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軍逃了?!還帶著搶來的人口?”
韓岡和李信都面面相覷,怎么有這么蠢的賊人?但領頭的韓廉卻說得十分篤定,他是親眼看著賊軍驅趕著生口從村子里出來。
將信將疑的心情一直追到離正在撤離中的賊軍還有三里地的時候。就在一片濃煙升起的莊子東南面,看到在廣袤的田野上拼命向南卻慢得如同龜行的人群,韓岡、李信才相信世上真有這么貪婪到愚蠢的蠻賊,“怎么有這么蠢的人?!”
敵軍就在眼前,李信眼中燃起了火焰,“韓廉!你去盯著蠻賊,讓他們再走慢一點!”
十幾名騎兵應聲就一抖韁繩沖了出去。韓岡和李信只帶了二十名作為斥候的游騎,不可能讓他們上陣廝殺,但用來阻礙騎兵更少的敵軍行動,卻十分方便。
“舉旗!擊鼓!吹號!”
李信的戰旗舉了起來,宣告大宋王師到來的鼓號聲,在原野上向四面八方傳的了出去。以行軍隊列行進中的隊伍頓時停步,用著最快的速度整隊,轉換成作戰陣型,開始追擊敵軍。
聽到了鼓號的呼喚,推頭看到了來援的官軍,被擄走的百姓紛紛反抗起來。而為了吸引宋軍來攻,押解他們的蠻賊一點也不手軟,開始砍殺不肯聽命的百姓。隔著一里的距離,前方的慘叫聲清晰可辨,更可以看到前方蠻軍的殺戮。見到這一幕,戰旗大幅前傾,號角和鼓點更加急促,自韓岡以下,八百余名官兵的憤怒從鼓號聲中傳出。
可就被在追擊的時候,蠻軍依然沒有任何動搖,用刀槍催逼著百姓前行。“是不是有問題?”隨著韓岡一起前行追擊賊軍,蘇子元越看越是不對,“官軍都快追到他們了,賊人怎么還不肯放棄百姓?”
“伯緒前面沒看出來?”韓岡很驚訝的看著蘇子元,“沒看到那座村子嗎?如果是燒的是房子的話,煙氣哪里會有這么濃?還看不見多少火!?”
“里面有伏兵?!”蘇子元倒抽一口涼氣,轉頭望著不遠處正在燃燒的村莊。
“唉。”韓岡嘆了口氣,“伯緒你知道西軍每次大敗都是因為什么嗎?……是伏擊!關西千山萬壑,官軍與西賊交戰,哪一次不是提心吊膽,防著西賊的伏兵?追擊的時候,更是要左右看著兩邊的山溝。”他慘然一笑,“這可是幾十萬條人命換來的經驗。說起演技,這群蠻子可比黨項人差多了。”
“運使你是打算將計就計!?怎么不……”蘇子元一聲驚叫,瞪大了眼睛,指著沖鋒在前的官兵,“難道他們都看出來了?”
“荊南平蠻,都是在山中走,哪有不防備埋伏的?下面可是連什伍都知道了。沒看方才過村子的時候安排了最精銳的一隊靠著村子在走?沒看到始終離著村子有三十步的弓箭射程?沒看到下面士卒的眼睛方才都盯著哪邊?沒看到殿后的又是哪一個都?我們可不是張守節。”韓岡笑得很開心,只有先騙過自己人,才能騙過敵人,“賊人會使計,多半也是兵力不足的緣故。村子就那么大,外面還生了煙,最多藏下一兩百人。這點伏兵,隨手就能解決。”
“為何不直接攻擊村子,應該能將前面的賊人引回來吧?!”
“萬一他們砍殺百姓怎么辦?”韓岡反問。
蘇子元沉沉的點了點頭,雖然是冒了風險,但將計就計的確是最好的辦法。
韓岡笑了一笑,他還想要見識一下荊南軍的實力。趕了一天的路,麾下的士卒沒有久戰的氣力,如果換上其他情況,他肯定會先讓士兵休整后再出戰,但蠻賊的自作聰明讓韓岡看到了一戰而勝的機會。
用濕草做出了濃煙滾滾的模樣,遮掩了村中伏兵留下的痕跡。而宋軍竟也沒有細查,盯著前面的隊伍追了上去,一切順利得難以想象。劉永興奮的捏著拳頭,透過護村的矮墻向外張望。宋軍就在他的眼前追擊而過。轉眼間,前鋒已快要追到離開的隊伍,而后軍也都越過村子四五十步。一切都按著計劃發展,只要解決了眼前的宋軍,回到昆侖關,就能讓膽小如鼠的黃金滿看得眼睛紅掉。
“二洞主,該沖了!”何學究狠狠叫道,“別讓宋人有時間張起神臂弓!”
劉永一直耐著性子,就等著這句話。隨即一聲大吼,一馬當先直沖了出去,兩百名精銳也緊緊跟隨著他,一齊沖出了村子
當身后一片吼聲響起,正在追敵中的宋軍回頭一看,一群面上滿是刺青的蠻賊,正哦哦怪叫著,如同惡鬼一般從背后沖了上來。而前方又是一片吼聲,原本正驅趕著百姓拼命向前的賊軍,這時候也紛紛返身殺了過來。
“好了。李信!指揮追敵之事由我代理。至于后方,由你來處置!”韓岡馭馬前沖,沖著前軍高聲吼著,“賊軍已經中計。后方一百多小賊而已,有你們的李都監在,足矣!速速擊破眼前賊人,救出我大宋子民!南下之戰的頭功,看看誰人當先拿到!”
隨軍的小鼓更加急促的敲了起來,這是加快進攻的催促,數百渴求一戰的荊南精銳歡呼起來,紛紛沖向敵軍。
在前方賊軍中混雜著百姓的時候,官軍不便動用神臂弓,但作為荊南軍中的精銳,刀斧用得也一樣不差。作為先鋒的一個都,手持大斧旋風一般沖入敵陣,血光頓時沖天而起。
重達十幾斤的精鐵大斧揮砍時,都會帶起一陣猛惡的呼嘯,如同狼入羊群,當者披靡。廣源蠻軍拿著刀盾想要抵擋,卻哪里能抵擋得住。脆弱的刀槍盾牌一劈就斷,連同后面的蠻兵,摟頭給一斧頭劈開。
與此同時,被蠻賊強擄的百姓趁機掙脫了束縛。但他們沒有逃跑,而是怒吼著沖向返身對戰的賊人,向著焚燒他們家園、殺戮他們親友、蹂躪他們妻女、搶劫他們財產的強盜,用手、用牙、用一切能用的武器,奮力撕咬過去。本已是難以抵擋,猝然之間又受到前后夾擊,蠻賊頓時潰不成軍。
而后陣此時,李信已經跳下馬,兩名親兵捧著十幾支擲矛,身后是為數八十人的選鋒,都是李信模仿關西的習慣,從他麾下數千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一百六十多只眼睛,冷冷的看著沖殺上來的賊軍。
劉永沖出來的時候,距離宋軍后陣就只有四五十步,這個距離神臂弓根本來不及拉動。不過他沒想到宋軍反應極快,轉眼就是殿后的隊伍堵在自己的面前。
但眼前的宋軍只有手上兵力的一半不到,他哪里會放在眼中。四五十步轉瞬就只剩一半,劉永沖在最前面,手上的大刀瞄準身穿一身山文甲的李信,金光閃閃的甲胄已經炫花了他的雙眼。他用足了氣力一聲大吼,要把自己的得意給吼了出來。然后……他就見到他的目標,踏前一步,以雙眼追之不及的速度揮了一下右臂。
‘為什么他右手連肩甲都撤了?’最后一個疑問剛剛在劉永的腦中亮起,傳入耳中的尖嘯聲尚沒有引起他任何反應,一陣麻木的沖擊就從面門傳來,轉瞬之間,所有的意識就都沉入了黑暗中。
一支擲矛從劉永的面門扎了進去,輕易擊碎了脆弱的鼻梁,穿過了軟腭,扎透了舌根,最后帶著血紅的液體從頸后穿了出來,將廣源州大首領的親弟弟,釘死在地上。
就在李信展示著他名震軍中的擲矛之術的同時,他一手訓練出來的選鋒,也同時擲出了手中的鐵矛。只要在三十步外擊中放在地上的銀盤,就能揣著壞掉的盤子回家,李信模仿著種世衡的練兵法,在這時候見到了功效。
連串的破風聲后,接上去的是一聲聲慘叫。兩百蠻軍伏兵,選鋒們只是一擊就解決了三分之一。而擲矛接連投出,轉眼之間,只剩下最后一名蠻賊茫茫然站著。他已經被巨大的沖擊奪去了所有的神智,不逃也不降。下一刻,七八支擲矛同時貫穿了他的身體,仁慈的將他送回到他的首領身邊。
輕輕松松的一戰就解決了自作聰明的敵軍,只用了比吃飯多上一點的氣力就是近千斬首,下面的士兵喜笑顏開,打掃著戰場,等著賓州城中的官民出來相迎。
但為首的韓岡、李信都是陰沉著臉,蘇子元更是連眼睛都紅了。躲在村中的何學究被揪了出來,他磕頭如搗蒜,為了保住小命,將自己知道的軍情和盤托出。
一名徐姓秀才獻策,李常杰用了堆土成山的策略。一點點的將土山向邕州城頭上堆。不過城中多次募集敢死之士出城劫殺,筑山的進度緩慢。可是在李常杰指揮下,邕州城已經接連戰死了一個都監和一個供奉官,“一個叫薛舉,一個叫劉師古,這是今天早上剛剛收到的消息。”
“沒有其他的了?”
何學究磕著頭,“小人不敢有半點隱瞞!”
韓岡嫌惡的看了何學究一眼,一揮手:“將他拖出去。”
兩名親兵走過來,一把將人夾起。何學究驚得呆了,拼命掙扎,大聲叫道:“官人,你說過不殺小人的。”
韓岡冷眼了看著白讀了圣賢書的漢奸一眼,“我是不殺你。但賓州的百姓會不會殺你,就看你到底做沒做孽了!”
何學究被拖下去,三人皆默不作聲。雖然還沒破城,但李常杰用得手段卻是正打在邕州的死穴上。從他們的進度上看,邕州最多最多也就再堅持三五日的時間。
而且這還是兩天前消息,如果要救邕州城,剩下的時間也就兩三天了。是等后方大軍過來,還是設法繼續前進。
蘇子元看向韓岡的眼神中帶著乞求,但他不敢說出來,這關系到韓岡、李信和近千將士的身家性命,他不能指望韓岡為此冒風險。李信緊鎖眉頭,昆侖險關天下聞名,僅僅八百疲兵根本攻不過去,而抄小道則有全軍覆沒的危險,這個風險他不能帶著他的兄弟袍澤去冒,但他不能當著蘇緘兒子的面,說放棄救援,只能選擇沉默。
過了好一陣,韓岡終于開口,用著就像是出去吃飯的語氣:“我們要拿下昆侖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