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郵政的推行工作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
而且由于韓岡就任參知政事,進度甚至更快了幾分。
在地方而言,眼下的準備工作不過就是確定,然后給城市里各廂坊中的住戶釘上門牌號碼。至于郵局和郵遞所的安排,那還要放在后面。
這樣的準備工作,對收稅也有幫助,在地方上沒有什么反對的意見。只有少數幾個州縣官覺得是擾民,寫了奏章上來要為民請愿,太后沒理會他們,而韓岡也不管他們真的是糊涂,還是懶病犯了,直接發文申斥。
再過段時間,韓岡還準備向各路派去郵政察訪使,不需要地位多高,只要他們對各地郵政籌備和推廣工作進行督促和考察。就像當年王安石為了推行新法,派人去地方督促和檢查新法的推行情況一樣。作為參知政事,韓岡找得到足夠的人手來幫著他。
與王居卿說了幾句扯偏了的閑話,韓岡便招了王居卿和方興一起上車,繼續向前方一里地外的火器實驗基地行去。
片刻以后,一行車馬人等穿過寨門,停在了寨門后的校場上。
王居卿被人扶著從車上下來,環顧左右。營區的東南角,是方才在外面就看到的內堡,另一側的幾處建筑,由于旁邊堆著木頭和磚石,應該是倉庫。除此之外,整個營地之內,就沒有其他建筑了。
不過在向北的位置上是厚實的土堆——甚至不能叫做土堆,而是土坡,一直堆到了快要跟三丈高的寨墻平齊的位置上。而土坡之前,豎著一塊塊木板。那里是實驗火炮的地方。
上來將馬牽走的士兵,一個個都操著濃重的關西口音,看外形,也是高大粗獷的關西大漢模樣。
王居卿在就任判軍器監后,便知道了這里的詳情。
這一處火器局外院,本是一處舊軍營。原本駐扎在這里的軍隊,早就移防京西,樞密院只安排了一小隊人來看守——在駐泊制代替更戍法之后,開封府界中類似情況的舊營壘有不少處——由于火炮實驗的危險性和特殊性,之前為了給火器局一個保密的試驗場,朝廷特地將這座軍營劃撥過來,為防有奸人窺伺,這些天還突擊維修了一下破損的寨墻和營壘。
守衛這里的都是從關西調來的禁軍,一方面希望以此來減少守軍與外界的交流,一方面也是盡量多保留一些有著卓越戰績的隊伍——這當然是韓岡的提議。而且為了保密,周圍兩里內的人家都給遷了出去。盡管開封府事前是特意挑選了一處地廣人稀的去處,但這一片舊牧場也有兩個小莊子,一百來戶人家。
不過王居卿不知道在寸土寸金的開封府,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將這里的百姓給遷走的。
“以前駐屯在這里的禁軍,是侍衛馬軍司的一個指揮。”
韓岡的一句話,讓王居卿頓時明白了,恍然道:“原來是牧監的地!”
“確切的說,是配屬馬軍的放馬地,不歸群牧司管。”
其實都一樣。
因為這些官地都給私吞掉了,而且吃大頭的無一不是有權有勢,想要虎口奪食,難度可想而知。
王居卿就越發的納悶了:“那到底是怎么做的?”
“這就多虧了沈存中。”
在太祖太宗的時候,京畿一帶地多人少。為了養馬,直接就劃了二十四個牧監,這還是大的,歸屬群牧司。而配屬給馬軍的牧場,就是各個指揮的私有地,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牧場基本上都給侵占光了,此處雖是適合牧草的沙土地,也一樣不例外。
原本就是附在軍營外的軍用地,全都是屬于官產,后來軍隊移防才為人侵占。雖說這些土地已經被耕種多年,但從地契上卻是官府的地,朝廷將之索回名正言順。而且還是給了一定的補償——一畝一貫的現錢,或是八畝換一畝的代州無主田地。
如此補償,在收回的過程中,官府理所當然用了點強制性的手段,也理所當然的鬧出了些亂子,同樣理所當然的,這里的地主頗有幾個皇親國戚,帶領著當地的村民,將事情鬧到了開封府。可想而知,開封府若不能滿足他們的要求,下一步就是太后那邊了。
正常情況下,開封府絕不會為軍器監的事兜底,官僚嘛,遇到麻煩總是往外推的。可偏偏當時新上任的開封知府,姓沈名括。
沈括當時才上任,正想展露一下才干,也是因為關系著火器局,不過他沒有麻煩到韓岡——以才干來說,朝中能比得上沈括的也沒幾人——而是很聰明的選擇分而治之。
拿出預定的補償款,在不遠處八角鎮上西太一宮附近的沿街官地上蓋出了兩排二層門面房,下面可開店,上面能住人,以此來利誘一干拆遷戶。
任誰都知道,京城附近的鎮子上的鋪子有多金貴。遠比百畝田地都值錢,尤其是八角鎮這種位于主道上又有驛館的大集鎮,而沈括蓋出來的鋪子數量只有十一二間,加之沈括還暗地里收買了最窮的兩家人領頭,很快就帶動一批親近的鄰居,人多粥少下,立刻就被爭搶一空,讓沒搶到的人扼腕嘆息。等到這一批搶完,他又在稍稍偏遠點的地方蓋了十套房子,又安置了十戶人家。
兩次下來,最后什么都沒拿到的民戶依然占了大半,但經過了之前的房屋分配,大部分也不再鬧了,等著開封府的好處。剩下還在鬧騰的,就是那幾位自恃地位、又瞧不起開封府給出的好處的皇親國戚們,以及以他們馬首是瞻的十幾戶。
其中有一家地主還是宗室,而且是郡公,太宗的后人,論輩分是當今天子的叔祖。仗著自己皇親國戚的身份,遣了奴仆將開封府派去的吏員打了出去。沈括得知之后,沒有多說廢話,聯絡了方興直接去告到太后那里。次日這位郡公便給削了爵,直接降到了縣伯——火器局事關軍國重事,誰敢阻撓就是往刀口上撞,很快土地本也不是他們的。
有了這個例子,立刻就沒哪家的皇親國戚敢再多糾纏,看到皇親國戚如此,其余百姓也不敢在鬧了。但這時補償款都用在修建屋舍中,已經沒錢給補償。無奈之下,他們只能選擇了代州的那些無主田地。而有了如此明顯的對比,整件事在民間,就變成了貪心吃虧的典型,倒是沒人為其抱不平了。
王居卿知道因為廷推一事,沈括與韓岡有些心結,但韓岡能如此平和的贊揚沈括,想必那些傳言只有三分能信。
“原來如此,沈府尹在治才上的確難得。”他點頭道,“但占了官地,還能有補償,這未免也太好運了一點。”
幾年前修開封城墻,拆掉的民宅也不是一間兩間,清理的墳塋數量更多,而這一回給熙宗修山陵,遷出的陵區民戶絕不會比眼前的這一處要少。那些還都是他們自家的地皮,而這里更是官產,朝廷的手也未免太松了。
“誰讓他們占得時間長了?”這其實是韓岡的主張,不能讓貧民吃虧。至于富民,尤其是皇親國戚,吃著喝著都是朝廷的,又占了這么多年便宜,也該知足了,“有的人手中的地,都是經過了好幾次轉手,雖沒紅契,白契卻是都有。買了這些地的百姓,花的是真金白銀,總不能讓他們吃虧。”
不論蓋著官印的紅契,還是沒改官印的白契,都有法律效力,不過兩者相沖時,以前者為準。但世間有很多人做了買賣后不愿付那筆契稅錢,所以還是以白契為多。
“還是別說這些了,不能再耽擱時間。”韓岡看看天色,他過來可不是在議論怎么拆遷的。他問方興,“都準備好了吧。”
“已經準備好了。”方興點頭,然后在前引路。
韓岡和王居卿是過來視察火器局新試驗場的運作情況,在干掉了郭逵家的正堂后,朝廷終于決定將火炮及所有火藥武器的實驗,徹底搬出了京城。
開封府加派了千余名廂軍,用了兩個月,終于將這里修整完畢,移交給了軍器監。
火器局的實驗部隊入住此處有半個月了,工作應該上了正軌,正好是過來看一看的時候。
試驗場的靶子,就設在那座土坡前。
這座兩丈多高的土坡完全是用麻袋裝土堆成,千多人背起麻袋來壘砌來只用了十天,同時還在營寨外圍添了一道壕溝。
配發步軍指揮的虎蹲炮,如今已經定型,馬上就要開始量產。現在正在這里進行大規模、高強度的測試。
虎蹲炮的結構很簡單,直接就可以鑄造成型。加上火藥和炮彈定裝,使得速度提升,是完美的步兵野戰武器,使得這種超輕型的火炮,比起名氣更大的野戰炮、城防炮,更早一步開始量產。
十八門虎蹲炮在地面上一字排開,相距只有兩丈左右,前面四十步外就是一塊塊木板制成的標靶。
韓岡過來之前,這些虎蹲炮正在試射,前方的靶子早如蜂窩一般,標靶之后,更是滿地鉛子。韓岡、王居卿他們一路緩緩行來,到了此時,還能感覺到之前炮火留下的余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