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敏才到哪里了?”
“崔華那一隊可還到了舊曹門?”
“孫德壽怎么還沒有消息?!速去聯絡。”
“刺客身份查出來了?!沒查出來,還報什么報!?”
“潘英在哪里?馮五福又去哪兒廝混了?!”
“不要你們守新城,就只要你們把舊城給守住。又不是上城守,就看著城門,大隊人馬不許出入,出入行人須得查驗,這么點小事都辦不好,朝廷養你們有什么用?”
一卷書狠狠的擲在地上,嚇得復命的小官連滾帶爬,黃裳一時心浮氣躁。
他本來拿著一本書,想做出個安坐平亂的模樣,現在可裝不下去了。
舊時京師內城城垣敗壞,城墻四壁有多處豁口可供穿行,幾處城門為了門面光鮮雖是完備,包磚刷漆釘釘,每年都要整修一次,可終究只是一個擺設,設兵駐守在軍事上毫無意義,不過近年經過整修,內城城墻雖不能說煥然一新,但城門總算是能起到該起的作用了。可就這么幾座城門,偏偏就守不好。
跳起來就在房內來回走,房間很寬敞,本就是警察總局提舉展熊飛的辦公之處,以展熊飛的體格,自然是在總局衙門的公廨中給自己找了最寬敞的一間屋子來辦事。只是黃裳在房間里卻越走越是悶氣。
早知警察非是強兵,一日兩操的神機營且不說,下位禁軍的兩日一操都沒有,不過日常巡街,吆五喝六。但總想著五千人馬,中間總得有兩三分堪用的,剩下沒用的也能跟在后面打打旗,卻沒想到一動起來,卻如同沒訓好的獵狗,一放出去就沒了蹤影。
有消息的卻又無能,連個城門都看不住。上百人扛槍亮劍,卻被一個青綠小臣給嚇得讓了路。
真真是一群廢物。
黃裳心里發著狠,卻又是無奈。
這時節,就算再廢物的兵馬,也是兵馬。手中有刀有槍,總比手無寸鐵要強。
他在韓岡幕下多年,韓岡提出的理論并非全然信服,韓岡打算實行的計劃也并不全然認同,但韓岡有句話卻被他奉為圭臬——
——槍桿子里出政權。
昔年他在玉昆相公幕中從征河東,偶爾論史,談起五代帝室變幻,韓岡就隨口說了這一句。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從此便被黃裳牢牢記在心中。
此語深得黃裳之心。
鳴條之戰,殷以滅夏;牧野之戰,周以滅殷。除卻上古圣王禪讓,上至三代,下至今世,哪一次不是兵強馬壯者得天下?即使楊隋代周,楊堅也是掌握了兵馬大政才得以搶了外孫的位子。更有一等說法,就連堯舜之間也是論之以兵戈——舜囚堯于平陽,復堰塞丹朱。
太祖于陳橋之日,若僅有太宗一人給太祖皇帝披上黃袍,只不過是自家更衣唱大戲罷了——如今瓦子里演雜劇的戲班中,頗有連赭黃袍都齊備的——正是有了十萬禁軍兵馬在手,一眾大將擁戴,太祖皇帝才得以入主這赤縣神州。
如今韓岡遇刺,又正值章惇之子謀圖于韓岡的謠言播于京師,下一刻就是神機營大軍開進京師也不足為奇。
黃裳身為開封一府之尊,若不能把握住手底下的五千警察,兵荒馬亂的時候,連廟里的菩薩也不如,大概跟山里沒人問的土地公也差不離,故此一得消息,便連州府衙門也不去,徑直奔向州橋總局而來。
一府之尊親自上門,展熊飛自不敢相爭,五千警察的指揮之權輕易到手,黃裳隨即按照自己的想法指揮派定,只是這如臂使指四個字,做的就跟臨終前的熙宗皇帝一般了。
發完一通火,叫回了嚇得滾著走的下屬,并自家曾上過陣的親信,“你們帶本府手令去巡查四門,若有行事不力之輩,徑可令其交卸差事于副手,回來待問。如果還有推脫,可格殺勿論。記住,如果你們辦事不力,本府也一般兒處置你們。無論如何,這內城都要守好了。”
下屬忙點著頭應了,一句推脫的話都不敢多說,而親信還有些膽子敢問兩句,“萬一神機營……”
“不管是誰來,管他是神機營,還是上四軍,管他是得了都堂還是樞密院的令,除非同時拿了本府和玉昆相公的手令,否則就把城門上的位置給本府牢牢守住。給本府記住了,誰敢在這件事上給本府難堪,本府送他全家去云南山澤里養老!”
黃裳放了狠話,再沒人敢多言,慌忙出門辦差去了。
房間內重又安靜下來,坐在展熊飛寬大如床榻的桌案后,黃裳緊咬著下唇,幾乎咬下肉來。
神機營會不會進城,他不知道,進城會做什么,他更不知道,他只知道從開封知府的角度,只要不是落到最壞的局面,就不能隨意讓外軍入城。
能通個氣也好啊。黃裳不禁要想。過去怕韓岡誤會,不敢招惹軍隊,神機營、上四軍這些有韓岡關系的軍中,黃裳都沒有跟他們有過瓜葛。偏偏遇到了現在這種情況,過去的自清,反而給自己平添阻礙。
但事情不得不做。
現在情勢不明,沒了韓岡這一樞紐,黃裳并不清楚神機營現在的情況。盡管以他對韓岡的了解,韓岡在遇刺后,肯定會第一時間派人傳信軍中親信,控制住神機營,可為人下屬,事到臨頭,豈能就縮起頭來等待后事發展?待到事后問起,總不能說一句相信韓相公必有定國之策,故此安坐家中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更何況黃裳更有一番雄心,心知越是危急之時,越當進取向前,或退一步,說不定就是萬丈深淵。昔年熙宗皇帝的病榻之前,戾王篡逆的金殿之上,韓岡的所作所為,都是明擺著的榜樣。
神機營是韓岡的班底,若是章惇已經發難,自己控制住城門,完全可以將他們給迎進來,如果章惇沒有造反,那就得將他們給攔著,免得給人抓到把柄,于韓岡不利,于己身亦不利。
黃裳打定主意,確定立場,一連串的號令將展熊飛為首的警察們分派到各處要點,領下不同任務。
警察們的戰力或許不濟,耳目終究是靈通的,來自京師各處的情報,逐漸匯集到黃裳身邊。
很快黃裳又得到了一個重要的消息,游師雄已經出了南薰門。
這也是個反應快的。
如果是游師雄,倒是能夠信任。而游師雄手中的力量,亦是黃裳所需要的。
護路,筑路,車站與車上警衛,整個皇宋鐵路總局轄下的武裝力量,如今多達八萬人。這還不包括駐泊地方的部分廂軍。負有同樣護路責任的十余萬廂軍,鐵路總局在都堂頒布有關鐵路安全警衛的條文之后,已經可以依照條令,在準許范圍之內調遣他們。
而開封鐵路局轄下東京鐵路分局,能夠調動的各色兵力,倍于黃裳手中人馬。有他為助,在聽到韓岡在宮中逗留不出的消息后,黃裳提上來的心終于是能夠放下來一點了。
只是沒有安心多久,又一個消息讓他又跳了起來,沈括出城了。
黃裳差點把展熊飛的鎮紙給砸了。
沈括這段時間多病,時有請假,此刻卻不見病了。這病病得是時候,病好也是時候。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沈括此舉不合常理,黃裳立刻就警惕起來。
畢竟沈括的名聲不好。雖然他與游師雄一樣,也是韓岡一系的核心人物之一,但黃裳能信任游師雄,卻不能信任沈括。
黃裳覺得,即使是韓岡,都不敢在這時候相信沈括的品性。
游師雄、黃裳抓兵權,韓岡只會認為他們是提防章惇,不會認為他們是準備搶班奪權。
但沈括去抓兵權,問題就大了。他的素行不良,這個節骨眼上,誰敢打包票說他絕無不軌之心?
可是沈括偏偏卻有與游師雄爭奪兵馬的能力。
心煩之處,黃裳在房內再難坐定。
沈括是鐵路總局衙門的創立者之一,在鐵路總局成立后的十年里,他親手主持了數千里的鐵路建設,鐵路總局及其下屬各鐵路分局,泰半官吏都是來自于他的提拔。如果卸任的沈括與現任的游師雄爭奪鐵路總局的控制權,誰贏誰輸,黃裳還真說不準。
希望方興已經到了。黃裳只能希望鐵路總局里面老資歷的副職,同時也是韓岡親信的方興此刻也出門了。
方興在鐵路總局擔任副職十余年,在鐵路上的資歷比沈括還要深,而且是深得多——最早的方城軌道,就有他一份功勞,之后主持運營,更是調度天下鐵路運行工作的最早的雛形——只是缺一進士出身,沒有資格升任正職,游師雄若有他襄助,或許能與沈括一較高下,爭奪一番。
想到這里,黃裳又連忙派人出門去通知方興,如果方興沒有收到消息,可就誤了大事了。
派出去找方興的人剛走,又有新消息傳來,這讓黃裳放下心來,又隱隱有些失落。
韓岡從宮中出來了。
可韓岡沒回家,也沒去都堂,更沒有去軍營,他哪里都沒去,而是徑直去了蘇頌府邸,緊接著,章惇也去了蘇頌府上。
要結束了?
黃裳環視房中,他緊張忙碌了一上午,卻似乎沒有什么意義呢。
正失望的時候,前面傳話來——韓家四郎登門造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