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離京,令蕭凡心中的危機感越來越沉重。
別人或許沒把燕王的離去當回事,從表面上看,燕王身為皇子,北平又是他的封地,封地被韃子圍困,燕王領兵北上抗擊韃子實在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可蕭凡是明白其中內幕的。
朱棣一走,從此再沒了約束,朱元璋老邁多病,一年之內就會駕崩,縱虎歸山的后果,只能是兩年后朱棣起兵,打著“靖難”的旗號公然謀反篡逆。
隨著蕭凡這個穿越者的到來,歷史或許有了小小的改變,然而在大的趨勢和走向上,卻又仿佛根本沒改變什么。
該要死的還是會死,該造反的還是會造反,——那么該丟了皇位和江山不知所蹤的皇帝,還是會丟了皇位嗎?
蕭凡不由為朱允炆擔起了心事。
他不愿見到這種結局,或許朱棣確實比朱允炆更適合當一個好皇帝,歷史上的明成祖無論文治還是武功,都在明朝史上留下了濃重的一筆,比那個下落不明躲藏了一輩子的建文皇帝要好上許多。
可蕭凡就是不愿見到朱棣奪了朱允炆的江山,因為朱允炆是他的朋友,他不愿這個朋友最終落得那樣凄慘,生不如死的結局。讓朱棣的胸才偉略去死吧!讓所謂的永樂盛世去死吧!有他蕭凡在,出現在明朝史書上的輝煌年代,將被稱為“建文盛世”!
所謂的理智,所謂的歷史責任……抱歉,蕭凡只是個普通人,普通人沒那么英明睿智,也沒有那么冷靜超凡的大局觀,他的邏輯很簡單,叔叔搶侄兒的東西,是一種很不要臉的行為,別人已經干出不要臉的事了,蕭凡會用更不要臉的方式幫朱允炆維護正義。
正人君子干壞事,那都是被逼的!
東宮偏殿。
下午的陽光暖洋洋的斜照在偏殿漢白玉石地磚上,殿內的朱漆梨木椅映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輝,一顆顆極其微小的粉塵在微黃的光線下肆無忌憚的飛舞,殿側的山水屏風上繡著的寫意山水仿佛也隨著光線的照射而變得生動活躍起來。
一切顯得那么的古樸,愜意,有種老年時躺在椅子上曬著太陽回味往事的舒適感,慵懶且享受,陽光忍不住讓人舒服得昏昏欲睡,嗯,太舒服了……
“砰!”
一聲巨響,驚醒了蕭凡的美夢,蕭凡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還沒搞清楚狀況便脫口大喊道:“護駕!”
殿內又陷入一片沉默。
黃子澄鐵青著臉,身軀氣得瑟瑟直抖,不共戴天似的死死瞪著蕭凡。
朱允炆滿臉尷尬的瞧著他,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忍得很辛苦。
蕭凡楞了一下,接著面色一整,對朱允炆肅然道:“太孫殿下,你又惹黃先生生氣了,實在太不應該!臣嘗聞圣明天子以孝治天下,無道昏君整天惹老師生氣……”
朱允炆一臉錯愕的張大了嘴。
黃子澄卻又拍了一記桌子,指著蕭凡大怒道:“豎子閉嘴!惹老夫生氣的人是你!是你!”
蕭凡無辜的瞧著黃子澄:“關我什么事……”
“太孫殿下召你我進東宮商議國事,老夫正說到將來如何削藩,此事關系我大明江山社稷之根本,你這豎子卻打起了瞌睡,你……你這是什么態度?什么意思?啊?”黃子澄氣得渾身發顫。
“我……這是閉目沉思黃先生的削藩之法,聞之如聆仙樂,學生不勝陶醉……”蕭凡神情尷尬的睜眼說瞎話。
“你放屁!你陶醉得都打呼嚕了!”
朱允炆急忙打圓場:“好了,何必為這點小事起爭執,我今日請你們來,是想與你們商議一下藩王之事,燕王離京,以后如何應對,還望二位教我……”
黃子澄狠狠瞪了蕭凡一眼,氣哼哼的道:“燕王勢大,且暗懷禍心,如今陛下念父子之情,放燕王回北平,無異縱虎歸山,將來必成大患!陛下年邁,恐時日不多,殿下乃大明正統,當未雨綢繆,早做安排才是。”
朱允炆面現憂慮之色,道:“燕王已走,接下來咱們該如何安排?”
黃子澄道:“老臣還是以前的主張,將來殿下登基,可馬上著手進行削藩,為免打草驚蛇,可先削實力弱小的藩王,再慢慢削大藩,如今我們朝廷可直接調動的兵馬有七十余萬,如此強大的實力,足夠我們不急不緩的削掉各地藩王,諒那些藩王們也不敢有反抗之心,削到最后,我們再以舉國之兵力壓境北平,大寧府外,以兵威迫使燕王,寧王不得不棄藩……”
蕭凡睜大了眼,吃驚道:“黃先生,你這削藩之策是誰告訴你的?太壞了!簡直該殺頭!這分明是讓你背上一個千古的罵名和千古白癡的惡名,黃先生,這法子是你仇家告訴你的吧?殺人誅心,你可小心提防吶……”
黃子澄楞了半天神,這才反應過來蕭凡在損他,頓時勃然大怒,挽起袖子就待跟蕭凡拼命,朱允炆眼疾手快,急忙一把抱住黃子澄的腰,黃子澄大聲怒罵掙扎,又蹦又跳,把他身后的朱允炆顛得俊臉通紅,東宮偏殿內吵嚷不休,圍侍在殿外的宦官們見里面亂成一團,有心想進來勸架卻又怕惹太孫惱怒,場面混亂極了。
朱允炆勸了很久,黃子澄才勉強壓下心頭萬丈怒火,殺人似的目光狠狠瞪了蕭凡一眼,坐在椅子上扭過頭,呼呼直喘粗氣。
蕭凡無辜的瞧了瞧朱允炆,聳肩道:“我又不知道這主意居然是他自己出的……”
朱允炆大驚,趁黃子澄還沒跳起來以前,趕緊一把按住黃子澄的肩……
殿內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一切平靜之后。
“蕭侍讀,你……你那張嘴啊,就不能管管嗎?燕王離京,必成大患,那你說我們該怎么辦?”朱允炆神情無奈道。
黃子澄扭過臉,很不屑的怒哼了一聲。
蕭凡朝他翻了個白眼,這才盯著朱允炆正色道:“臣以為,若要徹底根除藩王之患,除了有以雷霆手段削藩之外,更重要的是增強我們自身的實力。”
朱允炆饒有興致的挑了挑眉,道:“此話怎講?”
蕭凡慢吞吞的揉著鼻子道:“藩王勢大,若像黃先生那樣貿然調動朝廷大軍壓境,逼其棄藩,最終的結果只會導致藩王與我中央朝廷徹底決裂,不顧一切的聯合在一起造反,權力是個好東西,沒有誰會自愿放棄手中的權力,回到京師做一個無權無勢的王爺,以兵壓境只會激化藩王與朝廷的矛盾,那個時候舉國藩王皆反,朝廷縱有百萬大軍亦無法抵擋,黃先生所言削藩之策,實乃誤國誤君,殿下絕不可納之!”
黃子澄大怒道:“無知小兒!你懂個屁!事關社稷根本,你小小年紀什么都不懂,就在這里信口開河,你才是誤國誤君!”
朱允炆抬手阻止了黃子澄發怒,問道:“蕭侍讀說以雷霆手段削藩是什么意思?”
蕭凡沉聲道:“我與黃先生的意見恰恰相反,我大明外封藩王二十余位,然則真正稱得上有實力,堪與朝廷一戰的藩王,實際上只有燕王與寧王二位而已,余者皆不足慮,我的意思是,削藩之舉要么便不動,一動則須以最快的速度,調動朝廷大軍直擊北平,大寧,只要在第一時間內迅速拿下燕王和寧王二人,便能起到殺雞儆猴的立威作用,那時諸王見實力最強的兩位藩王都被拿下,絕對會給他們的心理造成震撼,一時不敢與朝廷相抗,削藩之策便可步步為營的進行下去……”
朱允炆想了想,又愁道:“可是……就算直擊燕王寧王,朝中卻無可堪一用的大將……”
蕭凡笑道:“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點了,我們必須增強自身的實力,實力并非單指訓練多少軍士,打造多少軍械,其中還包括對武將人才的培養和儲備……”
朱允炆首次聽說這樣的理論,不由驚奇道:“如何培養人才?……還有儲備人才?”
蕭凡躬身,一字一句道:“……變革軍制,才是強國根本!”
朱允炆震驚道:“如何變革?”
蕭凡沉聲道:“興軍備,開武舉,造火器,辦軍校。”
黃子澄聞言愈發怒不可遏:“簡直是荒謬!蕭凡你想干什么?自古以來文臣輔佐君主治理天下,從來都是文貴而武輕,你想勸太孫殿下重武輕文不成?此例一開,舉國尚武之風頓興,那時天下動蕩,兵災四起,蕭凡你就是我大明的千古罪人!”
黃子澄情緒激動的對朱允炆躬身揖道:“太孫殿下,萬萬不可聽此小人讒言!此舉誤國誤君,何其甚也!亡國取禍之道啊!殿下!”
蕭凡輕嘆口氣,早知道在古代變法不易,無論土地,賦稅,商業,還是軍制,古人或因為遵循祖制,不敢稍有違反,或因害怕觸及自己的利益,激烈反對,——自己還沒有獲得更大的權力,在朝堂還沒有更深厚的根基和勢力以前,今日說的這些話卻是有些急躁了……
可是朱元璋眼看就快去世,燕王已回了北平,不出意外的話,朱允炆登基的當年,朱棣就會領兵造反,時間越來越少,不說已來不及了。
想到這里,蕭凡心頭泛起淡淡的悲哀,這樣一個酸腐頑固的朝廷班子,思想僵化,自私自利,空有一番忠君之心,實則盡干些誤君的事,有這些人在,自己的理想抱負怎么可能實現?
蕭凡此刻甚至開始考慮,要不要想個什么損招兒把黃子澄他們這些酸腐大臣給弄下去……被人擋道的感覺很不爽啊。
朱允炆將二人的話聽在耳中,頗有興致的問蕭凡道:“若要變革軍制,第一步該做什么?”
黃子澄大驚:“殿下……”
蕭凡不懷好意的瞧了黃子澄一眼,然后一本正經的對朱允炆道:“……咳,焚書坑儒!”
殿內霎時死一般的沉默……
朱允炆默默擦拭滿腦門的汗……
良久。
“混帳東西!你試試!老夫今日跟你拼了——”
蕭凡出了東宮,臉色很不好看。
他實在恨透了束手束腳的感覺,世上很多偉大的理想和抱負就是栽在那些頑固保守的舊傳統里,蕭凡不想做下一個。
怎么辦?打破它!
從前世落魄到不得不路邊打劫,一直到他穿越來這明朝,原本只是孑然一身,既無擁有,便不怕失去,大不了保住這條命老子繼續在大明朝干打劫的買賣,怕什么!
我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到!哪怕挑戰整個朝堂,亦在所不惜!
曹毅遠遠站在東宮外等他,見蕭凡面色陰沉的走出來,曹毅不由好奇道:“你怎么了?”
“黃子澄那老家伙真是塊腐朽的爛木頭!”蕭凡恨恨罵道。
“黃子澄那老王八蛋又得罪你了?”
“哼!又酸又臭又頑固!他若繼續在朝堂,我大明江山必將被他禍害!”蕭凡咬牙切齒道。
曹毅開始擼袖子,神情躍躍欲試:“要我再給他家扔糞便不?”
蕭凡斜睨他一眼:“你玩屎玩上癮了?”
“這法子最先可是你想出來的……”
二人負著手,慢慢騰騰在京師繁華的街頭散步。
十幾名錦衣校尉手按繡春刀,跟在他們身后。錦衣衛指揮使算得上是手握大權的大人物了,蕭凡身邊便多了這十幾名錦衣校尉保護他的安全。
曹毅走了一會兒,忽然側頭對蕭凡笑道:“聽說欽天監擇了日子,再過五天便是黃道吉日,那時陛下賜婚你和江都郡主,你們倆終成眷屬了,恭喜啊!”
蕭凡聽到這個,滿腹怨惱頓時煙消云散,難得的搓著手呵呵憨笑道:“是啊是啊,總算可以破第一次了……”
曹毅:
“對了,你來東宮特意等我干嘛?”蕭凡側頭問道。
曹毅道:“你可還記得前幾日有人幫忙抓到了道衍和尚?”
蕭凡面色一凝,道:“當然記得,若非道衍被抓,你拿他跟燕王做了場交易,以命換命,恐怕我如今的處境真有點懸乎了,這人可以說是間接救了我一命,你找到他了嗎?”
曹毅點頭道:“找到了,此人原來是城南泰豐米行的掌柜,說來是個仗義之人,正是她趁道衍不備,命米行里的伙計拿下了他,還把道衍扭送進了錦衣衛鎮撫司。”
蕭凡精神一振:“這掌柜姓什么叫什么?咱們得好好感謝他,這可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吶……”
曹毅臉上頓時浮現古怪之色:“你真要感謝她?”
蕭凡使勁點頭:“那當然!走,擇日不如撞日,你帶我去拜訪一下他吧。”
曹毅忍著笑,故意嘆氣道:“其實……你們也算是頗有緣分的故人……”
蕭凡疑惑的看著他:“什么意思?這人我認識?”
“不但認識,而且很熟……”
蕭凡狐疑的打量曹毅:“曹大哥,你的表情很古怪……”
隨即蕭凡面色一凝,神情戒備道:“莫非他是我以前的債主?”
曹毅擦汗:“……不是。”
蕭凡爽朗大笑,豪邁道:“那還怕什么,走!”
二人便帶著十幾名錦衣侍衛,興沖沖的直奔城南泰豐米行而去。
一群人剛走到城南,便聽見身后大街上的百姓們一陣驚恐的喧鬧,惶然奔走,然后一陣雜亂無章的馬蹄聲飛馳而來。
一道驚恐的聲音大叫道:“快跑!馬驚了!”
蕭凡等眾人一楞,驚愕舉目望去,卻見大街拐角處,一匹黑色的大馬一邊嘶叫一邊風馳電掣般飛快奔來,驚馬后面還拖著一輛顛簸得快散了架的馬車,馬車行駛在坎坷的青石街面上,發出難聽的嘎吱嘎吱聲,眼看這車子快撐不住了。
這時馬車的車廂里忽然傳出一道女子的驚叫聲,令所有圍觀的人不由自主懸起了心。
情勢萬分危急。
見驚馬跑近,蕭凡眼中厲色一閃,朝身后的錦衣侍衛沉聲喝道:“殺馬!”
眾侍衛轟然領命:“是!大人!”
隨即兩名侍衛抽出腰間的繡春刀,然后被眾侍衛用手高高抬起,趁著驚馬奔近的那一剎,眾侍衛一齊用力,大喝一聲,兩名執刀的侍衛便被遠遠的拋向街心,隨即雪亮的刀光閃現,兩名侍衛居高臨下將刀劈落,噗噗兩聲悶響,手起刀落,受驚的馬兒悲嘶一聲,便被斬下了馬頭,倒在地上抽搐不已,馬血流了一地。
驚馬后面拖著的馬車因慣性仍往前沖了老長一段路,馬車內的女子驚叫連連。
蕭凡急忙跑了過去,卻正好看見馬車的珠簾猛然掀起,又蓋下,慌亂之時,一只大紅色的物事從車廂里飛了出來。
蕭凡眼疾手快,伸手凌空一抓,便將這物事抓在手里,凝目一看,卻是一只繡著鴛鴦,鑲以珍珠的小巧繡花鞋,鞋上花紋華美,手工顯得分外精致,觸手甚至能感覺到體熱和幽香……
馬車往前沖了十余丈,轟的一下狠狠撞到了路邊的一桿旗幡,終于停了下來。
蕭凡趕緊上前,隔著車廂珠簾溫聲問道:“里面的姑娘,你沒事吧?”
問了幾聲,里面沒人出聲。
蕭凡想了想,便伸出手,將繡花鞋慢慢的遞進了珠簾內。
車內的女子終于出聲,駭然問道:“你……你是誰?”
蕭凡沉著堅定的回答:“雷鋒!”
車外眾人:
車廂的車簾猛地一下掀開,蕭凡愕然望去,卻見車廂內一張熟悉無比的俏臉,喜怒交加,萬分復雜的瞧著他。
蕭凡倒抽一口涼氣,失聲道:“陳小姐!”
陳鶯兒似笑非笑的一勾嘴角,嫣然道:“雷大人,什么時候連名字都改了?可真是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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