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圖閣直學士、司勛郎中、判將作監王益柔——呂嘉問。.”
當年王益柔參與了蘇舜欽的進奏院祠神會,席上有‘醉臥北極遣帝扶,周公、孔子驅為奴’一句,使得范仲淹、富弼等慶歷黨人全都連累,被呂夷簡一網打盡,慶歷新政也因此不得不宣告失敗。
之后王益柔在官場上郁郁不得志,為監稅多年,直到王安石推薦其直舍人院方才有了起色,不過又為張方平等人所攻劾。
當初王益柔為知制誥,文章被人評價是‘野嫗織機,雖能成幅而終非錦繡’,在士林中引以為笑談。之后也因為答高麗國書不工,被罷去知制誥、直學士院。眼下判將作監,乃是作文不成,改做工了。
但他作為龍圖閣直學士,依然握著扎扎實實的一票。
這是呂嘉問的第七張票,讓他再一次保持領先。
而這也是新黨三人總共獲得的第十五票。
王安石望著屏風,十余年的開拓耕耘,新黨的底蘊全都在這里了。
在范純仁出面支持韓岡后,朝堂上參與的舊黨徹底倒向韓岡。
原本以為他們不會選擇任何人,或是干脆推舉出一名舊黨中人參選,不過在最壞的打算中,也預計到了所有不能確認去向的選票都改為支持韓岡。可即便韓岡能夠自己投自己一票,新黨的優勢依然是在他的三倍以上。
現在就有十五票,之后還會更多。
如果新黨的選票能集中在一人的身上,就算韓宗道和李承之依然叛離,照樣能讓韓岡臊得沒臉接手太后的任命。
可是誰也不敢讓新黨眾人一起來支持自己。就是呂嘉問也只敢出面聯絡個七八票便安分下來了。
那是自殺,實在是太危險了。就算是宰輔,也不當獲得泰半重臣的支持。若當真如此人望,當著太后的面,結黨的帽子戴上了就脫不掉。
黨同伐異四個字,沒人認為太后不會寫不會念。
盡管如今新舊黨爭是很明白的一件事,要么站在新黨一方,要么就是舊黨一方,想站在中間,必須不起眼,學王存那樣多年躲在館閣中整理書籍。
而且之前流言已經傳遍了京城之中,讓人以為廷推之上,會南北之爭再起。
但現在選票三分,盡管一眾新黨成員的身份依然不變,但票數的去向卻是四分五裂,這樣給人的感覺就會緩和許多。
只是韓宗道選擇支持韓岡,讓人覺得意外。而李承之的選擇,更讓王安石難以理解,他的一票誰也沒有想到會落到韓岡的身上。這兩票的去向,讓人覺得新舊黨爭或許未現,但南北之爭倒是確確實實的出現了。
盡管王安石因為不喜選舉,沒有插手,但可以想象得到,以李承之和韓宗道兩人的身份,李定或是呂嘉問絕不會忘掉他們手中的選票,理應事先說定了才是。
現在又是怎么回事?
在王安石的疑惑中,李定又多了一票。
向太后看了看屏風,又低頭看著手上的名單,忽然問道,“南人不可為相,太祖是不是說過這句話?”
楊戩悚然一驚,卻不敢耽擱:“只聽寇萊公如此說……只是真宗之后,南北并用,歷任相公皆是大宋忠臣……”
楊戩越說越小聲,因為向太后正扭過頭盯著他。
太后的眼底看不出有什么樣的情緒,楊戩渾身冒著虛汗,小腿肚子抖得快要抽筋。
盯得楊戩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撲簌簌的就要落下,向太后終于點了點頭,“知過能改,你很好。”
得了太后的稱贊,楊戩暗暗吁了口氣,在袖口上將手心的冷汗擦干,這一次的賭博總算是賭對了。轉頭就看見屏風前拿筆的小黃門,在曾孝寬的名下,將正字補上了最后一劃。
不經意間,又是一票被唱出。
這是曾孝寬的第五票。
還剩多少張票?
楊戩連忙開始搬起手指。
除去宰輔之外,有投票權的侍制及侍制以上的重臣,總數二十七人。
而現在的屏風之上,呂嘉問是一個‘正’字帶一橫一豎,韓岡則是‘正’下多一橫,而李定和曾孝寬就都只有一個‘正’字。另外還有一張棄票,是韓岡投的。
呂七、韓六、李五、曾五,加上韓岡的棄票,業已開出的選票總計二十四張,也就是說,只剩下三票了。
楊戩望著王中正,之前在他面前堆成兩堆的選票折子,都已經到了底,只剩下薄薄的三本,而王中正,已經在其中又拿起了一本。
只剩三票了,韓岡的選票還能增加嗎?
楊戩記不得還有誰的票沒有宣讀了,依照之前的情況,很難說韓岡能否得到他的第七票。
他最后的得票數,很有可能也就是現在六張。
楊戩的手心又開始冒汗,如果當真是這樣的話,問題可就大了。
接下來三票,若是全給呂、李、曾三人中的一人,或是呂嘉問占上兩票,那還好說。但若是分加在李定和曾孝寬身上,或是平均給呂、李、曾三人,那就意味著,最后一名會出現票數相同的并列局面。
如果第一第二名票數相同,那沒什么關系,保證第四名不如前三就夠了。但兩個第三名并列,或是三個第二名并列,問題難辦了。
那時候,該怎么辦?
好像之前也沒有說好。
難道讓太后挑一個第三人出來?
可這么做,這場推舉還有什么意義?
原本就是讓重臣們選出三人來讓太后在其中決定,可現在連候選的三人都要太后來挑出,既然如此,根本就沒有必要煞有介事的弄出一場廷推來。直接讓太后處分不就夠了?
楊戩難以想象接下來會是什么樣的局面。
但李定的名下此時又多了一票。
“端明殿學士、右諫議大夫、知河陽府蒲宗孟——李定。”
這一位人緣極差,又姓好奢侈,不過運氣總是能好到躲過一次次風波。雖然說之前犯了過錯,被請出了學士院,可還是很好運的留在了京中。不過他手底下的問題不少,李定為御史中丞,不知抓到了多少把柄。
至此,李定的票數已經與韓岡相同,而曾孝寬也緊隨在后。
還沒有開出的就只剩下兩張了。
隨著開票接近尾聲,越來越多人都開始感覺到選舉形勢的微妙。
在齊云總社和賽馬總社選舉的時候,從來都不是匿名投票,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也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今曰朝堂之上,選票上也都是直書其名。哪一位重臣會選誰,事前大半都能猜測得到,所以韓宗道、李承之二人的變化,才那么讓人吃驚。但沒幾個人會認為,接下來,這樣的吃驚會接二連三的到來。而最后一名出現并列的情況,也越來越明顯。
雖然沒有事先加以約定,但廷推宰輔其實是從兩大總社推舉會首模仿而來。依照齊云總社或是賽馬總社的例子,可以組織重臣們再投一次票,決定誰是真正的第三人。
只要如此提議,再直接問韓岡可行與否,韓岡作為廷推的提議者,難道還能說請太后決定?而韓岡同意,太后也當不會反對。若是太后反對,韓岡同樣丟人現眼。
范純仁表態之后,在很多新黨成員的眼中,打擊韓岡的威信,就是防止舊黨沉滓復起。之前的情分早已蕩然無存。
想那呂嘉問、李定與曾孝寬,此輩何能與韓岡相比。
若是韓岡不能不中選,恐怕京城百姓人人都要發此質問。
不過在朝堂上,決不能如此質問。
一旦被這樣問,總會有人說,此乃為趙氏綢繆,韓岡穩居兩府,恐曰后不利于國家。
就算有蔡京在前面,但韓岡總不能拿著自己的前途去與所有沒有投他票的重臣做賭。所謂罰不責眾,韓岡的仇恨,也不可能分散到二十多人的身上。說不定只會回去跟他的渾家和岳父過不去。
黃裳相信,以新黨的人才濟濟,肯定有人能夠想到這一招。
這并不是黃裳對韓岡有沒有信心的問題,而是現在面臨的問題讓他越來越擔心。
而且也只能擔心。
黃裳不無悲哀的想著。
他自問絕不會輸給上面正被王中正唱名的一眾重臣中的大部分。
如果二十多天后他能夠順利的通過制科,不要五六年,就能正式晉身重臣的行列。這一個是背景、功勞,另一個就是對自身才干的自信。但此時此地,黃裳卻只能默默飲恨,自己無法協助到韓岡。
又是一票開出,群臣中一時按抑不住搔動。
同票!同票!!
竟然當真出現了同票。
這是投給曾孝寬的一票!
除了呂嘉問七票之外,韓岡、李定和曾孝寬這時候竟然均為六票。加上韓岡的棄權票后,正好是二十六票。
僅剩下最后一張沒有開出。
楊戩臉色蒼白的看著太后將手中的名單給一下握緊,但立刻又展了開來。
還有誰的票沒有開出來?!
數百道目光在殿上交錯,然后匯聚到了一人的身上。
天章閣侍制、都大提舉市易司王居卿。
雖然比起其他重臣,他更加顯得默默無聞,只是他身上的官職說明了一切。
都大提舉……市易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