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凡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么。
不論他對陳四六有多大的怨念,畢竟自己是醉仙樓的掌柜,這已經是事實,他不能眼看著醉仙樓在自己任期中轟然倒閉,那簡直是對穿越者的侮辱!
蕭凡覺得自己已經被古代人侮辱過很多次了。
陳四六,這個黑了心的商人,能在一二十年內博出如此大的家業,確實不簡單,蕭凡有種被他算計了的感覺。
剛當上掌柜,蕭凡便碰到一個強勁的對手,金玉樓。
這個對手有著深厚的官方背景,陳四六都惹不起,自己區區一個窩囊姑爺,當然更惹不起了。
但是……不惹它卻不行,醉仙樓眼看就要被它擠兌得倒閉了,陳四六家大業大,倒了這一家還有別的店鋪,對他來說影響不大,可自己卻丟不起這個臉。
黃知縣開的酒樓,若換了以前,蕭凡是不敢打它的主意的,黃知縣在江浦可以算是一手遮天,惹了它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不過現在不同了,幸好蕭凡知道最近江浦縣來了一位曹縣丞。
有勢之時,無妨強硬一些,無勢之時,那便只好借勢了……
蕭凡坐在桌邊,手指無意識的在桌面上畫著圈圈,腦子飛快的運轉。
他同時也在猜想,陳四六把他安排到這醉仙樓當掌柜,莫非是看上了自己與曹縣丞的關系,所以故意不動聲色的利用自己來戳火曹縣丞跟黃知縣打擂臺,曹縣丞贏了,醉仙樓得救,陳家得了好處,曹縣丞輸了,陳四六完全可以裝作不知道這回事,甚至很有可能把蕭凡推出去當個替死鬼……
商人的心理好黑暗啊……
難怪朱元璋不待見商人,蕭凡現在很理解朱元璋的心態了,商人果真沒一個好東西,估計老朱揭桿子造反前,在商人身上吃過不少虧,一如現在的蕭掌柜……
陳四六的梁子可以暫且按下,不論如何,醉仙樓倒不得,它若一倒,蕭凡肯定由陳家的功臣又變回陳家的罪人,也許要再次面臨被趕出陳家的危機。
將來的某一天,蕭凡必然是會離開陳家的,但他絕不希望是以被人趕走這種方式離開。
沒過多久,蕭凡的嘴角忽然微微勾起,眼睛也漸漸露出了亮光。
他想到了一個辦法,一個能解決醉仙樓倒閉危機,同時還可以讓陳四六吃個悶虧,肉痛得晚上睡不著覺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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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睿德和曹毅仍在縣衙三堂西側的花廳里客氣的寒暄,說的都是一些沒營養的廢話。
氣氛不冷不熱,官場之中就是這樣,若無生死大仇,就算心中再有怨恨,誰也不會直接撕破臉。
玩游戲要懂得游戲規則,做官也是一樣。
二人身處不同政治圈子,根本毫無共同語言,明眼人都知道,未來的江浦官場,這二人將會有一番殊死拼殺,二人中只有一個能留下來獨掌一縣之政。
他們敵對的立場,可以說是天生便注定了的。
兩個互相敵對的人,坐在一起能有什么話說?一席客套話翻過來覆過去,二人心中都有些不耐,可仍不得不強打著精神貌似親熱的繼續說著廢話。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走來,廳內光線一暗,一個年輕男子出現在花廳門口。
“爹,陳家竟然沒事了,您可得幫孩兒再想個辦法……”
黃睿德勃然變色:“孽子閉嘴!沒見老夫這里有客人么?”
曹毅目光閃動,扭頭朝門口看去,卻見一個年約二十來歲,面目陰沉,身子虛浮,顯然是酒色過度的年輕男子站在門口,正一臉尷尬之色的瞧著曹毅。
黃睿德狠狠瞪了年輕男子一眼,然后朝曹毅強笑道:“本官管教不嚴,孽子輕浮無狀,讓曹大人見笑了。”
說著黃睿德沉下臉,朝年輕男子怒聲道:“沒規矩的東西,還不快來見過縣丞曹大人!”
年輕男子沉著臉,隨意掃了曹毅一眼,敷衍般拱手道:“在下黃惟善,見過曹大人。”
曹毅沒回禮,以長輩的姿態點了點頭,然后笑道:“令郎年輕俊朗,一表人材,縣尊大人好福氣啊,呵呵。”
黃睿德苦笑搖頭:“曹大人謬贊了,孽子殊乏管教,不學無術,終日只知惹事生非,本官實在拿他頭疼不已,去年托了本縣縣學的教諭李大人,將孽子送進縣學,指望他明年能中個功名,給祖上門楣添些光彩,誰知他根本不是塊讀書的料,唉……”
曹毅笑了笑,“不會讀書也不打緊的,大丈夫建功立業,并非只有科舉晉士這一條路……”
黃睿德眼中閃過幾分鄙夷,沒答話。
話不投機半句多,曹毅見氣氛冷清,于是起身拱手道:“令郎找縣尊大人有事,下官便不打擾了,下官告辭。”
黃睿德起身回禮笑道:“曹大人客氣,有暇之時,不妨多來走動走動,曹大人好走,本官不遠送了。”
曹毅走到門口,黃惟善急忙側過身子,躬身讓開。
曹毅忽然在黃惟善身前停下了腳步。
“你剛才說陳家,是不是說陳四六?”
“啊,曹大人,是的。”黃惟善低頭回道,然后又很快抬起頭,試探道:“聽說曹大人剛來江浦時,陳四六的獨子陳寧便得罪了您,不知可有此事?”
曹毅點點頭,又搖頭,然后哈哈大笑道:“本官是粗人,不打不相識的事兒是經常有的,陳家與本官只是一場誤會,呵呵,過去了,都過去了……”
曹毅瞧著黃惟善,笑得頗有些意味深長:“有道是得饒人處且饒人,黃公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哈哈,黃大人,下官告辭。”
黃睿德與黃惟善父子聞言,眉梢一齊跳了跳。
曹毅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花廳外。
黃惟善這才跳起來,氣道:“爹,那家伙剛才最后一句話是什么意思?怪腔怪調的……”
“你閉嘴!不知深淺的東西!”黃睿德怒道。
黃睿德哼了一聲,道:“這么明顯的話,你都聽不出來么?他這是暗中提醒咱們,不要拿他和陳家的恩怨作文章,哼!狂妄,狂妄之極!”
黃惟善一窒,立馬閉上嘴,隨即他又想起正事,急忙道:“爹,陳家竟然沒事了,爹,您幫孩兒想想辦法,孩兒一定要娶陳鶯兒……”
“混帳東西!你已有妻室,怎么還能再娶?大明律法早有定論,男子若無功名,四十歲且無子方能娶妾,你有功名嗎?你有四十歲嗎?混帳!”
黃惟善急道:“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孩兒把她娶來養在外宅便是,您是這江浦的知縣老爺,什么事還不是您說了算……”
“你……孽畜!你簡直要活活氣死老夫!”黃睿德氣得渾身直哆嗦,怒道:“且不說你不能娶妾,便是能娶,陳鶯兒早已許配人家,這是江浦縣內人盡皆知的事,你若娶了她,不怕被人罵,老夫還怕丟了臉面呢!”
黃惟善撇嘴道:“孩兒知道,陳鶯兒許配給一個農家子弟,真不知陳四六腦子里怎么想的,聽說許配的那小子姓蕭,縣里都知道他是個窩囊玩意兒,孩兒去嚇唬他幾句他肯定屁都不敢放一個,乖乖的讓我娶了陳鶯兒……”
黃睿德怒道:“你只知道他姓蕭,老夫卻知道得比你多,你可知陳家這次撞到曹毅手里,本來是家毀人亡的下場,最后為何卻平安無事了嗎?”
“為何?”
“全因你嘴里說的那個窩囊玩意兒,那位姓蕭的姑爺從中斡旋游說,陳家才逃過一劫!這樣的人,你敢說他窩囊?你有何資格說他窩囊?”
黃惟善楞了,急忙問道:“爹,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黃睿德捋了捋頜下青須,慢慢道:“陳家得罪曹毅之事,老夫當晚便知道了,原本老夫打算等陳家家破以后,趁機將陳鶯兒帶出來,充入府里當個使喚丫頭,那時她無依無靠,你還不是想對她怎樣就怎樣,甚至連名分都不必給她,沒想到啊,那天下午,陳家那位蕭姑爺竟然孤身入了官驛,在里面與曹毅待了兩個多時辰才出來,他出來以后,陳家的危機便已化解開,連老夫都不知道那姓蕭的小子到底是如何說服曹毅放過陳家的……”
“那小子竟有這般本事?”黃惟善愕然道。
“本是一出坐山觀虎斗,老夫坐收漁利的好戲,卻被那小子化解于無形之中,可惜了啊……”黃睿德慨嘆,眼中陰鷲之色愈盛。
“爹,不能就這樣算了!”
“你懂什么!曹毅欲收拾陳家,完全是做給老夫看的,他想立威!哼,不知為何他又放棄了,聽說那位蕭姑爺現在已被陳四六安排進醉仙樓當了掌柜,你最近安分一些,那曹毅和姓蕭的小子都不是省油的燈,你莫給老夫惹禍,聽到了嗎?”
黃惟善急了:“爹!那曹毅有燕王做靠山,咱們被他死死壓著,豈不是一輩子都不能抬頭了?孩兒不甘!”
黃睿德瞪了他一眼:“你急什么!哼!有燕王做靠山又如何?老夫便找不到靠山了么?”
“爹,您這話什么意思?”
黃睿德眼中閃過幾分得意之色:“你可聽說過許觀其人?”
“許觀?誰啊?”
黃睿德捋須,慢悠悠的道:“許觀,原姓黃,與老夫同姓,其父黃古,入贅貴池上清溪許家,遂改許姓,后來許觀在洪武二十三年到二十四年,應科試,連中解元,會元,狀元,乃我朝第一個連中三元之人,時人贊曰:‘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間無。’許觀狀元及第之后,皇上任他為翰林院修撰,今年年中,皇上惜其才,已將他升任禮部右侍郎,正二品之職,并允其恢復原姓,他現在已名叫黃觀了……”
黃惟善恍然:“原來爹說的是黃六首,他可是天下聞名的大才子啊……”
“呵呵,黃六首之政見與老夫不謀而合,據老夫所知,他多次上疏,力陳藩王之弊,而諸王之中,以燕王,寧王最為勢大,黃觀對這兩位擁兵極眾的王爺忌憚甚深,今年他升任禮部右侍郎,對老夫來說,可算天賜良機啊,呵呵,曹毅雖有燕王做靠山,可燕王遠在北平戍邊,對京師朝政鞭長莫及,而黃侍郎卻是居于京師,終日伴駕,若論影響,孰強孰弱?呵呵……”
“可是……爹,人家是正二品的侍郎,您只是……只是七品知縣,相差甚遠,黃侍郎會接受您么?”
“呵呵,無妨的,你忘了,黃六首是洪武二十四年的頭甲狀元,而老夫,也是洪武二十四年的二甲進士,老夫與他有同年之誼,官場之上,這層關系是最為寶貴的,他必不會拒老夫于門外,老夫已派人至京師黃府送上拜帖,明日老夫便去拜會這位狀元公……”
說著黃睿德眼中厲色愈盛,冷笑連連:“江浦域內,尚不知是誰家之天下……”
黃惟善也松了口氣,臉上喜色甚深,眼中兇光一閃而逝。
醉仙樓掌柜?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