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趙王宮的天空,一直紅通通的。
那一晚的火焰,直是‘劈劈啪啪’燃燒到天明。
第二天,趙王后召見了諸位魏姬,這時的她,一身縞素。本來,像她這樣身份的人,原本無需為十六公主著素的,可她不但穿了,還傷心得雙眼紅腫,泣不成聲。
趙王后用手帕捂著雙手,哽咽著說道:“妹妹們,這人真是旦夕禍福。十六從嫁到趙國,連一天福也沒有享過,甚至,還不曾立為夫人,便這般故去了。我,我,我一想到這里,便痛楚難當啊。”
眾女見到趙王后這般傷心,同時垂下了頭,她們以袖掩臉,發出一陣嚶嚶的哭泣聲。
盧可兒也是如此。
趙王后細細地端詳著眾女,見到她們的神情不似作偽,這才滿意地垂下視線。轉向左右說道:“把十六的死迅報回大王和父王吧。”
“諾。”
一個宮婢上前,扶住了因傷心而嬌弱不堪的趙王后。
眾女見狀,知道應當請離了。當下她們依次站起,齊刷刷一禮,“姐姐千萬保重,妾等告退。”
“去吧。”
“然。”
當眾女走了幾步后,趙王后的目光轉到了人群中的盧可兒,不由喚道:“可兒。”
盧可兒一怔,她抬起紅腫的雙眼望著趙王后,“姐姐?”
趙王后細細地盯了她一陣,甩了甩衣袖,嘆道:“你是與十六一道前來的,可千萬節哀。”
“然。”
“去吧。”
“諾。”
盧可兒低著頭,與眾女一道走出了王后宮。
她一回到自己的院落,便揮手喚來眾人,低聲說道:“女,我交待你的事,可有去辦?”
一宮婢走上前來,行了一禮,“然,婢子已辦好了。”說到這里,她悄悄地抬眸,有點疑惑,有點不解地望著盧可兒。自己的這位嬌嬌,從一個月起,便把陪嫁而來的首飾珍寶悄悄地兌換成趙國的錢幣,還下了一個又一個奇怪的命令。
甚至,她居然還令她悄悄地尋找在趙王宮中生活了四五十年的老太臨和老宮婢,找到后,聽他們講一些奇奇怪怪的事。甚至對哪處宮墻有個狗洞什么的,都極感興趣。
這時,盧可兒點了點頭,她轉向另外幾個宮婢,輕聲細語地說道:“交給你們的事呢?”
眾女同時行禮,應道:“嬌嬌放心。”
“甚好。”盧可兒點了點頭,她伸手揉搓著眉心,低低嘆道:“退下吧。”
“然。”
趙出的車隊很快便來到了三岔路,過了這條路,往北直達邯鄲,往南便是魏國,經西則是秦國。
黃塵高舉,漫漫官道一望無際,頻頻朝著北方遙望的玉紫,眼角一瞟,瞟到了離她只有五步遠的趙出。
趙出還是冷著一張俊臉,當她向他看去時,他的目光一瞟,直望著遙遠的山脈處。
玉紫收回了視線,慢慢拉起了車簾。
車隊很順利便趕到了廣城。廣城城主帶著官吏們,躬身于道路兩側,迎接著他們地到來。
玉紫昂起頭,朝著人群中看去。見到趙出在廣城城主地帶領下入了城,見到眾趙將開始尋找府第休息,見到自己的馬車駛入城主府,她不由向左右問道:“大子呢?”
兩劍客一怔,他們同時向趙出看去。
策馬而行的趙出慢了下來,他微微轉頭,目光瞟過玉紫,“邊境有異動,廣城不安全,拓公帶著大子回到邯鄲了。”
啊?玉紫大為失望,她急急叫道:“孩子回邯鄲了,可,可?”不等她說完,趙出淡淡地說道:“姬若不想見孩子,自回隔城便可。”
鬼才不想見孩子!
玉紫苦著一張臉,她瞪著昂首不理自己的趙出,喃喃地說道:“怎么能這樣?”聲音極低,含著無奈和嘆息。
趙出理也不理,策馬向前,這時,玉紫還在苦著一張臉,還在猶豫著。她低著頭,臉上神色變幻,雙手相互絞動,顯然實在難以決定。
趙出回過頭來,有意無意間一瞟而過,淡淡地說道:“丹兒微有咳嗽,也不知到得今日有沒有痊愈?”
他的聲音極淡,似是自言自語。
玉紫心中一驚,迅速地抬起頭來,她張著小嘴,急急地叫道:“咳嗽?”天啊,在這個年代,傷寒咳嗽可是一種很不好治療,極容易導致嚴重后果的病啊。她白著臉,急急地跟了上去,叫道:“速速回邯鄲!”
趙出沒有理她,徑自命令道:“明日起程!”
“諾!”玉紫沒有再爭論,她雖然心中著急,卻也知道時已不早,就算馬上動身也趕不了多少路。
廣城不久前才經過戰亂,城中實有點荒涼,城墻下,百姓們忙忙碌碌的,都在忙著修復。
第二天,車隊再次起程。
玉紫無力地坐在馬車中,對于邯鄲,她是有點懼意和不喜的。一想到那地方,她便想著趙王后,想著趙出的龐大的姬妾群,心中對他升起的那些愛意和眷戀,便在一點一滴地磨淡。
可是,她的孩子在那里,她的孩子還病著!
想到孩子病了,玉紫心中愧疚大增。說實話,那一次她因心中郁恨難消,不管不顧地離趙出,離孩子而去后,一直以來,心里都沒有踏實過,一直都有愧疚。只是那時她實是騎虎難下。
也是那時,她似乎才明白過來。這個時代,不是她的前世。前世時,她有什么心情不好,對一個人有什么郁恨,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躲一陣子,可以自由地跑到一個沒有他的地方,去理一理彼此的關系。可在這個時代卻是不行。在這個時代,她的選擇,永遠只能選左,或者選右。
咬了咬唇,玉紫轉眸盯向人群中的趙出。依然白雪勝雪的他,一臉雍容。瞅著瞅著,玉紫突然想道:他,不會是騙自己的吧?孩子也許根本沒病。希望孩子沒病。
想到這里,她對馭夫喝道:“趕上大王。”
馭夫一怔,當真快馬加鞭,使得馬車趕上了趙出。
玉紫轉眸看向趙出,低低地問道:“孩子他,咳得重不重?”
趙出回頭瞟了她一眼,淡淡地回道:“應是無妨,姬若不想回邯鄲,何不現在就離去?”
玉紫松了一口氣:以他的性格,既然說無妨,那就是真無妨了!
轉眼,她又為趙出的冷淡激出了一點火。當下她嘴一嘟,恨恨地嘟囔道:“討厭!”
說罷她把車簾重重一拉,縮到了馬車的角落生起悶氣來。
這時,外面傳來一個趙將的聲音,“大王,我軍騎士從山坡上急沖而下時,當真殺秦人如殺豬!在廣城之時,五人才能殺得一個的秦人,身如敗革,一擊可倒!大王,騎軍可用啊!”
另一個趙將遲疑了一會,說道:“臣總覺得,長戟這般沖挑,實有不妥。不知有什么兵器,最適合騎兵沖殺?”
趙出的低沉清冷的聲音傳來,“兵器是有不妥。然,騎士之強,孤亦不曾預料!”
這時,另一個聲音傳來,“臣真不知,若我趙卒人人有那晚之威,這天下間,何人可擋?”聲音中,含著無比地激動。
趙出低笑出聲,他愉悅地說道:“孤亦從來不知,騎兵之威,一至于斯!”
這時,玉紫的車簾晃了晃,一個趙將在外面清聲問道:“玉姬?”
聲音很恭敬。
玉紫應了一聲。
那趙將認真地說道:“姬以為,有什么兵器,是適合騎兵沖殺?”自從床弩和連弩問世后,玉紫已是繼魯班后最了不起的宗師了,因此這人問話之時,外面突然變得安靜了些。
玉紫慢慢地掀開了車簾。
她明澈的眼波,如水一般瞅向趙出。在對上她的目光時,趙出垂下雙眸,依然不與她目光相接。
玉紫長長的睫毛扇了扇,她低低地說道:“應是有的!”
一言吐出,眾人都是大喜。那趙將急急地問道:“何物,何物?”“姬速速言來!”亂七八糟地叫嚷聲中,趙出依然專注地盯著地面,就是不理她。
玉紫嘴角一彎,慢慢地說道:“容妾細思,有所得后再說與諸君。”
眾人連連拱手應是。
玉紫微微一笑,拉下了車簾。她右手撐著小下巴,扁著嘴恨恨地嘟囔道:“居然還是不理我,哼~!”
玉紫這般坐在馬車中‘細思’,外面,一個趙將朝著趙出低低地說道:“大王,我看姬似是心中有數,大王去問了來罷。”
趙出盯了他一眼,目光望向遠方的山脈,理也不理。
幾個趙將相互看了一眼,另一個年長者皺眉道:“大王此是何意?”趙出沒有理會,他腳跟一踢,策馬越出人群,向前方駛去。
見狀,眾人無奈之極。
這時,一個趙將策馬靠近玉紫的馬車,他低嘆道:“姬可是心中有數?”
玉紫悶悶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來,“無。”
那趙將皺起了眉頭,嚴肅地說道:“玉姬,這一次大王為了救你,已是置家國利益,自身安危于不顧!那日得迅時,大王已然臥病在塌!”
聽到這里,玉紫嗖地坐了個筆直,她伸手緊緊地扣著車簾。
這時,那趙將繼續說道:“巫者曾言,大王若在此時感染傷害,恐性命難保!可大王卻強行起塌,與我等千里奔襲,數日數夜,不曾合眼啊!那一路,我們曾有幾次驚動了秦卒。你應該知道,一旦秦人知道我們進犯秦境,那便又是一場舉國之戰啊!而且,我們孤軍深入,那是九死一生之險!”
馬車中,玉紫沉默了一陣后,低啞的聲音傳來,“容我細思,若有所得,必會告之。”
那趙將朝她叉了叉手,道:“有勞了。”
說罷,他策馬而去。
玉紫緊緊地扣著車簾,抿緊了唇,一動不動。
到了傍晚了。
車隊開始扎營,埋鍋造飯。玉紫從馬車上走下,望著那裊裊炊煙,不知不覺中,她在向坐在樹下的趙出走去。
此時,趙出倚在塌上,一縷夕陽照在他俊美的臉上,照在他雪白的衣袍上,直是七彩流霞,宛如神仙中人。
她慢慢地,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