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說是公私兩便,不事聚斂,但在棉布和白糖兩個新行當都占去了一部分,加上四表叔又是個堪比陶朱的,家里面的產業如今也不小了。如今家里面開銷雖大,可花的還沒有賺的十分之一。”
“也是給兒女預備的。”
‘兒女?……’
王旖上下打量著周南。才兩個月,還不顯懷。褙子里面是一件略顯寬松的淺蔥色對襟小襖,胸口高挺,腰身纖細,小腹也是平平的,完全看不出是懷了身孕的樣子。
“這一次也不見害喜。要不是總覺得困,請了人來問診,還真不知道是喜脈。”周南憧憬道,“安安靜靜的,多半是丫頭。”
“再生個女兒才好。家里兒子一堆,天天吵得頭疼,女兒就那么一個。”王旖說是這么說,但她瞧著幾個小子鬧騰的樣子,卻是帶著笑,“官人都說了,嫁女兒不會心疼嫁妝。”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就聽到前院傳來一陣咚咚響的升堂鼓。
“今天官人審案?”周南驚訝的問著,轉運司衙門的升堂鼓平時可是少聽到。
王旖點點頭,回答了周南的疑問,“早上出去的時候,的確說有一樁分產的案子要審。”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來審案的,往常不是發回州里的嗎?”
“我也是這么問的,官人說老是將案子轉發、退回不太好,總得留個一件兩件的下來,妝點一下門面。”
轉運使的工作,除了保證地方稅賦順利運進京城之外,還有監察領下軍州施政和財務的職責。正常的轉運使,一年通常有半年在外巡歷州縣。而韓岡仗著他有打通襄漢漕運的工作,就只巡視過漕運沿線的軍州,遠上一點的軍州,幾乎都沒有去過。
而除了監察,而一些案子也會越過州縣遞到轉運使衙門中,轉運使也有審理權。不過韓岡一般不會接。會鬧到路中監司的案子,要么是大戶人家的爭產案——家底薄一點,在州縣里就傾家蕩產了;要么就是無頭、積年的刑事案——基本上都事關人命,否則也不會讓人鬧到路中。
如果是事關人命的刑事案,那是屬于帥司和憲司的差事,韓岡會移牒經略安撫司或是提點刑獄司。
幾個路一級的監司都不在同一個地方——如京西南路安撫司在鄧州,由鄧州知州兼任,北路則在許州——這是為避免諸司聚集一城,最后權力為一人控制。但公文往來就麻煩了。幸好這等不服州縣判狀的刑事案,韓岡才遇到兩起,也沒費他多少時間。
而爭產案則稍多一些——就跟后世一樣,民事案件比起刑事案件要多得多。基本上是兄弟爭產的為多,也有女婿與幼子爭產,繼母與嫡子爭產。在孔方兄面前,孝悌什么的也就甩到九霄云外去了——韓岡基本上都是發回州縣,他不是很待見兄弟姊妹之間為錢鬧成冤家的事。而且以世間的風氣,能將案子打到路中,兩邊基本上都不會是安分守己的人。
不過轉運司畢竟不是負責斷案的衙門,一年來撞到韓岡手上的案子也就這么十幾宗,都是上述的兩類案子,沒有一宗例外。韓岡也沒有收審其中任何一樁。也就是今天,想審一樁出來應付一下。
“應該挑的是一樁簡單的案子吧?只是應付差事。”
“能從縣里打到州中,又能從州中折騰到路上,事情總歸不是那么簡單。”
只不過才說了兩句,又是一片喧騰在前院響起。連三個小家伙都忘了踢球,疑惑的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隔得有些遠了,聽不太清在喊些什么。但參雜在喊聲中的退堂鼓,王旖和周南還是都聽出了節奏。
“怎么這么快?”周南疑惑著,“升堂鼓才敲過啊。”
“肯定是結案了,而且判得妙。若是不合人意,衙門外的百姓只會私下里傳言,不敢這般喧嘩。”
“結案了!結案了!”一個婆子從前面過來,嘖嘖稱著奇:“龍圖果然是天上的星宿下凡。鬧得郢州州里縣里都不安生的案子,到了龍圖手上,竟然就這么結案了。”
“怎么審的?!”王旖心中有幾分好奇。
那婆子到了主母近前,眉飛色舞的說道:“龍圖開了大堂的中門在審。拿著郢州的判狀來問王家兄弟哪里不滿意。哥哥說分給弟弟的那一份多,弟弟說哥哥的那一份更多。龍圖問了兩遍,都不改口,就做主將分給弟弟的給了哥哥,又將哥哥的那一份給了弟弟,這下兩邊都如愿以償了,實在是有苦都說不出。外面的都在說龍圖判得妙。”
周南聽了,掩口就笑了:“官人這判得倒爽快。”
王旖皺著眉:“好像過去有過類似的案子,不過好象是兄弟爭房產。”
“小妹倒沒聽說。”周南還是忍俊不禁,“不過官人如此斷案,倒是促狹了,真不知那兩兄弟聽到判詞后是什么臉色。”
“促狹?為夫判得可是再正經不過。”剛剛才將案子給結了,韓岡竟然就抄著手回后院來了。王旖和周南起身行禮,滿院的仆婦都低了半截,三個孩兒上前喊著爹爹,韓岡一一應過,坐下來喝著下人奉上來的熱茶,“類似的案子過去可不止一件兩件,也算是最好斷的案子了。為夫這邊是覺得總將案子退回州縣不太好,干脆挑個簡單點的來審。卻不知郢州是怎么弄的,竟然審不下來。”
“要是郢州的州官能跟官人比,當也能做轉運使了。”王旖隨口奉承著韓岡,見丈夫的視線在院中梭巡,像是在找什么,又解釋道,“素心和云娘正在對帳,還要一陣子。”
“對帳?”韓岡沉吟了一下,點點頭,“也快到冬至了,的確該先將帳先清一下。”頓了頓,問道,“今年府里沒有什么大項支出吧?”
“還真沒有,”王旖說道,“不是在京城里面,人情往來少了許多。又沒有添丁進口,沒幾處需要花大錢的地方。雖說是多了一班門客,但也沒用上多少。但進項卻不少,比起去年竟翻了一倍。”
王旖說到這里,就有些猶疑,韓岡笑道:“如今熙河路一年的稅賦加起來快比得上秦州了,朝廷一聲令,拉出十萬蕃軍也不在話下,交州的情況只會比熙河更好。兩邊既然發展起來了,順豐行的家底自然是水漲船高。”
“熙河路都能拉出十萬蕃軍了?”周南咋舌不已,“官人領兵攻交趾,滿打滿算,也不過動用了不到兩萬的官軍。有這十萬蕃軍,還不得將西夏都給攻下來。”
“熙河可比交州難多了,十萬蕃軍當真點集起來,人吃馬嚼,路中的那點存糧連十天半個月都捱不過去。交州那是自己維系糧草,調了再多的兵將,也不用惦記肚子能否填滿。交州七十二家蠻部念著過去的好處,巴不得對外開戰。”
在交州,分出去的那七十二家蠻部,耕地做工的都是交趾奴隸,還有家里的女人,男人是不做事的,整天都是跨著弓刀,轉悠來轉悠去。
這些都是朝廷養的惡狗,官軍留下來的威懾力讓他們只敢對著外面齜牙咧嘴,如果附近的真臘或是敢有半點不順,又或是他們中間有哪人有異心,交州知州只要一句話,就能把他們放出去殺人放火搶一票。
“不管怎么說,交州和熙河現在可都是不用擔心了。”周南笑道:“官人接下來肯定是要推動鋪設軌道了?比起開河更方便。”
“沒那么簡單。”韓岡嘆道,“人想中進士要十年苦讀寒窗,樹要成棟梁需百年雨露風霜。軌道從發明到應用,至今也不過四五年的時間,不論是礦山還是港口,都是短途。方城山中的軌道也不過才六十里,已經算是長的了。就這么區區六十里,不論從車輛和軌道本身,還是在運輸的調度和維修上,都出現了許多始料不及的問題。”
他對著專心在聽的兩女說道:“如果是千八百里,暴露出來的問題只會更多。為了解決這些問題,需要進一步投入大量的人力財力去研究、去應對。……而且還不單單是軌道本身的問題,與地方州縣之間權益的分配更是重頭戲,也不知要爭上多久。如果沒有人在京中為軌道主張,半途而廢都有可能。為夫可是想著能惠及萬民,一番心血總不能付之流水。”
王旖和周南頭點得都有些沉重,韓岡的這一次的謀劃,沒有瞞著她們。只有回到朝堂,才能保證下一步的計劃順利進行。
“兩本書已經寫成了,接下來就是要付梓。準備獻給天子,讓地方官員參考著如何應災防疫的《肘后備要》,不用印,工工整整的抄寫一份送上去給天子就行了。而《桂窗叢談》則是要印個幾百部出來,分送親朋好友,借他們之口,將聲勢擴大開來。”韓岡在陽光下瞇起眼,微笑著,“伏龍山那里的消息現在也該傳到襄州了,再過幾天,就可以把黃庸請到家里來,借助他的手,在襄州城中推廣。”
“這么一來,官人可就坐實了星宿下凡的身份了。”王旖笑道,“還是說藥王弟子比較好?”
“世人多愚,凡事總是聯系到神怪上,但為夫巴巴寫書,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個明白,就是怕給那一等巫婆神漢給利用上。為夫不信神佛,雖然有些事用眼下所知的理論的確解釋不通,但將理由歸結到神佛之上,空長個腦袋是做什么用的呢?”他冷哼一聲,“什么瘟神、痘神,遲早要一掃而空。有錢拜那等土偶木雕,還不如拿出來施粥散藥,做些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