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幾怎么也沒想到紀綱想做壞人的決心居然如此堅定,這讓蕭凡有點無所適從。()
他一直認為不管什么人都有向善的一面”沒有人是天生的壞胚子,只有后天的環境才能改變人的性格,人性是復雜多變的,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和絕對的壞人,一個人攙老奶奶過馬路后,轉身就搶了別人的包,你能斷定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紀綱的存在打破了蕭凡一直以來的認知。
這家伙仿佛天生就是為了干壞事而活著的,從他狂熱的眼神中”蕭凡可以感受到,他是確實真心想投靠在蕭凡門下,從此助紂為虐,為虎作倀,甘為蕭凡所驅使的走狗”默默為禍害朝堂奉獻自己的青春,無怨無悔的喪盡天良……
這得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堅忍才能壞得這么徹底?
與此同時,蕭凡又引申出了一個新的問題:俗話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難道我在天下人的眼里是一顆有縫的臭蛋?我的名聲壞成什么樣了?
蕭凡不敢再想下去,雖說他不在乎名聲這東西,可被人看成壞人中的戰斗機,多少讓他感到心里有點不舒服,他一直覺得自己有一顆向善的心”妖如果有了一顆像人一樣的仁慈心,那就不是妖,身邊圍著諸多奸黨和錦衣衛的下屬,大家都喜滋滋的看著蕭凡的反應,蕭凡知道他們的心思,今科武榜眼這么死心塌地要求投靠,無疑給朝中奸黨又多增加了一份新的力量,對奸黨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可惜這些人不知道紀綱是什么人,他的壞跟別人不太一樣,別人頂多給自己爭取一下利益和權力,而紀綱,只要有了充分的陽光和土壤,他的野心會膨脹到謀朝篡位,欲取天子而代之,他是真正的包藏禍心比之朱棣毫不遜色。
老實說,蕭凡不敢答應他的投靠,養只白眼狼在身邊太刺激了”他不想每天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紀綱……”沉吟許久蕭凡開口了。
紀綱仍舊伏地而拜,聞言頭也不抬的應道:“草民在。”
蕭凡眼中泛起深沉:“紀綱,我是個好人……”
紀綱抬起頭,臉上一片錯愕,脫口道:“不會吧?”
蕭凡臉色發黑:“你啥意思?”
紀綱急忙又一個頭磕下“俚恐道:“草民失言,侯爺恕罪!”
“本官入仕以來,一直嚴而恪己自律本分,嫉惡如仇,大公無和…”
周圍的奸黨們頓時面孔抽搐紛紛出現不良癥狀,蕭凡老臉一紅”立馬停止了自吹自擂”這話說得連他自己都有點”想吐。
“……所以,本官從不濫收門下,紀綱,你之所請,本官怕是不能答應。”
紀綱又使勁磕了個響頭,聲音甚至帶了幾分哽咽:“草民一心愿為侯爺效犬馬之勞侯爺為何一定要拒草民于千里之外?”
因為你的人品比我還差……
蕭凡當然不便將這話說出。”人家畢竟是欽點的武榜眼。
長長嘆氣,蕭凡跺腳道:“你干嘛一定要跟我一條道走到黑呢?”
“侯爺本是國之柱石,為何一定要自稱走黑道呢?”
蕭凡語塞,良久終于嘆道:“罷了罷了,我收下你”
紀綱大喜過望,面朝蕭凡道:“侯爺在上,請受門下紀綱三拜!”
說完紀綱狠狠朝蕭凡磕了三個響頭,然后抬起頭,討好而諂媚的看著蕭凡那模樣就像一條剛認了主人的狗”那么的欣喜暢快。
周圍的奸黨和錦衣衛下屬們紛紛撫掌大笑,七嘴八舌的恭喜蕭凡今日雙喜臨門不但高中狀元”而且認了一名忠心耿耿的屬下將來必然如虎添翼,今日之事或許成為一段千古佳話云云……
蕭凡勉強堆起了笑臉一一應付,他的心頭卻很沉重,別人從紀綱的臉上只看到了一派忠心耿直,而蕭凡卻看到了別的東西。
紀綱眼中看到的不是蕭凡本人,而是蕭凡頭上的耀眼光環,那光環代表著強大的權勢,代表著天子的恩寵,代表著奸黨深厚的靠山,紀綱拜的不是蕭凡本人,他拜的是權勢,作為一個籍籍無名的草民,他迫切的需要它,但他將自己的這種需要隱藏得很好。
此人將來若掌了權”恐怕對朱允墳,對他蕭凡,甚至對整個大明朝堂都不是件好事。
蕭凡看了他一眼,突然為自己的決定感到后悔,他覺得今日的決定也許給將來埋下了一個禍患,如此心機深沉陰險的人,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奸臣賊子,自己有把握拿捏住他嗎?有朝一日他得了婆,成了氣候,那時自己怎么辦?
隨即蕭凡又釋然,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自己已是高高在上的權臣,還怕拿捏不住一個剛進朝堂,任何根基都沒有的草民?自己能收他,將來也能殺他!這是錦衣衛指揮使的自信。
收紀綱入門下后,禮部官員走上前陪著笑道:“狀元公,時辰不早了,是不是可以上馬夸官了?”
蕭凡點了點頭,微笑著抓住了面前駿馬的韁繩,正待將腳放進馬鐙子提身上馬,忽聽紀綱一聲大叫道:“侯爺且慢,放著我來!”
眾人盡皆一楞,只見紀綱神態恭謹的在馬鐙前跪下,雙手撐地”將整個背脊放平,然后扭頭向蕭凡道:“請侯爺上馬!”
紀綱的意思很明顯,要蕭凡踩著他的背脊輕松跨上馬,這樣的舉動,簡直是大戶人家的奴仆才做得出的,而紀綱以今科武榜眼的身份做出這等低賤之事,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周圍的奸黨們見此情形,紛紛朝蕭凡露出羨慕的目光,唯有曹毅見紀綱如此作態”不自覺的皺了皺眉。
蕭凡心頭愈發沉重。
&nbā的心思太深了,心思越深,代表著他的野心越大,將來他要得到多少才能對得起他今日的付出?
這個人很危險,以后一定要小心提防!
蕭凡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面上卻露出贊許的微笑”老實不客氣的一抬腿”踩著紀綱的背脊跨上了馬。
直到蕭凡在馬上坐定,紀綱才緩緩站直了身子,無視不少圍觀官員對他宴出的鄙夷目光”他的神情卻顯得非常欣喜,仿佛蕭凡踩著他的背脊上馬對他而言是一件很榮耀的事。
蕭凡騎在馬上冷冷掃了他一眼,道:“夸官過后,來我府上一敘。”
紀綱聞言大喜,又朝蕭凡跪拜下去,大聲道:“是!多謝侯爺抬舉草民!”
禮部官員一揮手,隊伍前方的衙役狠狠一敲手上銅鑼,武舉三甲的游街夸官正式開始。
&nbā帽,從鎮撫司衙門出發”一轉到了西市,沿路所有百姓盡皆朝三人行跪拜大禮,一眾錦衣衛下屬則興高采烈走在隊伍前方,而朝中的奸黨們則圍在蕭凡身旁,眾人一邊走一邊高聲談笑,至于高中榜眼和探花的兩位,則非常自覺的落后許多步,很低調的遠遠跟在蕭凡馬后”不敢搶蕭凡半點風采。
蕭凡臉上擠出僵硬的笑容”不時在馬上客氣的朝沿路兩旁的百姓拱手致意,這武狀元當得太心虛,到現在蕭凡都覺得如同置身于一場荒謬的夢境之中,令他分外糾結。
扭過頭”新任的太常豐卿解縉一臉燦爛的笑容走在蕭凡馬旁。
蕭凡眼光閃爍,他忽然想起,這位歷史上有名的大才子也是被紀綱活活整死的,而且是大冬天的把他灌醉了,然后埋進雪里,活活把他給凍死,下場很凄慘…………
彎下腰,蕭凡低聲問道:“解學士……”,”,解縉急忙拱手:“大人有何吩咐?”
“沒吩咐,就問一下你,覺得咱們后面那位今科榜眼怎樣?”
解縉想了想,道:“看上去倒像一條磊落忠心的漢子”不過”,“不過什么?”
“不過不知道為何,下官看到他就覺得全身發冷……”
蕭凡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道:,“覺得冷就對了,如果他上輩子把你閹了,今日你見到他就該感到蛋疼了……”
解縉睜大了迷茫的雙眼,一臉莫名其妙:“…………”
“會寫書嗎?”
解縉茫然點頭:“會。”
“把他寫進書里,……寫死他。
解縉:“……”,…”
漫長的游街夸官不知過了多久才結束,蕭凡由衷的松了口氣,對別人來說”這或許是一生中最風光榮耀的時刻”可對他來說卻如同在地獄中煎熬一般難受。
回了衙門,蕭凡換上了指揮使的官服,非常低調的從衙門后門坐官轎回了府。
剛跨進府門便吩咐平人閉門謝客,任何人都不見。
半個時辰后,蕭府大門的門檻上坐著一位神情沮喪的紅袍大漢”兩手的手指彎曲,跟貓爪子似的使勁撓著蕭府的大門,撓著撓著,大漢痛哭失聲。
“侯爺,侯爺!您不是說要草民過府一敘嗎?怎么不讓我進吶,當官的都是騙子…”,”
下人隔著門縫看著那位紅袍大漢哭得很傷心,哭著哭著,紅袍大漢趴在門口睡著了……
一像個委屈的孩子般,睡著了……
渾然忘記放了紀綱鴿子的蕭凡正在府里的內堂坐著,他現在有客人。
客人不算陌生,久違的陳家商號掌柜,練鶯兒。
陳鶯兒垂著頭”兩眼盯著自己的腳尖”眼眶卻微微泛了紅。
心上的人兒近在咫尺,可卻如同隔著比天涯更遙遠的鴻溝,將她和他遠遠分成兩端,她在一端痛得撕心裂肺,他在另一端笑看云卷云舒。
這一見,慰藉了相思,可心口的疼痛卻愈發清晰,徹骨。
不論時光過了多久”當初的影像分明還清清楚楚留在陳鶯兒的腦海中,那么的鮮亮生動,仿佛一閉上眼,夢魂牽縈的人兒便出現在眼前”如空氣般透明,不可捉摸,卻無處不在。
每次看到蕭凡,陳鶯兒總有一種刻骨銘心的痛,當年蕭凡窮困潦倒,卻堅持帶著畫眉離開了陳家,寧愿衣食無著,寧愿上街要飯,也不肯在陳家待下去,他仰天狂笑出門離去的背影,這兩年來一直在她心間縈繞,直到他離開,她才發現自己的魂魄精氣也離開了自己的身軀,隨著他一同消失,只剩下一地支離破碎的相思”和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昏昏噩噩過著每一個孤獨悔恨的日子。
如果時間回到兩年前,她換一種態度對他好,對他溫柔體貼,言聽計從”像所有賢惠的妻子對待丈夫一樣小心細心,他……還會不會離開?今日兩兩相對”還會不會是這種相顧沉默的氣氛?
陳鶯兒苦笑,也許”他終究還是會離開的吧,他這一生注定不是池中之物”陳家那個小小的安樂窩,不可能困得住一只心懷壯志的雄鷹。
陳鶯兒抬眼注視著蕭凡,看著如今蕭凡穿著綢羅錦緞,雖如從前一模一樣的相貌”可眉宇間卻已十足上位者華貴雍容的氣度,和不怒自威的壓迫感,那是一種極大的自信表現”仿佛可以一手掌控世間萬物生靈的神明”高高在上”俯視眾生。
昔日寄人籬下的商家贅婿”如今潛龍騰淵,翱翔九霄,以往在陳家的種種”是否已成了他最不堪最不愿回憶的往事?那么,面對自己這個曾經的未婚妻子,他是否也不愿想起,甚至恨不得此生不再相見?
今日主動登蕭府的門,……錯了嗎?
這一刻,陳鶯兒幾乎想站起來扭頭便走”她無法在這種沉默的氣氛中保持淡定,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迎著陳鶯兒癡癡的幽怨目光,蕭凡也禁不住心旌激蕩。
從北平回到京師兩個多月了”從酷熱的嚴暑一直到微寒的早秋,蕭凡為應對朱棣將來的謀反而各處奔忙,一直沒有見過陳鶯兒。倒不是故意躲著她,確實是因為太忙”離朱棣謀反的日子越來越近,朝中諸事繁多,蕭凡幾乎每天都是拖著疲憊的身軀從衙門里回來,回了家鞋子都不脫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連跟三位夫人說話的空閑都沒有,怎有時間去見陳鶯兒?
看著面前的陳鶯兒幽怨尤憐的模樣,蕭凡心底忍不住贊嘆,她真是越來越美了,以前一直覺得她的五官精致,然她的眉毛卻略嫌濃粗”給人一種盛氣凌人的壓迫感,可今日才發現陳鶯兒的眉毛不知什么時候微微修飾過,用黛筆將它描細,堪堪如兩片羸弱柳葉,這樣整個人看起來比以前舒服多了。
太久不見,蕭凡感到有些生疏,以往她是下屬,自己是上司,就算不聊私事,總能說一些公事,可今日卻不知為何氣氛很沉悶,仿佛有許多話無從說起。
清了清嗓子,蕭凡還是打破了沉默,終于開口說道:“……沙發。”
陳鶯兒愕然:“…………”
“咳咳,我的意思是……,陳掌柜最近可好?”
陳鶯兒低下頭”晶瑩的淚珠兒滴落在她的手背上,碰撞,綻裂……
“我……很好。你呢?”
蕭凡看著她落淚,心底忍不住嘆息,對這個女人,他的感覺很復雜。
她代表著曾經的不快,也代表著一段很珍貴永不復來的記憶。
蕭凡不是傻子,他知道這兩年來,陳鶯兒默默為自己做了很多事,從抓道衍和尚”到與錦衣衛合作開商號,為錦衣衛收集北方的情報打掩護,甚至將觸角伸進了北平城中,與朱棣建立了買賣關系,為朝廷將來的平叛之戰埋下了伏筆,更且及時的通風報信,幫自己截下了意欲潛逃回北平的燕王三子……
樁樁件件,加起來太多了。一個女人如此心甘情愿默默為一個男人做這么多事,這代表了什么含義,傻子都清楚了。
蕭凡不是傻子”他當然明白陳鶯兒的意思。
美人恩重,何忍負之?看著她坐在一側默默拭淚,蕭凡甚至隱隱感到了幾分心疼。
也許……把她收進房算了?兩三年過去”什么恩怨都應該煙消云散了,她付出一切來迎合討好自己,自己堂堂男子漢”總不能比女人的氣量還小吧?
可是“…………自己喜歡她嗎?
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蕭凡是個活得很明白的人,日子過得明白,感情也要明明白白。
他希望男女之情簡簡單單”中間絕不允許摻雜任何瑕疵。
所以,在沒想明白這個重要的問題前,蕭凡覺得不能輕易向陳鶯兒做出承諾,連提都不能提,免得害人害己。
于是蕭凡很快轉移了話題。
“我也很好,最近運氣不錯,哈哈……陳掌柜,最近商號生意可好?”
陳鶯兒垂頭低聲道:“有了錦衣衛和朝中各位大人的關照,陳家商號如今已是大明的赫赫官商,怎么可能不好?”
“你好我就好……家中伯父可好?”
“家父身體尚康健,我弟弟陳寧在曹千戶的一紙關照下,也入了錦衣衛,蒙曹千戶照顧,陳寧現在當上了總旗”手下也管著五十來號人……”
“叫你弟弟好好干,只要我在錦衣衛,你弟弟的前程自然遠大,最近商號發展缺銀子嗎?我這一年七摳八索的貪了……,啊不,攢了好幾萬兩銀子,要用銀子盡管開。”我私平補貼給你……”
陳鶯兒本來滿懷苦澀悲戚”卻被蕭凡一番東拉西扯弄得有些糊涂,抬起頭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櫻唇微張,低聲道:“大人你……,你怎么了?為何對我如此……如此關心?”
蕭凡俊臉浮上幾分憂慮,沉聲道:“這個你先別問,我只問你”陳家商號最近有什么難處嗎?”
“沒有。”
“有難處就說,沒難處制造難處也要說。”
“真的沒有。大人為何這么問?”陳鶯兒看著蕭凡的目光越來越奇怪。
蕭凡釋然點頭:“沒難處就好,你沒難處,我倒有個難處,就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陳鶯兒俏目一亮,為蕭凡解決難處幾乎已成了她的使命。
“大人有何難處盡管說,我一定幫你解決。”
蕭凡的表情頓時變得憂郁”目光哀怨的瞧著她,幽幽道:,“我最近新娶了一位如夫人,我官兒當得這么大”到如今只有這三位夫人,實屬難得,可否請你幫個忙……”
“什么忙?”
“別再拐跑她了,我討個老婆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