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天。’
進入宋境之后,蕭禧每天都在在記錄著行程。前日過了黃河,今天就到了東京城的附近。
以車馬的速度,再有一天就能抵達東京城。
作為使者,蕭禧南下的次數不在少數。但每次進入宋國境內,總是會被宋人帶著七拐八繞,絕不會老老實實的走大路。這是防止他記熟了道路,日后遼軍南下的時候做向導。
這樣的做法想想就覺得可笑,真要找向導,攻入宋境后哪里找不到?用得著他這個隔幾年才南下一次的外人去引路。大遼就沒這多事,南朝過來的使者,都是一路引到當時的捺缽地,燕山中的古北口要隘,宋使不知走了多少次,什么時候怕過!
但這一次,蕭禧的感覺卻不一樣。或許繞路了,但繞路的范圍絕對沒有過去那么大,感覺就像是應付故事一樣,
而且這一回接伴使的態度十分冷淡。如果蕭禧不主動說話,他就絕不會主動開口。不僅是接伴使,就是下面的其他官吏,要么趾高氣昂,要么就是冷淡疏遠。全然沒有了過去那種心懷怨恨卻又不得不小心應付的糾結。
蕭禧也知道,這是跟宋遼兩國實力對比的改變而來的。隨著南朝的實力逐漸上升,連軍力都開始能夠壓倒大遼,這些接待官員的態度當然也就變得越來越惡劣。不過蕭禧豈是好惹的,引經據典,幾句話就讓隨行的官員下不了臺來,不得不稍稍改了點態度。
只是蕭禧心中也明白,想回到過去是不可能了。之前宋國君臣怕自己,是怕自己背后的大遼,怕大遼以國使受辱的名義南侵。但現在既然不怕了,也就沒有那么多的顧忌了。
尤其這一次南下恭賀新帝登基,實際上是有耀武的心思在。以宋人現在的心氣,絕不會甘心接受高麗被并吞的結果。蕭禧qīngchu,這一回多半會有些波折。
滅掉了高麗,耶律乙辛賺了很多。
本人的名望,還有手下的人心,都重新回到了宋遼開戰之前。
從高麗的王公貴胄和富戶、庶民手中,又搶掠到了價值千萬貫的財貨。
同時高麗的百萬人口也讓各大部族,油膩膩的吃了一大塊肥肉。多少高麗的村莊給連根拔起,全都成了某個聽話的部落的戰利品。
而高麗的土地,也給分了出去。開京附近的好地,耶律乙辛給了他長子保寧。而其他地方的土地,則給幾個忠順的部族分掉了,那些部族空下的土地,耶律乙辛劃又給了自己的手下。
就是有些高麗殘黨躲在海島上逃過了一劫。雖說近處的海島已經給犁庭掃穴,那些海商為保家中子女無恙,都心甘情愿的獻上船只,但遠一點的海島就有些麻煩了,水上漂泊,契丹勇士最多能堅持一個時辰。若是在船上一天晃下來,上船的士兵能倒下一大半。
蕭禧不管那么多事,他這一次只是個奉旨傳話的使者,向宋國的新天子恭賀登基,并通報大遼占據了高麗的消息。至于其余,耶律乙辛沒讓他說,他也不會多言。
至少這一回干掉了高麗,讓宋人來不及救援,也算是讓蕭禧出了口惡氣。當日宋遼交戰,他可是被軟禁在驛館中,直到新約簽訂之后,方才被放回國內。
到了宋國的垂拱殿上,可以看看那些名相臉上的表情,順便也可以看看宋國的新皇帝,到底有沒有什么變化。
蕭禧又嘆了一聲,要是能把高麗國王王徽的首級帶來就好了。
那個癱子,被俘虜之后就絕食死了。耶律乙辛一氣之下,將尸體斬首示眾,連同王徽的幾個兒子,全都沒留下。
既然宋人,將首級交還給宋國也合乎情理。等到在殿上揭開蓋子,不愁驚不到那個小皇帝。
蕭禧曾聽說那個小皇帝胎里就弱,又給從小給關在宮里不見外人,猛地一見人頭,嚇到也是正常的。
可惜也只能是幻想,使臣帶來進獻的物品都要經過檢查,首級什么的,連皇城都進不去。絕不會出現荊軻獻地圖,秦國在他上殿前卻沒有發現藏在地圖里面的匕首的情況。換做是現在,就是裝地圖的盒子,也要先查一下是不是有木刺。
不過這一次的副使元讓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長得惡形惡狀。在過去,往往會挑選一些至少能看得過去的官員為使節,但今次不知為何例外了。蕭禧回頭看看面容丑怪的副使,如果以這種長相上殿的話,說不定當真能嚇小皇帝一跳。
在封丘的驛館住了一晚,次日晨起,蕭禧一行再度啟程。
到了午后時分,便抵達了東京城。南朝欽命的館伴副使出城來迎接蕭禧正使要到都亭驛,才會與接伴使交接手中的任務。
馬車進了富麗繁華的東京城,蕭禧在車中坐得端正,縱然這里的景致是北國無法比擬,但身處在國使的wèizhì上,蕭禧也要維持自己的形象。
一路往都亭驛去,但馬車突然間停了下來。
“怎么了?”蕭禧終于有了動作,問著外面。
隨車而行的館伴副使從外傳了話進來,“那是呂相公的車駕。”
話說得理所當然。區區遼國使節,遇上大宋的宰輔,當然要避讓道旁。
“是呂吉甫樞密?現在已經做相公了?”蕭禧驚訝著,這么大的事,他根本就沒聽說。難道是這幾日才有的變動?
“是宣徽相公!”館伴副使更正道。
‘只是宣徽使?’
呂惠卿立了這么大的功勞,只是一個宣徽使?蕭禧驚得一愣。
他打下的那可是西平六州!西夏放在心尖上的興靈,宋人時時掛在嘴邊的靈武。是塞上江南,是困擾宋國百年的黨項人的最重要的一片土地。這番大戰下來,黨項人已無復起的一天。以呂惠卿的功勞放在大遼都能封王了,在南朝倒好,從樞密使變宣徽使了。
盡管覺得宋國的朝廷太過苛待功臣,但蕭禧可沒有為呂惠卿叫屈的意思。不管怎么說,呂惠卿都是從大遼手中奪取了西平六州,手上沾滿了遼國子民的鮮血。
不過南朝越是慢待這樣的功臣,蕭禧就越是歡喜。若是南朝日后都如此對待功臣,大遼君臣可就能從此高正無憂了。
蕭禧決定待會兒也要打聽一下韓岡和郭逵的消息。既然呂惠卿只是一個宣徽使,那么韓岡、郭逵二人的封賞,只會同樣的微薄。也是自己出使的緣故,若是還在國中,現在應該已經收到諜報的消息了。
呂惠卿的車駕過去,蕭禧一行重新起步,很快就到了都亭驛。
才下車,一名中使便已經在都亭驛門內候著了。
“太上皇后有旨,著遼國國信使蕭海里、國信副使元讓,今日上殿陛見。”
因避諱而改名做海里的蕭禧納悶著,自己才到東京城,怎么就能夠得到被召見的待遇。若在往年,不拖到不能再拖,宋人是絕對不會讓他這個遼人上殿的。
不過疑惑歸疑惑,蕭禧并沒有耽擱寶貴的時間,進去匆匆洗了個澡,換了身干凈的衣服就趕出來了。進去更衣之前,他還不忘提醒副使元讓,裝束要體現出大遼的氣派來,不能輸給宋國的朝臣。
騎著馬,蕭禧和元讓往宣德門趕過去。到了城門前,蕭禧首先下馬,元讓亦步亦趨,趕著往城內走。
有身負皇命的中使在前領路,來往于宮廷內外的官員們都避開了道路,停下了腳步,看著兩人抵達宣德門前。
果然是惹人注目。
蕭禧心中暗喜,大遼的服飾有別于南朝,小孩子看慣了長腳幞頭和方心曲領。他這個裝束特別的使者上了殿,小皇帝肯定會多看幾眼。以元讓的長相,最次也能將小皇帝給嚇上一跳。小孩子魂識不全,最受不得驚嚇。要是宋國的小皇帝就這么被嚇病了,甚至嚇死了,為了一張位子,宋人內部肯定會打得天昏地暗。
蕭禧可不怕有什么問題,被使節的嚇到,是皇帝自己的問題,更沒臉拿到臺面上來說。
走進宣德門旁的便門,門洞狹長深邃,前方出口的亮光遙遙在遠處。
蕭禧跟著中使徐步往前面走,心里轉著怎么讓元讓的相貌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只是突然間,轟的一聲巨響,如同驚雷就在耳邊炸響。
雷音在門洞中來回傳遞,回聲重疊交加,聲浪一重高過一重,向著蕭禧等人猛撲過來。
蕭禧猝不及防,嚇得雙腳一軟,踉蹌了一步,差點就摔倒在地。
但這樣的情況,已經跟摔倒沒有兩樣。更何況,還有一并摔倒的副使元讓。
覲見失儀,丟的是大遼的臉面。
周圍宋國的官員都沒有任何異樣,只是眼神都變得幸災樂禍起來。好像方才的巨響,只是自己和同伴的錯覺一般。
中使停下腳步,回頭一臉詫異的問道:“蕭大使,元副使,可是貴體有恙?”
蕭禧看著中使臉上的驚訝,心中驚疑不定,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