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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絳出面支持韓岡,這讓原本新黨穩拿穩的勝利,變得不那么確定起來。
不過李定在短暫的震驚之后,還是恢復了平靜。
或許韓絳能讓一些反復無常之輩改弦更張,但韓岡過去的支持者,卻肯定有很大一部分不會再投他一票——就是來自于那些喪家犬的一部分。
韓岡在廷推之后,將支持他的舊黨眾人,一個接一個的打發出去,這種過河拆橋的做法,不可能不引起舊黨的怨憤。
舊黨之所以會選擇韓岡,并不是說他們能認同韓岡的理念,只不過是怨恨王安石罷了。任何能夠給王安石造成麻煩的人和事,都會讓那群喪家犬一同狺狺做聲,然后幸災樂禍看新黨手忙腳亂的樣子。
更重要的是他們也希望根基不穩的韓岡掌握權柄之后,能夠為了鞏固根基而啟用舊黨。
但韓岡的背信棄義讓舊黨徹底放棄了那點奢望——韓岡進入兩府之后,根本就沒有去與新黨爭權奪利,而是只顧著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以他的能力和手中的人才足以照顧得來,也就不需要引入更多的支持者——也從此對韓岡不抱有任何指望。
不管今日韓絳徹底站在韓岡一方,讓韓岡多了幾張選票,一旦減去舊黨的票數,也就與之前韓岡進入兩府的那一次廷推所得到的票數相當,依然改變不了大局。
李定搖了搖頭,有太后和韓絳在,事情還是會有些波折。
在韓絳的站位大幅度改變投票結果之后,不僅僅意味著有些人打算投機,也意味著走中間路線的可能性變大了。
恐怕當有好些人會選擇中立。畢竟他們除了王安石和韓岡之外,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棄權。
本來決定國是的誘huò,讓一干重臣不會放棄投票的權力,至少在這第一次會議中,不會放棄。
但現在形勢過于險惡,不論是站在那一邊,都是要將自己的未來給賭上去。
許多新黨成員,只不過是一些見風使舵之輩,遇上現在的環境,不必奢望他們能夠堅定信念。
李定仔細計算著新黨一方現在能夠獲得的支持數,一個、兩個,他盯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估計著他們立場。最后放心下來,依然可以占據優勢,確保勝利。
但這份安心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韓岡的發言讓他一下陷入了混亂。
‘繼續變法!?’
就在李定剛剛為韓岡與己方巨大的得票率差距安心的時候,韓岡的發言石破驚天般的傳入耳中。雙手一抖,手中的笏板差點就這么掉到地上。
李定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韓岡的大膽,完全出乎他的想象。
這是要從王安石的手上,搶過變法的大旗。
韓岡之前口口聲聲說要,現在就是要繼續變法,當然,如何變,就要看他韓玉昆的喜好。
一股怒火從心頭騰起,然后很快消失,現在已經不是發怒的時候了。
不說他事,只說舊黨。就是他們再對韓岡如何惱火,可看見新黨都要被人鳩占鵲巢,舊黨中人定會毫不猶豫的支持韓岡,然后回到家里,開始哈哈大笑,直到笑瘋掉或是笑得喘不過氣來憋死自己為止。
而新黨……
李定眉頭緊緊聚攏了起來,比起單純反感新黨而聚合而成的舊黨,新黨成員的心思復雜十倍,他們現在的想法,在遇上任何人都無法預料到的情況下,根本無法去揣測。
盡管感受到了那么一瞬間驚怒交加的視線,不過接下來,韓岡并沒有在王安石的一張黑臉上找到太多表情。但他也只是掃上一眼,沒有仔細的觀察——王安石的心情,現在并不在韓岡的關注范圍之內。
韓岡要改變國是,以氣學為綱,將新學擊敗,將新黨請出朝堂,本質上,是要以新興勢力,趕走舊的既得利益者,
而所謂變法,到頭來同樣也是利益分配的改變。
本質上是一樣的。
但同樣的本質,換上一種說法,卻能給人以不同的感覺。
過去十幾年的變法,舊黨損失最大,也叫喚得最兇。或者說,損失最大又沒能及時在變法中攫取新的利益的那一批人,組成了舊黨。
而現在韓岡喊起了繼續變法,有了過去的經驗,韓岡相信,現在能立足在這座殿堂中的朝臣,大多都能明白,機會又來了。
一旦他得以成功,許多關鍵性的位置,將會迎來新的主人,然后在未來的很長時間中,掌握著朝堂。
這樣的誘惑,距離兩府只在數步之間的朝臣們,有多少能忍得住?
繼續變法?
在蒲宗孟的眼中,丟出這個驚雷般的言論之后,韓岡仍是怡然自若。
蒲宗孟徹底放心了,之前的賭博,算是給他押中了。
在韓絳做出決定之后,結果變得難以預期起來。到底選誰更好?
握有選票三十二人中,只有少部分毫不動搖的堅持自己的選擇,更多的,則陷入了迷茫。包括曾經支持過新黨的王存、楊汲,也包括投靠韓岡的蒲宗孟。
選擇了投票的目標,也就等于多了一個死敵。這是要拿自己未來的地位,去冒風險。
蒲宗孟之前只是抱著賭一把的心情去做,可他現在已經完全放心了。
韓岡能不能做得更好?從韓岡之前的表現來看,當然不用擔心。
但擁有投票權的重臣們,他們做出選擇的時候,絕不是抱著憂國憂民的想法——
——韓岡的提議能給他們更多的利益嗎?
蒲宗孟確信,韓岡能夠做到。
新黨此時地位已經穩固,而新法行之有年,過去舊黨想要維持的按部就班、論資排輩的晉身之序,現在已經重現在新黨之中。變法之初,‘新近’頻出,像呂惠卿三五年身登兩府,蔡確六載京朝而至宰相,現在根本不可能做到了。
如王韶、章敦、韓岡那樣依靠積攢軍功而晉升兩府,對絕大多數朝臣來說完全是天方夜譚。沒有上面的提攜,沒有足夠的空缺,怎么可能走進兩府?
韓岡現在根基不深,手中乏人,這是劣勢,也是優勢,想要最好機會。否則有章敦、呂惠卿、呂嘉問、李定、曾孝寬等人在,其他人怎么跟他們爭?
韓岡三十出頭不假,可韓絳、蘇頌,乃至張璪,年紀都不小了,等他們的空缺,比起與呂惠卿、李定等人競爭,可是要簡單上數倍。
曾孝寬本來準備跟在韓岡之后發言。
他與王安石、章敦、李定等新黨重臣商議過后,也總結出了一份提案,交由曾孝寬在今日的殿上提出來。
因為韓岡的提案,肯定是在軍事上堅持以守御為主,維持與遼國的和平,同時在國內進行大規模的建設,用軌道將聯系起來,并改革官學和科舉,打開氣學門人進入朝堂的通道,對新法和新學都進行考訂和修改。
王安石和章敦的意見依然是保持現有國是不變,此外加強河北、河東的交通,同時對遼保持攻勢,淺攻誘敵,蠶食遼國主力,不讓耶律乙辛有喘息的機會。
新黨的提案與韓岡針鋒相對,既然韓岡任何時候都不忘要挖開新黨的根基,王安石當然也堅決不給氣學出頭的機會。
而且有了選舉資格的朝臣們,肯定都會在這第一次會議上試用一下手上的權力,那么就不應該被動等待,而是應該去主動利用。
曾孝寬對這份提案還是比較有信心,畢竟愿意冒風險的朝臣并不多,尤其是已經身居高位的那一批,沒有幾個愿意拿身家性命做賭注。
但韓岡的發言,改變了這一切。
韓岡不再是簡單的要推翻新黨、新法,而是要從新黨手中,搶過新法,奪得主持變法的名分,按照自己心意去改造。
之前準備良久的一番陳詞,被曾孝寬拋到了腦后。
——掌握在新黨手中的變法大旗,絕不能讓韓岡奪走。
現在韓岡才三十歲,一旦給他掌握了變法大業的主導,那就沒新黨的事了。
相反地,如果讓韓岡鎩羽而歸,呂惠卿,甚至章敦就有機會在對遼戰事中立下殊勛,不必一舉平遼,或是收復燕薊失土,只要有些功勞,北伐事權便可以控制在新黨手中,日后也才能讓新法繼續維持下去。
“陛下。”曾孝寬不能耽擱,緊跟在韓岡身后出來。
只是他素乏捷才,短短的時間,很難找到一個有新意的腹案,更別說勝過韓岡。他正準備借助慢悠悠的動作,來擠出一點思考的時間。
但是他忽視了一個人,呂嘉問幾乎是與他同時出班,仰頭抗聲道,“陛下,變法者,先帝與平章所擬,行之有年,中國日漸昌盛,軍事漸強。國用偶不足,不過是因為北界亂事,其實已遠過于熙寧之初。”
呂嘉問想要駁斥韓岡,阻止他去搶奪變法的大旗,只是一時興起,卻沒有自己相應的提案。
可這樣直接攻擊韓岡的行動,惹怒了一人,“呂卿,拿出你的提案,由諸卿共議,孰是孰非,自有公論。”
太后的憤怒,恰到好處,到底該選誰,很多人的心中,已經不再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