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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首?
守門的士兵生嫩得緊,才十五六歲的模樣,兩只眼睛圓圓的睜大,仿佛一只懵懂的幼犬,完全不明白文煌仕在說什么的樣子。
文煌仕飛快的左右瞟了一眼,見沒什么人注意到他,上前了一步,急促的說,“我要出首,快帶我進去。”
被文煌仕貼近,年輕的士兵就退后一步,握緊了手中的長槍,將刺刀亮了出來,聲音卻發了抖。
“你,你要做什么?!”
“出首!”文煌仕急得冷汗都出來了。在這小赤佬夾纏不清的時候,他感覺到周圍行人的視線都集中了過來。
“出首?”士兵看著文煌仕急不可耐的樣子,恍然大悟,帶著一絲忍俊不禁的笑容,“解手?出恭?說明白嘛。”他右手放開了緊握的長槍,指著右邊的路口,“喏,要出恭去公廁,前面轉角便是。”
文煌仕七竅生煙,出首是出恭解手的意思嗎?
“快,帶我去見你們的所長,我有要事跟他說。”看見士兵陡然間又變得狐疑警惕的眼神,文煌仕更加氣急敗壞,頓足道,“我要報官!”
“報官!早說啊。”士兵終于明白了,再上下打量了文煌仕一遍,好像確認了文煌仕的身份自己擔待不來,就丟下一句,“你在這里等著。”撲騰撲騰的便往里面跑過去。
‘我早就說了幾遍了!’
文煌仕出離憤怒了,怎么看門的都不選一個老成一點的。誰家的司閽會只用一個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就算派出所不是衙門,也不能這么不上心啊。
又感覺背后有人盯著自己,文煌仕往里面走了兩步,躲進了門后的陰影中。
門廊下只有文煌仕一人,他越發的感覺這派出所不靠譜。就一個人守著門,他一走,大門敞開,什么人都能往里面進了。還指望能防盜捉賊,能不被賊偷就不錯了。
軍巡院派出所,是京里的新鮮事。
過去各廂軍巡院手底下直接就是分布在大街小巷中的巡鋪,定額五六人,實際兩三人,在那里看守著。若說用處,的確有用,夜里防盜防火,白天也能排解一下街頭的糾紛。但辦不了大事,畢竟人力分散,又容易怠惰。抓賊時,賊人拐進另一條街巷就不追了的情況也有。
前段時間,都堂說試行改制。在軍巡院和巡鋪兩級之間,增加了一個派出所。一番紛擾下來,開封府每座里坊下都有一間派出所,坊中各街巷的巡鋪鋪兵都歸屬在派出所名下,分管本坊一應防盜、捕盜、刺奸、觀風等事。
說起來職權不小,可遇上的案子,不是醉漢賭鬼打架,就是尋常家里丟了一只雞、一只狗,很多還是里正有事不在,被轉過來的。畢竟雞毛蒜皮的小事,沒人愿意報官——那是要出血的,真要有大事,市民們還是去廂里府里的衙門了。
但派出所有個好處,絕不會有人想到自己會往這里來。
文煌仕可以拿全部身家打賭,他身邊一定有人盯著。早在他初次加入秘社,就曾經得到半炫耀半警告的透露,宮門、城門、都堂、宰輔府邸、府衙、軍巡院,乃至軍營門前,都有他們的人在監視。
文煌仕調查過,還試探過。秘社真正的底細和背景,文煌仕沒能探到底,只能猜測是京師對現有都堂體系不滿的那一部分權貴,但至少確定了軍巡院和開封府的監視不是吹噓。
昨天同去都堂前的同伴,今天也都去了都堂,甚至又影響了一大批同學同去,偏偏屬于首倡者中一員的他沒去,肯定已經引起了懷疑。
要是自己往府衙或是廂中軍巡院去,保不準半路上就給人看出不對。要掉多少人腦袋的大事,透露給自己,怎么可能不提防?換做是自己,要是發現有人準備報官揭露自己要命的陰私事,也肯定會先下手為強。
昨天晚上回去后,文煌仕就因此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半夜,不敢就這件斷頭買賣去問誰,也不敢把事關家族的要緊事交托給下人,自己拿定了主意,找了個借口推托了去都堂,出了監舍的大門三五十步就轉進了街邊的派出所,那邊派來的人盯得再緊也想象不到,根本沒有時間反應。
文煌仕在門內等了一陣,心漸漸的又提了起來,頻頻回望門外,生怕監視自己的人沖進來將自己抓走。這時候,守門的年輕士兵啪嗒啪嗒的出來了,只是他身后并沒有跟著別人。
“進來吧,所長在里面等你。”士兵招呼了一聲,轉身前頭領路。
文煌仕心頭一陣火起,區區一個所長,不入流品的武夫,還敢如此倨傲。再一轉念,還是早點把事情結束,早點安生。
‘終于進來了。’
走進派出所的院子,文煌仕安心下來,稍有閑心打量起這小小的四合院。
文煌仕本以為進來后能看見幾個關人的籠子,里面站著垂頭喪氣的人犯,可惜并沒有。小院很普通,普通到就像是尋常人家一般。四面皆是兩層小樓,院中沒有太多布置。
當初這里一整條街都是隨同國子監一起修起,賣出去的幾乎都是同樣制式的院落。但入住之后,絕大多數人家都會按照自己的想法進行改造,或加蓋一間小屋,或多栽幾株花木,幾年下來,外部或許還相似,內院就各不相同了。
而這座設為軍巡院派出所的院落,完全沒有半點改造,幾年下來,只在院中的青石板上留下了痕跡。
四合院的幾間廂房都敞開著門,里面能看見一幫子悠閑度日的軍漢,只有兩個埋首案牘的,根本沒人警戒。
派出所內松散的防衛讓文煌仕的心沉甸甸的,看這里的模樣,幾個地痞拿根棍子就能打進來。
希望是外松內緊,文煌仕暗自祈禱著。
近日有消息說是要把軍巡院改為警察局,法司斷案,警局抓捕。而且除了刑名案件外,包括戶籍都要歸其掌管。甚至還有說法,都堂準備將行人司歸并進來——也有消息說,已經歸并一處了——這樣一來,軍巡院有人有權,還能溝通都堂,地位將比現在高出許多。
既然宰輔都如此看重,準備加大軍巡院的權力,那軍巡院里的人應該也不會太差才是。
跟著看門的年輕士兵,文煌仕被引進了小院正廂左側的廂房內。
隔了一張桌案,對面坐了一個胖子,年輕士兵稱呼他所長,看腰圍也的確是一所之長的氣派。
桌上筆墨紙硯俱全,胖子拿了本書在讀,文煌仕進來后才把書放下。從反扣在桌面上的書皮看,卻是倒著拿的。
文煌仕在胖子正對面坐了下來,胖子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眼睛里透著精明強干。
胖子提起自己桌上的茶壺,親自給文煌仕斟水,順口問道,“秀才可是國子監中的學生?”
文煌仕急匆匆的打斷道:“吾乃西京文太師曾孫,國子監內舍生,有要緊事要報官。”
“文老太師……”胖子頓了一下,才想清楚文老太師究竟是何人,表情立刻就變得精彩起來,似笑非笑,“什么大事?”
文彥博在京師的口碑,這些年因為與韓岡的屢屢沖突而每況愈下,即使在百姓中也多有傳說各種笑話的。
文煌仕在國子監數載,親身感受這一點,他投身反朝廷的秘密組織,有一半因為這個原因。
胖所長的反應,文煌仕經歷多了,只是心中記了下來,一時沒有發作,“有關火槍的。”
胖所長的神色陡然間就變了,他立刻緊張的追問,“什么火槍,哪里的火槍?”
“今天有人帶著槍去都堂了,最新式的線膛槍。”
文煌仕沒有說‘有人準備在都堂前對他們開槍,把殺人的罪名推給朝廷。’說得太清楚反而不對,眼下的這一句,已經足夠讓胖所長跳了起來。
身手靈活的胖子當真少見,胖所長跳起來時就連磕帶撞,撞到了桌腳也不知道痛,只瞪大眼睛追問,“當真?”
文煌仕斂容道,“吾乃文太師曾孫,宰相門第,豈能在此事上撒謊。”他復催促道,“此時要快,遲恐不及!”
“對,對!”胖所長靈活的繞過桌子,沒忘了先謝過文煌仕,一揖到底,“多謝衙內首告,我……小人肯定會把衙內的功勞給報上去。”緊接著就匆匆往外,“還請衙內在此處等候,待小人報予廂里得知,就帶人回來。估計到時候要護送衙內到都堂里去了。”
胖所長說完飛快的跑了,廂房門口留下兩位士兵把守,文煌仕百無聊帶的等著。
不知過了多久,文煌仕在心中不斷的催促,他的性子焦急,眼下被看管是雖是有所預料,但心中的焦急就又多了幾分。能不能他自己安全送到都堂?既然能弄到一支槍,那兩支槍肯定也沒問題。
噠噠的腳步聲響起,莫名耳熟的節奏。文煌仕倨傲的坐著,頭也不回。他自己送上門來,不表現一點傲氣,沒人會將他的話當真。
來人進了門,繞過文煌仕,走到他的面前。低著頭的文煌仕突然發現出現在眼前的一雙鞋子似曾相識,恐懼心隨即攫取了他的心靈,緩緩的抬起頭,雙腿,腰身,軀干,最后是臉,熟悉的臉。
文煌仕猛地跳起,轉身就要往外跑去,才一動,左右胳膊被死死卡住,一左一右兩個壯漢將他給夾在中間。
幾個時辰之前才見過面,相互道別的兩人,這一回在派出所中相遇了。
在所長的座位上坐下,熟悉的老朋友從上到下看了文煌仕一遍,“真是沒想到啊。”
輕輕的一句感嘆,文煌仕猛地掙扎了起來。
派出所的胖所長走了進來,重重的拍了一下文煌仕的腦袋,走到桌案后,抱怨道,“真是,怎么就找了這么一個沒膽子的慫貨。”
“文家的種,一代不如一代了。”
又是一句扎人心窩子的話,文煌仕怒火中燒,不掙扎了,瞪著兩只眼睛看著對面的兩人。
“還瞪我!”胖所長道,捋起袖子就想要好生收拾一下文煌仕。
一只手攔住了他,“別亂來,終究是秀才。”
“那怎么辦?”胖所長問,“人都到這里了,誰知道底泄沒泄?”
“送去去水牢消消火吧。”
文煌仕面如死灰,嗚嗚的甩著頭。方才他還想大聲叫,孰料一只襪子就塞進嘴里,差點被熏暈過去,連呼吸都斷了,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胖所長看了他一眼,提議道,“一號干凈點,免得生瘡生病。”
“也好。”
幾句對話之后,胖所長一步走到文煌仕身邊,彎腰在耳邊笑道,“地里百丈打出來的井水,涼快!”
這是要被滅口了?
文煌仕被恐懼抓住了心靈,砧板上的魚一般猛烈掙扎起來。2k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