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皇祖父可以一紙令下便輕松削藩,今日聽了蕭凡這番話后,朱允炆這才意識到,原來削藩的背后有如此復雜兩難的麻煩,軍國大事,牽一發而動全身,更別提削藩這樣的大動作了,難怪獨斷專裁如朱元璋者,亦不敢輕舉妄動。
朱允炆就更別提了,他只是個年輕人,沒有處世的經驗,沒有豐富的閱歷,更無帝王的胸襟和城府,他的優點只是會讀書而已......
"我該怎么辦?"朱允炆抬眼瞧著蕭凡,像個被遺失的孩子般無助。
蕭凡搖頭道:"時勢未到,怎么做都不行,既要消去藩王勢大震主的威脅,又不能動作太急,而導致軍政大權落入外臣之手,可若削藩的話,各地的權力總歸還是要交給別人的,這是個進退兩難的境地,大明地域遼闊,府州眾多,皇帝一個人的精力有限,是無法一一顧及的。"
除非有一個專門監管各地軍政大臣的朝廷機構。
蕭凡這一刻想到了明朝永樂以后的內閣大學士制度,其實從本質上來說,這個制度確實是個好制度,有效的避免了因皇帝專權昏庸而給國家造成的損失,仁宣之后,內閣大學士權力瘋長,君權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所以終明一代近三百年,其間出過不少昏庸糊涂的皇帝,有一位萬歷皇帝,居然四十年沒上過朝,完全不理國事,其原因卻是因為皇帝想立自己喜歡的人為太子,而內閣大學士們不同意,這樣的君主天天待在后宮當宅男,大明朝居然沒有亡國,而且萬歷那幾十年居然是明朝最為繁華發達的一段時間,實在是個莫大的諷刺,這些說明什么?
說明明朝的內閣大學士制度確實是好制度,隱隱有些西方君主立憲制的雛形了,在內閣的制衡下,皇帝的作用明顯被削弱,哪怕你五十年六十年不上朝,這個國家該怎么發展還怎么發展。而且皇帝授內閣票擬權,卻保留了批紅權,便能充分保證皇帝的權力不致被完全虛化架空,在這個制度下,權勢熏天如萬歷朝的內閣首輔張居正者,亦不敢生出半分自己當皇帝的心思。
制度是好制度,可惜到了明末被一幫歪嘴和尚給念歪了,這不是制度的錯。
自從宰相胡惟庸謀反之后,朱元璋便將朝廷軍政大權一手抓緊,國中各州府縣大小事物,無論巨細,悉由他一人而決,但是國家這么大,每天會發生多少事?傳說朱元璋曾一天之內批了四千多份奏本,真正把自己當成了人民的老黃牛,君權固然集中了,可人也累死了。
于是在洪武十五年,朱元璋不得不仿宋制,設立華蓋殿,武英殿,文華殿,文淵閣,東閣五殿大學士,不過這個時候的大學士基本沒什么權力,官階也才正五品,他們的職責是輔導太子,將各地奏本匯總,呈報。簡單的說,洪武朝大學士的作用就是皇帝的秘書,根本沒有決策權,更別提有膽子駁回皇帝的圣旨了。
蕭凡現在思考的是,要不要讓內閣制度提早出現?這種制度的好處就是,從此多了一群人幫著皇帝管天下,那樣的話,削藩之后各藩地任用官吏,執掌軍隊等等敏感事宜,大學士便能提供有效的方法進行監管。
不過現在蕭凡還不敢跟朱允炆提起內閣制,朱元璋費了好幾年的勁兒才把宰相胡惟庸收拾,并且將循行歷朝歷代上千年的宰相制度給廢除了,這要是讓朱元璋知道蕭凡攛掇他的孫子建立一個比宰相更過分,更限制君權的內閣制,估計蕭凡的下場不容樂觀......很有可能被朱元璋一塊一塊剁碎了吊在城門樓子上風干,然后過年的時候當成臘肉給每位大臣家發兩塊......
朱允炆愁眉苦臉的瞧著蕭凡,嘆氣道:"蕭侍讀,我該怎么辦?難道就這樣任由藩王坐大,將來我即位時他們起兵反我么?"
蕭凡笑道:"你不用急,辦法總是有的,但這個辦法不適宜現在實行......"
——關鍵是你爺爺還沒死,削藩之后若無內閣制撐腰,遲早又會被別的臣子坐大,但內閣制這東西,估計你爺爺是絕對不肯答應的,誰提他跟誰急。
蕭凡緩緩道:"雖然目前沒有行之有效的方法,但做一做前期工作還是可以的......"
朱允炆眼睛一亮,急道:"什么前期工作?"
蕭凡盯著朱允炆,慢吞吞道:"不論何時削藩,現在首要做的是,不能打草驚蛇。所以,趁著諸王皆在京師,你接下來這幾天必須去拜訪你的諸位皇叔,態度要恭敬,言辭要誠懇,要很含蓄很友好的告訴他們,將來你若即位,一切循洪武朝舊制,絲毫不變,藩王各守其藩,代天子守牧各地,總而言之,洪武朝是什么樣子,你即位后仍舊是什么樣子。"
朱允炆點點頭,接著又不甘愿道:"一定要這么做嗎?那些皇叔有的暗懷禍心,我還得過去跟他們陪笑臉......"
蕭凡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道:"舍不得媳婦兒,逮不著流氓啊......"
"蕭侍讀的比喻......"
"有深度嗎?"
"......別扭!"
蕭凡仍坐在偏殿內,寬闊的大殿只剩他一個人了,談完正事,朱允炆神秘兮兮告訴他,最近他淘弄到了一件好東西,于是迫不及待回寢宮去拿了,好東西要跟好朋友分享。
桌上茶水已涼,宦官很識趣的上前給他換了一杯熱茶,并帶著幾分討好的朝蕭凡笑了笑,然后恭謹的退下了。
這時的太監遠不像明朝中后期那樣囂張跋扈,朱元璋立國之初便深刻吸取了唐時太監亂政的教訓,嚴令宦官不得干政,洪武朝時期的太監,完全就是大戶人家的奴婢一般,毫無人權可言。
蕭凡翹起了二郎腿,喝了口熱茶,舒服的嘆了口氣,眼睛不知不覺瞇成了一條線,看起來顯得很陰險。
如今他似乎已漸漸有了幾分尚嫌青澀的官威,那是一種手握大權,春風得意般的感覺,錦衣衛同知,東宮侍讀,看著官位不大,可掌握的權力卻大了,隨著錦衣衛各千戶所陸續建立,各個分支機構慢慢由南往北延伸,各種明面的錦衣百戶,校尉,以及暗面的錦衣衛密探的出現,蕭凡忽然覺得這幾日朝中大臣們看著他的目光由敵視發展到強堆起笑臉,看來錦衣衛的威名終于開始讓群臣們忌憚了,畢竟這世上真正不怕死的,除了黃子澄那幾個老頑固以外,委實不太多了。
這是個好現象,標志著蕭凡可以開始考慮建立他的奸臣班底了,反正這也是朱元璋的意思。
沒過多久,朱允炆便從寢宮出來了,懷里鼓鼓囊囊的,不知藏著什么寶貝。
他機警的四下張望了一下,見周圍沒人,便神秘兮兮的從懷里掏出一樣物事來,擠眉弄眼朝蕭凡壞笑。
"蕭侍讀,快來看看,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淘來的寶貝......"
蕭凡神情期待的將他手上的物事接過來,能被當今太孫朱允炆稱之為"寶貝"的東西,必然不是凡品,人家大內皇宮里金山銀山都見過,他所說的寶貝恐怕至少也得是價值連城的好玩意兒......
小心翼翼的接過后,蕭凡慢慢揭開包著"寶貝"的絲綢布,一本沒有封面,沒有題字,紙質奇差的書出現在他眼前。
蕭凡神情愈發凝重了,這寶貝的價值恐怕不低,前世看過太多武俠小說和電視劇,他知道,越破爛的書價值越高,搶的人也越多,當然,最后毫無例外的都被男主角某個身負國仇家恨的少俠得到了......
懷著激動而崇敬的心情,蕭凡屏住呼吸,慢慢翻開第一頁,然后......
"咦?沒穿衣服?"蕭凡眼睛直了,書上無字,不過畫著一對光著屁股的男女,在干著某件沒羞沒臊的事兒......
再翻一頁。
"咦?又沒穿衣服?"
不過姿勢換了。
連續翻了幾頁,每一頁都是用不同的姿勢沒羞沒臊。
蕭凡轉過頭楞楞的瞧著神色有些興奮的朱允炆,心中不由奇怪,這算什么寶貝?
難道是某種暗藏玄機的武功秘籍,必須在明亮的地方才能看到圖上沒羞沒臊的那對男女身上各處穴道的行功路線?
蕭凡將書平端,然后對著殿外的陽光照了一下,結果......什么玄機都沒有。
"殿下,這件寶貝......我怎么覺得它像春宮圖啊?"蕭凡有些羞愧的道,他覺得自己是典型的那種有眼不識金鑲玉的不入流角色。
果然,朱允炆聞言望向他的目光充滿了鄙視,撇了撇嘴道:"什么像啊,它本來就是春宮圖。"
蕭凡難得的露出傻眼的表情。
朱允炆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知道它是怎么來的嗎?"
蕭凡再次仔細看了看圖上男主角的相貌,然后露出明悟的神色:"你學冠希哥玩自拍?"
"啊?什么意思?"這下輪到朱允炆傻眼了。
"好吧,當我沒問,這玩意兒怎么來的?"
朱允炆嘿嘿笑道:"李景隆給我的。怎么樣?你是不是從沒見過這東西?要不要我借你看幾天?"
果然是那個紈绔子弟!
蕭凡斜眼瞧著那本用毛筆勾勒出來,畫得有些抽象甚至有些畸形的春宮圖,很不屑的道:"我沒見過?老實說,就你手里這破爛,給我擦屁股我都不要,堂堂太孫竟這么沒品味沒見識,知道誰是空空嗎?認識誰是吉澤明步嗎?清楚何謂騎兵何謂步兵嗎?"
朱允炆聽著這一連串不懂的名詞,神情頓時變得敬畏崇拜,眼睛發亮的哀求道:"說說,說說,你剛才說的是什么意思?莫非這世上還有比這更精彩的寶貝?蕭侍讀,蕭兄!求求你幫我弄幾本來吧......"
蕭凡嘆息:"你什么都不知道,拿這本破畫冊在我面前炫耀什么?你就不能學學我這般虛懷若谷嗎?"
朱允炆已經一副五體投地的模樣,如廟里拜菩薩的信徒一般虔誠:"蕭兄高才,愿聽足下教誨!"
蕭凡拍了拍他的肩,凝重道:"風流,是需要底蘊和底氣來支撐的,大街上找個順眼的姑娘然后摸她屁股一把,那不叫風流,那叫性騷擾,如同這本破書一樣,不要以為畫幾幅沒羞沒臊的爛圖就跟挖了多大的寶貝似的,在真正風流的人眼里,這些都是浮云......咦?畫雖難看了些,姿勢倒是頗為新奇,有幾種我上輩子都沒見過呢......來,一起研究研究。"
朱允炆趕緊以一種謙卑的態度湊過來,于是二人在偏殿內聚精會神的開始研究春宮圖上的姿勢,神情很專注,專注到有人走近二人亦毫無察覺......
"你們在看什么?"好奇的嬌脆聲音在耳畔突兀傳來,猶如平地一聲驚雷,嚇得二人驚叫一聲,蕭凡捧著畫冊的手情不自禁一抖,畫冊借著抖勁兒,恰到好處的飛到身前那道俏立的倩影手中。
朱允炆一看到眼前之人,臉一下變綠了,驚慌失措道:"皇......皇姐。"
蕭凡也楞住了,下意識跟著朱允炆道:"皇姐......"
朱允炆跺腳瞪他:"我的皇姐!不是你的!瞎叫什么呀......"
江都郡主見蕭凡發楞的模樣,俏臉頓時一紅,接著噗嗤笑出聲來。
"你們剛才在看什么呀?"江都郡主紅著臉,然后不明所以的翻開手上的畫冊。
于是,在二人驚恐的目光注視下,江都郡主的俏臉先是一白,然后漸漸變紅,最后變成了深紅......
"允炆!你......你竟然......竟然有這種淫穢下流的東西!我要告訴皇祖父去!"江都郡主咬著牙,如同燙了手似的,狠狠將畫冊往地上一摔。
蕭凡一見姐姐要訓弟弟了,皇家的家務事,他不便多嘴,于是拍了拍朱允炆的肩,溫聲道:"殿下,臣先告退,你們慢聊......記得反省錯誤,好好改造,以后別再犯了啊。"
朱允炆見姐姐要去告狀,蕭凡又很沒義氣的打算撇下他就走,頓時急得汗都出來了,一把拉住蕭凡的衣袖道:"蕭侍讀,你......你不能走!"
"為什么?"
"因為......"朱允炆張口結舌半天,急得面紅耳赤,再看姐姐那張氣得發白的俏臉,心中一陣害怕,頓時急中生智道:"因為那畫冊是你給我的!"
"啊?"蕭凡和江都郡主一齊傻眼。
朱允炆不由分說拉過蕭凡,湊在他耳邊鬼鬼祟祟道:"......幫我背一回黑鍋,不然姐姐若告到皇祖父那里,我死定了!"
"殿下,臣嘗聞圣明天子以孝治天下,無道昏君讓忠臣背黑鍋......這不是仁君所為啊!"蕭凡有些悲憤,頭一次被人這么冤枉,而且冤枉他的還是大明朝未來的皇帝,真不知自己是不是該感到榮幸......
"上次在酒肆,你摸了賣酒姑娘的屁股,不是也賴在我身上了么?今日幫我背這一回,咱們扯平......"朱允炆半是哀求半是要挾道。
蕭凡愈發悲憤,這個朱允炆......貌似比剛認識的時候無恥多了,當初多淳樸的孩子呀,到底誰把他帶壞了?
好吧,兄弟就是用來互相背黑鍋的。
蕭凡猛地一點頭,轉臉朝著面露驚愕的江都郡主悲壯的道:"郡主,殿下說得不錯,那畫冊......確實是臣帶進東宮的!"
朱允炆聞言眉開眼笑,同時用很正義很譴責的目光狠狠瞪了蕭凡一眼。
江都郡主卻大吃一驚:"是你帶進來的?"
"對!臣有罪,臣......萬死!"蕭凡很無奈的認罪。
江都郡主比剛才更憤怒了:"你......你為何會有這種......不堪入目的東西!"
蕭凡深沉的嘆了口氣,苦著臉道:"郡主殿下,臣還年輕,尚未娶妻,正所謂"知好色而慕少艾",二十歲的成年男子,有這種東西實在是很正常的,望殿下明鑒......"
江都郡主面帶慍色道:"蕭凡,你是朝廷大臣,凡事當須慎獨躬省,以德律己,沒娶妻也不該如此自甘墮落,這叫我......這叫你的家人以后如何看你?"
朱允炆現在跟沒事人似的在旁邊看熱鬧,聞言咂摸咂摸嘴,皺著眉尋思:姐姐今日怎么了?說的這話跟妻子責問在外面偷了腥的相公似的,味道怪怪的,酸酸的......
"啊......皇姐,我回寢宮拿個東西,你慢慢訓話,這蕭凡實在太不像話了!姐姐你別客氣,好好罵他!"
朱允炆很沒義氣的撇下蕭凡便往殿后跑去。
蕭凡扭頭看著朱允炆落荒而逃的背影,神情頗為幽怨......
朱允炆又飛快的跑回來,俯身拾起被江都郡主摔在地上的畫冊,大義凜然道:"此書道德敗壞,不堪入目,我拿回寢宮燒了它,皇姐你繼續......"
朱允炆消失。
"噗嗤!"蕭凡忍不住笑出聲,接著立馬躬下身子,肩膀一聳一聳的,掩飾般嗆咳道:"咳,郡主殿下,臣有罪,有罪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