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第二更
攻下了兩道關口,穿越了橫山,出現在苗授面前的不是嚴陣以待的敵軍,而是兩條通往靈州的道路。
一個是向東北方向直接攻過去,翻過黛黛嶺之后,便能抵達韋州,再往前就是流向靈州的靈州川,正好能與環慶軍會合。這是預定中的計劃,也是環慶路副總管高遵裕的命令。
而另一條路,則是繼續順著葫蘆河向西北繞上一點路,先行抵達黃河。就在黃河河畔邊,有一座鳴沙城。
“聽說鳴沙城是西賊的糧倉,囤積了數十萬石糧草。”
“不可能有那么多,西賊這些年窮得都要將褲子押進質庫了。這兩年關西都是豐收,糧價卻依然上漲,有西賊遣人回易關中糧食的功勞。”
“能有個三五萬石,也夠全軍一個月食用了。至少不用全數依靠后面的民夫運糧上來。他們有幾個會拼命賣力?”
“高總管可是下令要我們去韋州跟他會合的。”
“當真去跟環慶軍會合之后,還會有我們立功的機會嗎?”
下面的將校低聲私語的聲音不知不覺間因為爭吵而大了起來,傳到了苗授的耳朵里。
苗授用力揉著眉心,頭疼欲裂,卻無心呵斥幾句。他手底下的這幾位將校其實說得并沒有錯,所以才會成他頭疼的主因。
依照高遵裕之前的吩咐,要涇原軍盡早與其會合。不過涇原軍的糧草問題更是一個麻煩。
到了高遵裕那里之后,涇原路的民夫卻很難推著糧車追過來。口糧得要靠環慶路幫忙解決,可苗授并不認為在高遵裕手下,就能及時的得到糧草上的補給。高遵裕變不出糧食來,而且環慶路出動的兵力,比涇原路要多得多,哪里還能有多余的糧食給苗授?
但高遵裕的命令也不便置之不理。以苗授對高遵裕的了解,太后的親叔叔可不是寬容大量的人,絕不會原諒自己的冒犯。
到底該走哪條路,苗授現在處在兩難境地中,相比之下,打仗反倒是簡單了。
下面的將校議論了半天,卻不見主帥有任何反應,只顧著揉著腦袋。終于有人忍不住催促道:“苗帥,你發個話吧,到底是走黛黛嶺還是去鳴沙城?這樣猶豫著不是事啊!”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一對對眼睛盯住苗授,等著他的決定。
“總管!”苗授的兒子苗履用官職稱呼著父親,“吾等十數載枕戈待旦,只為如今一戰。還請總管示下。”
麾下將校和士卒們希望建功立業的心思都擺在臉上,兒子眼中的野心,更是瞞不過苗授。一聲總管,乃是在提醒苗授,他是跟高遵裕平起平坐的一路統帥,只要能有足夠的戰功,即便不理會高遵裕,也無關緊要。
“……去鳴沙城!”苗授盤算了半天,一咬牙下了決心,“西賊多半會防著我們與環慶路會合,往黛黛嶺去當少不了還要打一仗。攻向鳴沙城正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苗授的解釋誰都聽得出來是借口,但下面的將校們也只需要一個借口。
人人抖擻精神,高聲喊著末將遵令,便開始爭奪先鋒將的位置。
隨著糧道的延伸,糧草的補給會越來越慢,軍隊只能停下來等補給。而一旦有了足夠的糧食,就不用等待后方將糧草送上來,進兵的速度自然能更快上幾分。
而速度代表了什么?——是功勞,封妻蔭子的功勞!
只要能在眼下將高總管搪塞過去,沒人愿意放過立功受賞的機會。黨項人避而不戰,現在涇原軍上下都充滿自行,可不需要靠攏主力來壯膽。
麾下眾將為爭奪先鋒開始爭吵,苗授眉宇間的憂色卻沒有任何變化。身為主帥,考慮的不僅僅是功勞,還有迫在眉睫的危機。
在戰前,有一點所有人都忽視了。陜西一路,從來沒有在戰爭時成功維持過一條超過三百里的補給線。而兵力在十萬人以上的糧草轉運,也同樣沒有任何經驗。
當這兩點結合在一起,同時路程延長到一千里,兵力增加到三十萬,盡管事先計劃得再好,籌備得再充分,后方有著足夠的糧食,又有著充裕的人力,但運送糧草這個行動的本身,卻無論如何都難以維持到最后——苗授對此十分悲觀。
秦鳳轉運司,永興軍路轉運司,以及各路大軍的隨軍轉運,都缺乏將糧草及時送到前線大軍手中的能力。不過是剛剛抵達西夏境內而已,苗授已經用親身體會感受到了這一點。每天運抵他手中的糧草數量,隨著大軍前進的腳步,不斷的在減少。尤其是在翻越橫山之后,昨天比起三天前到賬的糧草數目,少了整整三分之一。
這是無可奈何的一件事。
為了保證糧秣的安全,最靠近前線的一處糧草囤積地,離戰前的國境足足有兩百里之遙。而其他幾處囤糧點,則離前線更遠。即便苗授已經下令以磨臍隘為兵站,命后方將糧草盡快運抵,但能比得上韓岡、沈括那般能力的官員本就是鳳毛麟角,就是王厚都少有人能比得上,對于苗授的要求,能完成七八分已經很難得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必須要用最快的速度攻下靈州。
靈州是興慶府的門戶,西賊再是誘敵深入,也不可能放棄靈州。靈州城中必然有大量存糧,足夠全軍食用。
對于高遵裕,苗授也只能先說聲抱歉,他身荷數萬將士的性命,還有天子的囑托,先保證自身的糧草供給才是第一位,至于命令,得向后推一推。
與此同時,剛剛攻下夏州的種諤也在為糧草而頭疼不已。
黨項人根本就沒有堅守夏州的打算,但他們有充足的時間去將城中所有的糧食全部處理掉。在官軍攻下夏州城后,用了兩天的時間,才找出了三千石,正好夠全軍兩天吃的份量。
之前種諤領著鄜延軍一來一回,不僅僅耽擱了時間,消耗了士氣,還讓種諤現在只能依靠后方運送糧草上來,已經被挖過一遍的地里,掘不出第二遍的糧食。
眼下比之前攻入銀夏的時候,種諤麾下多了三萬京營禁軍。兵力雖然增加了一半,可全軍的戰斗力卻是不增反減。更加不幸的,是糧食的消耗跟兵力增加的幅度相同。
加上騎兵的坐騎,整整多了三萬五千張嘴,而戰馬的食量幾近常人的十倍,剛剛走到夏州,種諤就已經不得不停下來等待后方的糧草運上來了。可京營禁軍的幾位將領,卻一個勁的來催促種諤加快速度——之前被朝廷強令撤軍,打擊的不僅僅是鄜延軍的士氣,同時也讓京營禁軍的氣焰變得囂張起來,甚至在種諤面前也很是不遜。
立于夏州城頭,種諤無心觀賞夏州內外難得一見的風物,頭頂著烈日,右手無意識中的一下一下的捶著墻頭雉堞,汗流浹背亦不知所覺。
夏州是銀夏的核心重鎮,但一心想將宋軍誘過瀚海的黨項人放棄得很干脆。城中守軍只有兩千多人,而且還都不是精銳。種諤就是通過俘虜和飛船偵察到了這一點,才硬是不顧京營的力爭,而將攻城的任務交給自己的人。
功勞就是功勞,斬關奪城不會因城中守軍多寡而有太大的波動,攻克夏州的功勞并不比斬首千八百稍差。不過這么一來,京營禁軍就更難帶了。
“太尉,劉歸仁他們鬧著要出兵,怎么辦?”
聲音從身后響起,敢在種諤沉思的時候過來打擾,也就種家的幾個子弟。
“想在太陽底下走路,盡管去,本帥不會攔著。還會順便幫他們往京城家里捎封信,把以身殉國的賞賜送上。”
說句難聽話,種諤最想做的就是將京營禁軍派去北面的沙漠里面去,讓他們自生自滅。對于眼前的這一場戰爭,不要浪費寶貴的軍糧,是他們唯一能發揮價值的地方。
種樸咳嗽了一聲,腳都沒動一下。
種諤轉回身來,臉上陰云密布的表情,與頭頂熱辣辣的烈日有著鮮明的對比。
“傳本帥軍令!”種諤一提聲,十步開外的親兵忙跑了過來。就聽鄜延路主帥冷聲傳令:“營中禁喧嘩。營中喧鬧者,杖六十。扇惑人心者,立斬不赦。若不自重,就莫怪本帥的刀子不留情。”
親兵應了之后,見種諤沒有別的吩咐,就立刻下城去傳令。
種諤轉過來又對兒子:“把第四將的騎兵帶去,查一查瀚海綠洲里面的水源。看黨項人現在的架勢,應該沒有下狠心毀了才是。”
種樸一愣,立刻又恭聲道:“末將謹遵太尉鈞令。”接了將令,他又問道:“大人,黨項人眼下千方百計的就想將我們誘到靈州城下,他們就有那么大的把握?”
“不然他們能怎么辦?”種諤冷笑著,“毀了瀚海中的水源地?就算讓他們僥幸贏了官軍,日后怎么能跟銀夏交通往來?”
“但糧草怎么辦?光有水,瀚海也過不去。”
“那得看看李轉運的本事了。”種諤冷哼一聲,“若是他做不到,只好請天子公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