過,第四次還不過,大議會也別弄了,選不出人!”章惇深吸一口氣,“前三次,連在座的各位都沒能齊心,預備會上更是群魔亂舞,這一回,我等必須先統一思想。”
他看了看韓岡,統一思想四個字還是出自韓岡之口,韓岡沖他微笑著一點頭。
“第二,”章惇繼續道,“大議會也是在明年,屆時國是之議,要在會上議論了。這幾年的總結,還有接下來的發展,我們要事前做好功課。”章惇聲音清和了些,“不過這件事就不急了,一個月也好。兩個月也好,都有時間討論。”
他又把視線轉向韓岡,“玉昆。”
韓岡會意的點了點頭,接下章惇的話頭,輪到他發表意見了。
“子厚相公方才說的兩條,一急一緩。大議會的預備會開到現在,半個月后就是最后一次了。大憲章定下來了,這選舉法雖比不上大憲章,但重要度一點不差,事情迫在眉睫,不能再拖了。這一次預備會必須將法度定下來,日后才好依從。”
韓岡說得就比章惇更細一點,“三次預備會,接受請帖上京的人數一次比一次多。這一回,應該會是最多的。人多口雜,想要通過一條議案就更難。所以這一回拿出來的草案,必須得到大多數人認同。諸位回去,都考慮一下,究竟要怎么做才好。”
“相公,有沒有一個章程。”有人發問。
“章程就一個,新。”韓岡舉起右手食指,強調道,“之前的幾個方案,議也議了,辯也辯了,終究都不合適。就算在上面進行改動,最后肯定有不少反對的。所以我跟子厚相公商量過了,干脆重起爐灶,與之前相同的、類似的意見,都不必再提。我們集思廣益,找出一條合適的新路來。”
韓岡說完,就看到了一雙雙眉頭皺在了一起。這本來就是一個讓人困擾的問題,而現在就更麻煩了。
第一次預備會議,選舉法的草案上,大議會議員的名額是平均分配。一州兩名,理所當然的沒通過。各路人口天差地遠,但軍州數目反而差別不大。三十七萬戶的開封府,怎么可能愿意跟只有兩千戶口的火山軍平起平坐?那一回,真正可以算是議定的,就是要開大議會。
肯定要開,沒有多少人反對,韓岡的提議,讓人歡迎到了骨子里。致君堯舜上,讓天子垂拱而治,這是儒生的夙愿,至于皇帝的心情——管他那么多。議員的人數,也是越多越好,罰不責眾,就是皇帝日后掌權,看他敢不敢得罪天下士大夫。
第二次預備會議的幾份草案中,又是這選舉法被否決了。
議定的是新法度的名稱,草案上寫的是憲誥,而論述時,韓岡又說成是憲法。這就造成一點思想上的混亂。
誥,是天子之諭,而大議會偏偏要拋掉皇帝的影響,議員們的權力來自于天下士大夫,而不是皇帝,大議會不是出自天子之意,更不想名不正言不順,只為這一點,憲誥上的誥字就不能用。而憲法這個詞說來也不對,法術勢也好,變法也好,法之一字,不是日后法律的意思。
所以這一輪討論來討論去,最后還是只有一件事定了下來——就是之前的憲誥之名被否決,日后變法后的根本大_法,被韓岡拍板定為大憲章。
第三輪,倒是好些了,有了經驗,地方上又討論了兩年,一個月的會期之后,絕大多數的議題都決定了,可是在選舉法上,還是無功而返。
現在,已經是第四輪了。
“相公,能不能再說明白一點。”
還是有人想再明確一點,畢竟這一次次的否決,給議政們帶來的回憶也并不好。
“其實府州軍監本有高下,強求一致并不可行。但如果一個代表也沒有,那朝廷怎么聽到這一軍州的聲音?”韓岡道,“無論府州軍監,都有資格在擁有自己的一張選票——當然,羈縻州肯定是不算的——而一張之外,其余的選票,該怎么分派,就是要議定的,也是到現在為止,最該議定而沒有議定的。”
“不過大議會千百議員中,開封府肯定是要分去一大份。”章惇忽然插話道,“官多人多,大戶也多,名額少了,與東京城也不相配。”
韓岡沒有因為說話被打斷而怏怏不快,配合章惇,“子厚相公說得沒錯。整個大宋,可以分成兩部分,一個叫做開封府,另一個,叫做其他。”
一群中老年的男子呵呵笑了起來,
這是不消多說的。不論是從政治地位,還是從戶口人丁,開封府都是全國頂尖的。即是日后議員名額分配看著不公平,也是讓人說不出話來的不公平。
以天下奉一城。開封府的富麗繁華,豈是其他地區可比?
開封就是建立在天下財賦盡輸送于京師的基礎上的。
一條汴水,只是單純的維護,自開國以來,就是朝廷在營造方面最大的一份開支。如今鐵路總局的開支中,編列在開封鐵路局下面支出,也是七大一級鐵路局中最多的一份。
因為開封是大宋的中心,是大宋的臉面,在鐵路干線幾乎貫通全國各路的時候,更是大宋最為重要的戰略樞紐。
朝廷需要維護開封的地位,必須有所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