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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岡正要上車的時候,一名堂后官氣喘吁吁的跑了來。
“相公,相公。”他手里拿著一沓子文函,遞給了韓岡的從人,“這是章相公命小人送來的。”
一群元隨將他阻隔在人群之外,韓岡伸手接過文函翻了翻,卻是剛剛整理出來的新一批的開國以來宰輔與管軍的子嗣名單,除去了外戚,只有外臣,同時還限定了本人須在朝中為官。
一頁三人,二十二頁,最后一頁只有一人,六十四位顯貴之后。比前幾批都要少,理應是最后一批了。
“好了。”韓岡合上頁夾,“回去跟章相公說,我收到了。”
堂后官應聲離開,韓岡也轉身上車回家。
回到家中,韓岡梳洗更衣,出來后,周南正在翻看他放在桌上的文件。
她抬頭問著韓岡,“官人,人就這么多了?”
韓岡習慣性的往躺椅上一靠,愜意的閉起了眼睛,“這就是最后的一批了,這些人家里面可有合適的?”
紅婚白喪,兩件事一向并稱。天子出殯,宰相都要為大禮使,而天子大婚,當然也是要由宰相主持。
在外宰相,在內太后、太妃。為了年屆十四的天子的婚事,朝野內外都動員了起來。
堂后官剛剛送到韓岡手中的這份公文,便是新一批入選的名單。只有出自這些家庭的適齡少女,才有資格成為皇后的候選。
“都沒什么印象。”周南將合頁夾放下,靠進韓岡的懷里,扭了一下豐韻十足的身子,讓自己坐得舒服一點,“還是姐姐更熟悉些,奴家尋常又不出門。”
“誰讓你們姐姐去了江寧,現在又不好問她。”
韓岡熟極而流的將手順著衣襟插進周南懷里,摸著里面膩滑如脂的肌膚,沒了王旖管束,孩子也離開了,他在家里便放得更開。
“難道朝廷就不查嗎?官人還是派人去打探吧,我們這些婦人又不拿俸祿。”
周南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在韓岡懷里又是一陣廝磨。
韓岡呼吸稍稍急促了些,“朝廷選人,倉促間哪里能查得清楚?平日里的口碑,還得靠你們。”
周南膩聲道:“聰明人誰會把家里的女兒往火坑里推。能結親的都趕著結親了,沒結親的也推說家里的女兒貌寢顏陋,不堪為天子良配。”
“你們姐姐以前回來的時候好像說過幾家女兒還不錯的。”
“再好都不如金娘。”嚴素心邊說,邊端著剛做好的飲子進來,看著樓著韓岡的周南,輕哼了一聲,“姐姐不在家,就變這樣了。”
周南仰起依然絕艷不可方物的俏臉,笑著拍了拍韓岡另一側:“這邊還有個位置,”
“我可不湊趣了。”嚴素心捂著嘴笑,“隔天再換一個躺椅,讓人怎么看?”
“怎么又要換椅子了?”
云娘緊跟在后進來,看見韓岡和周南,也笑著啐了一口,“等姐姐回來知道了,看她怎么說。”
“還是先說這件事吧。”
不是因為這件事韓岡要征詢妻妾們的意見,周南三女也不敢隨意過問國事。
“官人,真要找不到中意的怎么辦?”嚴素心問道。
韓岡也挺頭疼,“十全十美的自然不易尋,還是以品行為上。”
已經半個月過去了,皇后候選并沒有想象中的那種蜂擁而至的情況。
做皇后母儀天下的確光榮,更重要的是整個家族都能受益。
向太后的亡父向經,祖父向傳亮,乃至曾祖向敏中,都追授了王爵,而且還不是郡王,乃是國王——韓王、唐王、陳王。
還活著的兄弟、堂兄弟,叔伯、子侄,也無一例外都授予了官職。
向宗回、向宗良,也就是太后的親弟弟,他們姐姐做了皇后,便是正任刺史,之后團練使、觀察使一路升上去,如今已經是節度使。而正式領兵的將帥中,只有郭逵、種諤和王中正有節度使的身份。
正所謂一人飛升,仙及雞犬,韓岡親眼所見,曹家、高家的兩家外戚,亦無不如此。
但眼下的選后,畢竟是在垂簾聽政的向太后的主持下進行。
這樣所選出來的皇后,之前正好有一位——仁宗的郭皇后。
那是最好的前車之鑒。
天圣二年,在章獻太后的主導下,仁宗娶了郭氏為后。
但在章獻太后上仙后,郭皇后當年便被廢為凈妃,出家入道,賜號玉京沖妙仙師,再過了一年,郭皇后就猝死在長寧宮中。死后才被念舊的仁宗追復皇后之位,但沒有贈謚,也沒有祔廟。
自然,郭家也沒有因此而飛黃騰達,仁宗固然念舊,又感念郭皇后早殤,可也只是追贈其祖,贈其父兄,并沒有兼及親屬。
郭皇后會落到這樣的結局,本質上還是仁宗與章獻太后之間的矛盾。
二十四歲方得親政,仁宗十幾年的積怨不能發泄在已經去世的章獻太后身上,當然只能找身邊的郭皇后。
以趙禎對身邊人的寬厚仁愛,甚至在駕崩后得到了‘仁’為廟號,卻容不下一個郭皇后。
那么當今天子呢?
除了冬夜里的那一場意外,以及兩年前福寧宮中讓人啼笑皆非的一樁事,趙煦在臣民心目中留下的,僅僅是個模糊的形象。
不過人們至少沒看出來,他有堪比仁宗的仁慈之心。
要是在太后的主導下,把家里的女兒嫁過去,即使一時貴為皇后,也不代表能一直持續下去。
一邊是前車之鑒,另一邊是富貴榮華,自然讓許多有心靠女兒爭一個富貴的人家,一時間難以做出決斷。
當朝宰輔、重臣,乃至自認有前途的朝臣,自不可能讓自家的女兒、孫女參與到皇后候選中去。而許多有識之士,都沒有一個愿意將女兒給獻上來。
有幾個少小便在京中命婦圈子中聞名的女孩兒,早前也沒聽說過與他人議親,但當朝廷遣人問詢的時候,不是業已字人,就是已經許人,或是有了夫家。
“門第之選能否稍低幾分?”周南問道,“再多上百千家,更易擇人。”
“是啊,”云娘拿著文件走過來,找了張小凳在韓岡身邊坐下,“章獻皇后家,溫成皇后家,都不是什么高門顯貴。”
“那是從嬪妃上被冊立為后。正經聘后,無不出自高門。”韓岡拍拍云娘的背,“當今太后的曾祖父向文簡是太宗、真宗年間的宰相,慈圣乃是平南唐的曹彬孫女。而莊肅皇后,亦是名將高瓊之后。無論哪一家,都是文武兩班頂尖兒的一批人。”
“那現在怎么辦?”云娘問道。
“就是這么辦。”韓岡拍了拍她手中的合頁夾,嘆道,“強買強賣!”
這本就強買強賣的生意。
想要選為皇后,曾祖或祖父,至少得做過宰輔或節度使。所以朝廷如今搜檢天下名臣之后,一個個列出名單,然后遣人去詢問。
開國以來文武兩邊的顯貴,一兩百總是有的。幾代門第,一個個妻妾眾多,孫輩、重孫輩,數以千計。其中適齡的女兒家,也就是十二到十六之間的,三五百總能找得出來。
不過再加上沒有許人、相貌還要過得去這兩條,最終可以入選的范圍還將大幅度縮小,也就百十人。
即便是士大夫家娶親,百十人也算是很大的范圍了,可是放在坐擁天下的皇帝身上,卻又嫌太少了。
嚴素心忽然道:“莊圣不是慈圣的侄女兒?太后嫁出去的幾個姐妹,家里都有女兒吧?”
韓岡搖頭,“就怕恃寵而驕,再出一莊肅。”
沒有從小被養在宮中,視同皇后女,待遇如公主一般。豈會養成高滔滔的剛愎脾氣?
高太皇太后去世之后,因其舊過,謚號便只有兩字。
在為了顯示向太后的孝心,不能給予惡謚、平謚的情況下,太常禮院費了點心,擬定了莊肅二字。
太祖、太宗、真宗,三代皇帝的皇后謚號,都與皇帝謚號有關聯,從其中最后四字里取出一字。即所謂皇后謚冠以帝謚。
比如太祖三后皆有孝,太宗四后皆有德,而真宗五位皇后的謚號一開始還沒有如此擬定,但慶歷年間為禮官所言,故而紛紛改易,皆帶有章,章懷、章穆、章懿、章惠,以及章獻明肅。這是因為太祖謚號中有‘大孝’,太宗謚號中有‘圣德’,真宗謚號中有‘章圣’。
但曹后的‘慈圣光獻’四個字,卻沒有一個是從仁宗謚號最后四字中選出,甚至與仁宗的‘體天法道極功全德神文圣武睿哲明孝’無一字相同。
有此先例,那英宗皇后也沒有什么必要從英宗謚號的最后四字中再取一字。
莊肅二字,皆是美謚,但用在高太皇身上,卻是明褒實貶。
而且這個謚號其實剛好占了章獻皇后最早的謚號莊獻明肅中的頭尾二字,韓岡沒去細追究,太常禮院禮官的心思就跟腸子一樣九曲十八彎,誰知道是什么用心。
有這一位在前,任誰都不想再出一位莊肅高皇后。
向太后更不想將自家的子侄給牽連進來。
韓岡當然也不想,所以當云娘突然拿著名單倒數第二頁指給他看的時候,頓時火冒三丈。
“官人,這個……不是二舅嗎?”
王安石的次子,正在江寧任職的王旁正列名其上。
而王旁家里,正好有一個還沒許配出去的女兒。
“越娘滿十二了吧?”嚴素心幽幽說道。
‘章惇怎么弄的?’韓岡惱火的想道。
王安石的親孫女,他韓岡的內侄女,可是能送進宮中做皇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