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的草原上,一支三千人的孤軍策馬急速奔行,開平府的淪陷,和韃子做出的種種獸行,徹底點燃了將士們心中的那團烈火,他們眼中含著仇恨和憤怒,像一只只義無返顧撲火的飛蛾,不惜焚燒自己,來換取與韃子的同歸于盡。
將士們的士氣已高漲到了頂點,沉默無語的行軍,耳中只聽到呼呼的風聲,和雜亂不一的馬蹄聲,眾人緊緊抿著嘴,眼睛盯著前方,一股滔天的戰意在胸腔中翻涌,急待噴薄。
蕭凡身子半伏在馬背上,手中的韁繩松開,任由馬兒肆意馳騁在茫茫無垠的草原上。
此刻他的心中很平靜,平靜得像一潭泛不起半點波瀾的死水。
士兵們需要沖動,需要熱血,需要士氣,但他身為一軍主將,這個時候卻需要萬分的清醒和冷靜,若他也和將士們一樣被熱血和憤怒沖昏了頭腦,那么,他將會把包括自己在內的這三千將士親手送進鬼門關。
離韃子不遠了,想個什么法子把韃子大軍引到山海關去?
猛烈的罡風夾雜著沙塵,打得臉上生疼,蕭凡瞇起了眼,看著前方一望無際的天邊,腦中卻急速運轉著。
一定有辦法的老子從穿越到現在,坑了那么多人,面對我們漢人的死敵怎么可能想不出法子?一定有辦法的
草原的風很冷,吹得蕭凡的面孔都扭曲起來,但他的額頭卻微微冒著汗,離開平府越近,他眼中的焦急之色愈盛。
辦法還沒想出來,派出去打探前路的斥候回來了。
前方五十余里處,斥候遠遠發現了韃子大軍外圍的游騎隊,換句話說,蕭凡他們經過十幾日的急行軍,終于找到了韃子的五萬大軍
蕭凡臉色頓時凝重起來。他意識到,生平的第一次戰場較量馬上要開始了。
興奮,激動,恐懼,不安,種種情緒一齊涌上心頭,令他有了片刻的怔忪失神。
“大人,韃子就在前方五十里處扎營,如何定奪,請大人示下。”一名千戶將領越眾而出,重重抱拳道。
“大人,屬下請戰”另外幾名千戶百戶不甘示弱,圍在蕭凡身邊紛紛請命。
蕭凡怔忪不語,眼中卻是一片茫然之色,對眾將高亢激昂的請戰仿佛充耳不聞,一雙無神的眼睛呆呆的注視著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曹毅見蕭凡如此神色,心中自然明白他到現在還沒想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于是曹毅兩眼一瞪,對周圍請戰的幾名千戶百戶斥道:“請什么戰?請個鳥戰你們打算怎么戰?領著麾下的兒郎們對韃子五萬大軍大明大亮的沖殺過去嗎?三千人對五萬人,還沒靠近他們的大營就會被韃子殺得一個不剩,咱們走了這么多天,大老遠跑到這里來,就是為了自殺嗎?簡直是愚蠢”
曹毅的身份雖然也是錦衣衛千戶,不過他這個千戶的含金量明顯比別的千戶高上許多,而且他還是指揮使蕭凡的八拜之交,如今的他赫然已是錦衣衛的第二號大人物,位高權重僅次于蕭凡,眾將被他一番呵斥,皆訕訕低頭不語。
蕭凡仍舊一副失神的模樣,呆呆的注視著前方。
曹毅和眾將知道他正在想對策,倒也不敢打擾他,三千人的隊伍安靜得不聞一絲聲音,周圍只有寒風呼嘯而過,氣氛沉默無比。
不知過了多久,蕭凡頹喪的嘆了口氣,終于回過了神,無力的朝眾人擺了擺手,道:“全體下馬,就地休息用飯,這里離韃子大軍很近,大家將就一下,隨便啃點兒干肉,嚴禁生火,以免被韃子外圍的游騎發現。”
“是”眾人依言下馬,各自盤腿而坐,取出這些天打劫草原小部落后烤好的牛羊肉,就著皮囊里的清水吃了起來。
蕭凡下了馬,默默走到一個僻靜的丘陵背陰處躺了下來,下午的陽光有些毒辣刺眼,蕭凡瞇著眼,仰望著蔚藍的天空,隨手扯下一根草莖叼在嘴里慢慢嚼。
曹毅也離開隊伍,走到蕭凡身邊坐了下來,看著蕭凡愁眉不展的模樣,寬慰道:“蕭老弟,你也別愁成這個樣子,咱們這趟進草原,本就是有死無生的斷頭差事,大伙兒誰都沒想過活著回去,唯一所想的,便是在死前多殺幾個韃子,成全咱們對大明的一腔忠義,也就是了。”
蕭凡嘆息道:“曹大哥,我不瞞你,我很怕死,正因為怕死,所以我不想死,不但我不想自己死,也不想跟著我來的三千弟兄死,如果我真的命令弟兄們大明大亮朝韃子大軍沖殺過去,那我還愁什么?大家拼著一死,砍殺幾個韃子,然后要死鳥朝天,能逃的就往山海關逃,把韃子大軍引過去,我們的任務豈不是完成得很輕松?”
曹毅嘆道:“實在沒有辦法,也只能這樣了……當兵的本就是吃的這碗斷頭飯,難免殉死沙場,弟兄們都明白這個道理的。”
蕭凡斷然道:“不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那你想要什么結果?”
“三千人是我帶出來的,我要盡量把他們完完整整,囫圇個兒的帶回去”
曹毅驚愕道:“這……怎么可能?這是打仗啊怎么可能沒有傷亡?”
“那我也要把傷亡降到最低,這樣才不枉弟兄們跟了我一場”
曹毅苦笑道:“三千對五萬,你還想把傷亡降到最低?不全軍覆沒已經算是謝天謝地了……”
蕭凡嘆氣道:“所以我要想個萬全的法子呀看見我這張臉沒?上面寫滿了糾結和蛋疼啊……”
曹毅的臉也扭曲成一團,嘆道:“除非咱們全體將士都能隱身,讓韃子看不見,殺不著……”
蕭凡失笑道:“你說的這個技術,六百年后都沒人能發明出來……”
話未落音,蕭凡忽然感覺腦子里一道靈光閃過,整個人立馬呆住,兩眼無神空洞的凝視前方,如同被雷劈了似的,半晌無言。
曹毅被他的模樣嚇住了,惴惴道:“你怎么了?”
蕭凡楞了很久,喃喃道:“隱身?……喬裝算不算是一種隱身?”
靈感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不可阻擋的傾瀉如注,一時間諸多思緒和前世的特有名詞全部冒出腦海。
一個模糊的行動輪廓在他心中漸漸成形,然后變得清晰,細致……
呆楞許久,蕭凡忽然重重一拍大腿,興奮道:“好就這么辦”
曹毅見狀不由喜道:“你想出主意了?”
蕭凡強抑內心的興奮,道:“你聽說過特種部隊作戰嗎?”
曹毅傻眼:“……啥意思?”
蕭凡不管他聽沒聽懂,猶自興奮道:“特種部隊,最早起源于二戰前的德國……”
“等一下我腦子好亂啊”曹毅打斷了他,用一種很沒自信的語氣,哭喪著臉道:“……二戰是什么戰?德國又是什么國?”
蕭凡頓時驚覺,訕笑道:“以你的理解能力,我很難跟你解釋清楚,不過這不重要,知道特種部隊是干什么的嗎?”
曹毅飛速搖頭。
“特種部隊,就是指人員精干,機動快速,單兵戰斗力強的小股部隊,用來執行襲擾破壞,暗殺綁架,敵后偵察,竊取情報等等特殊任務……”
蕭凡滔滔不絕的說了很久,抬頭卻見曹毅一副癡呆的模樣,頓時泄氣的垂下頭,用一句話簡單的概括了他那些超越時代的新理念。
“……總之,特種部隊很厲害就是了。”
曹毅釋然笑道:“你一說厲害,我就了然了,肯定很犀利……”
蕭凡:“…………”
——什么都不懂還笑得這么輕松,這種人真讓人羨慕啊……
“蒙古人作戰的特點是什么?”蕭凡很認真的問道。
“驍勇,兇悍,戰力很強。”跟韃子打了多年仗的曹毅毫不猶豫的道。
“還有呢?”
“以馬為戰,快若疾風……”
“還有呢?”
“長于平原沖鋒,弱于攻城水戰。”
蕭凡道:“其實你說了這么多,意思就是說,他們打仗靠的是一鼓作氣,戰事一開,講究的是一個‘快’字,勇力足夠,智謀不足……”
曹毅想了想,道:“不錯。”
蕭凡悠悠道:“也就是說,他們沒腦子,或者說腦容量比較小……”
曹毅無語:“…………”
蕭凡嚴肅道:“我們要在戰略上藐視敵人。”
曹毅立馬點頭:“對,他們確實沒腦子。”
“所以,我們不妨做個假設,在我們沒有暴露形跡的前提下,如果你是韃子主將鬼力赤,你會不會想到有一小股明軍竟然在這個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的摸進了他們的大營?”
曹毅吃了一驚:“原來你打的這個主意?這……怎么可能摸得進去?”
“這個你先別管,你告訴我,如果你是鬼力赤,你會不會想到這一點上去?”
曹毅沉思道:“韃子五萬大軍連取榆木川和開平府,戰事順利,一路勢如破竹,如今正是士氣高昂,目無余子之時,況且他們也知道自己在草原上與明軍交戰占了優勢,斷然不會料到會有明軍在他們大勝之時竟然敢潛進他們的大營。”
蕭凡笑道:“他們想不到,就是思路的盲點,我們就充分利用這個盲點。”
曹毅疑惑道:“你打算怎么摸進他們的大營?韃子扎營都是很有講究的,營外常設哨騎,也就是蒙古人說的‘阿勒斤赤’,轅門正面布置探馬赤,左右兩側布置脫落赤,也就是巡邏騎兵,再往里去還有左翼,右翼,左軍,右軍,最中心的位置是他們的帥帳,這樣嚴密的營守,我們怎么混得進去?”
蕭凡揉了揉鼻子,笑道:“既然有了頭緒,總會想出辦法的,曹大哥,現在你要做一件事,在咱們這三千人的隊伍里挑出一二十個身手最好,頭腦最機靈的弟兄,最好還能懂幾句蒙古話。”
曹毅輕松笑道:“這個太容易了,咱們這三千人本就是你的欽差儀仗,都是宮里和咱們錦衣衛鎮撫司精挑細選出來的高手,其中有不少弟兄出身寧夏,玉林等邊陲之地,自小便懂得一些簡單的蒙語。”
蕭凡松了一口氣,道:“那就好,這一二十人就是咱們這次行動的關鍵,一定要好好挑選。”
當下曹毅轉過身,把將士們全都集結起來,然后以每百戶為單位,征集身手最高且擅蒙語者,兩柱香的時辰過去,曹毅很快便選足了二十名身手矯健高絕的軍士,一個個精神抖擻的站在蕭凡面前,努力的抬頭挺胸,眼神中充滿了蓬勃的戰意。
蕭凡忍不住點頭,瞧這些人精練之色,便知他們的身手很不一般,就像武俠書里寫的那樣,豐神俊朗,精氣內斂,遺憾的是……
“你們太陽穴為何沒高高鼓起?”蕭凡不解道。
眾將士:“…………”
曹毅滿頭黑線的扯了扯他的衣袖:“……別丟人了,太陽穴高高鼓起那是長瘤子”
蕭凡尷尬的干笑:“…………”
眾將士一齊抱拳,斗志高昂道:“請大人下令”
蕭凡滿意的點頭:“好現在是下午時分,你們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眾人支起了耳朵。
“……睡覺”
一個下午過去,在二十名將士睡覺補充精神的當口,前方斥候不斷傳來情報。
韃子扎營之后果然派出了哨騎四處游巡,活動范圍在大營周遭二十里方圓內,最遠的一支哨騎竟探出了三十里,更可惡的是,這支哨騎在三十里外胡亂朝丘陵和草叢茂秘密處胡亂放箭,一名斥候倒了霉,趴在草叢里竟被他們射中了大腿,當即血流不止,好在受傷的斥候明白身處險境,萬不可出聲,否則便是害了三千弟兄,于是斥候咬著牙,楞是沒發出半點聲音,一直到韃子哨騎往它處游巡,這才被隱蔽在別處的袍澤救過來。
蕭凡聞知后敬佩不已,這簡直是古代版的邱少云呀。
現在已到了晚間,草原上漆黑一片,風吹得更加猛烈,天際隱隱有雷聲轟鳴,一場暴風雨即將到來。
吩咐對那名斥候好生療傷后,蕭凡叫起了那二十名睡得正香甜的將士,然后帶著他們策馬前行到離韃子大營三十里處,找了一個隆起的草地丘陵,背靠韃子大營方向坐了下來。
“你們現在有個任務……”
“請大人吩咐”睡飽了覺的將士們精神愈發充沛。
“韃子的哨騎大概五人為一隊,在大營四周巡游,你們的第一個任務是,給我活捉一隊哨騎回來,不準打草驚蛇,就當是潛進韃子大營前的熱身了,記住,最好三人或四人為一個小組,每個小組里兩人負責殺敵,另兩人負責警戒,各組互相掩護,交替進攻……”
眾人都是經過宮里嚴格訓練出來的高手,而且對軍伍中的合擊之術更是明了于心,蕭凡稍微一解釋特種部隊的某些作戰特點,他們立馬便心領神會。
曹毅問道:“活捉了韃子哨騎以后呢?下一步怎么辦?”
蕭凡沉思道:“下一步,便是喬裝潛進韃子大營了,蒙古人敗退草原后恢復了放牧生活,他們平時為民,戰時為兵,軍隊里卻沒有統一的軍服,這便給我們提供了很大的便利條件,你們要混進去就相對容易多了……”
“怎么混進去?”
蕭凡笑道:“前些日子咱們不是偷了一批蒙古人的衣裳嗎?害得我們三千人被幾百個不要臉的裸男追了五十里地……”
眾人惡寒:“…………”
蕭凡正待吩咐潛進大營后的行動計劃,忽然察覺身后丘陵的高處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感覺頭頂忽然落下一陣急雨,很快頭發便濕了一大塊。
蕭凡一楞,下意識摸了摸頭:“下雨了?這雨還是熱的?”
愕然扭頭往上一看,漆黑的夜色下,一幕讓他瞋目裂眥的情景浮現在眼前。
只見一個穿著蒙古長袍的中年漢子站在丘陵高處,長袍下的褲子已垮到腳跟,正把著一根黝黑的老鳥朝坐在丘陵下方的蕭凡頭頂上撒尿。許是根本沒想到丘陵下方還散坐著幾十號人,這名韃子閉著眼正撒得歡快,一泡又熱又騷的尿不偏不倚的淋到蕭凡的腦袋上。
蕭凡頓時又驚又怒,飛快站起身,指著那名韃子大叫道:“有奸細”
不待他下令,回過神的高手們早已跳了起來,二話不說一個縱身便躍到韃子的身邊,一把揪住他的領子,然后舉拳便往他太陽穴揍去。
韃子一泡尿正撒得舒坦,猛不丁被人揪住了領子,頓時嚇了一跳,夜色下見揪住他的人一身漢人短裝打扮,立馬嘰里咕嚕大叫了一句什么,話未落音,太陽穴便被人狠狠揍了一拳,暈過去了。
其余的將士也飛快縱身掠到丘陵的另一面,見還有四名韃子騎在馬上,正在悠然自得的談笑,將士們不再遲疑,飛身而上,以一種獅子搏兔的氣勢,三四人收拾一個,眨眼間便將四名韃子放倒。
蕭凡受了一嚇,臉色仍舊蒼白無比,見韃子都被放倒,終于松了口氣,驚魂未定道:“這伙人一共有五個,多半是巡游到這里的外圍哨騎……”
楞了一下,好象想到了什么,蕭凡問道:“剛才朝我撒尿那家伙暈過去之前說了一句什么話?”
曹毅板著臉,眼中卻掠過一抹笑意,道:“他說:‘有奸細’”
“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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