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仁義之師
燕王府門前劍拔弩張,王府親軍侍衛與留守欽差行轅的錦衣親軍刀劍出鞘,雙方怒目而視,火拼一觸即發。
朱棣憋著一肚子氣,臉色鐵青的瞪著方孝孺。
他很討厭別人挑釁他的權威,在京師之時,蕭凡三番五次帶人上門找他麻煩,稍有風吹草動那個混帳便命人包圍他的燕王別院,那里畢竟不是他的地盤,朱棣活吞了蒼蠅似的生生忍下了這口氣,而且忍了一次又一次。
可這里是北平!是他燕王就藩十余年的封地!他朱棣就是北平府的土皇帝,他的一句話比朝廷皇帝的圣旨更管用,從來沒人敢在北平府的地界上悍然帶兵到他燕王府找他麻煩,今日方孝孺開了先例。
朱棣感到很憤怒,他發現不論什么人跟蕭凡在一起混久了都會變壞,而且檢驗他是不是真的變為壞坯子的標準就是看他有沒有勇氣包圍燕王府,從曹毅到方孝孺,都干過這事兒,堂堂燕王府已經成為壞蛋的煉爐,痞子無賴們的試金石。
方孝孺顯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他理直氣壯的轉過身,瞇著眼稍稍辨認了一下朱棣所站的方位,然后大步上前,指著朱棣身邊的一名侍衛大聲道:“燕王殿下,你實在太過分了!那位名叫張紅橋的女子明明是蕭大人的侍妾,君子不奪人所愛,更何況她還是你送給蕭大人的,你趁蕭大人領軍北征,又將張紅橋騙進府里,此舉簡直人神共憤,令人發指……”
朱棣滿頭黑線道:“正學先生,本王在這里……”
方孝孺一楞,抬眼四下茫然環顧張望,大怒道:“燕王殿下在何處?速速現身!”
朱棣擦著汗,將方孝孺的手輕輕往右邊一撥,讓他的手指正對著自己的鼻子,然后無奈道:“本王早已現身了……”
方孝孺神情掠過一抹赧色,隨即又一挺胸,義正嚴詞的大聲道:“燕王殿下,你太過分了……”
“行了行了,你已說過三遍了……正學先生,你怎么知道張紅橋在本王府里?”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留守欽差行轅的皆是錦衣校尉,行轅里的任何風吹草動能瞞得過他們嗎?”
“本王……本王與紅橋姑娘是舊識,今日只是請她過府一敘,順便為本王彈幾首曲子以助酒興而已……”朱棣神色有些尷尬道。
方孝孺怒道:“張紅橋既是王爺送給蕭大人的侍妾,那她從此以后就是蕭大人的女人,你縱是親王之尊,有何資格命別人的侍妾為你奏曲?王爺亦曾飽讀圣賢書,今日此舉符合哪句圣人之言?不知王爺何以教我?”
朱棣語結,默然半晌,忽然惱羞成怒道:“正學先生,張紅橋一介青樓女子而已,有必要為了她而傷了彼此的和氣嗎?蕭大人若是喜歡,本王再送他十個八個清倌人又如何!再說這是本王與蕭大人之間的事,與先生何干?”
方孝孺不甘示弱道:“老夫與蕭大人一殿為臣,交情莫逆,蕭大人出征之時囑老夫幫他留守行轅,如今他的侍妾卻莫名不見了,老夫將來如何面對他?燕王殿下,你說這事與老夫有沒有關系?”
朱棣臉色越來越青,咬著牙冷聲道:“正學先生,本王敬你是當世大儒,還請先生莫為了一個青樓女子,壞了你一世清名!張紅橋確實在本王府上,本王稍后自會派人將她送回,你這般帶人上門鬧事,本王若現在將她交還給你,在這北平府地面上,本王將來威信何在?”
方孝孺脖子一梗,執拗道:“不行!老夫受人所托,便須忠人之事,請王爺現在就把張紅橋請出來,否則老夫絕不與你善罷甘休!”
朱棣陰森的盯著他,目光中殺機迸現:“方孝孺,你欺人太甚了!”
“王爺,你霸占別人侍妾,欺人太甚的是你!”
“這里是北平府,不是你們橫行霸道的京師,你當本王收拾不了你嗎?”
方孝孺仰天狂笑:“死便死矣,天理公道猶存,老夫何懼之!王爺盡管來試試!”
朱棣大怒:“來人!”
隨著二人的談話越來越僵,雙方的親軍侍衛對峙的氣氛也越來越凝重,朱棣一聲暴喝之下,聚在王府門前壁壘分明的兩方人馬同時向前跨上一步,眼看便是一場火拼。
這時,一道瘦削的人影慌忙從王府里面沖出來,口中大叫道:“且慢動手!”
眾人回頭一看,卻見道衍和尚滿頭大汗跑出來,然后湊在朱棣耳邊惶然道:“王爺,方孝孺萬萬殺不得!殺了他,王爺的大業必將毀了一半啊!”
朱棣一楞,冷冷道:“一介窮酸腐儒而已,為何殺不得?”
道衍頓足急道:“王爺只知他是蜀王尊崇的正學先生,但你可知方孝孺在天下讀書人心中的地位?”
“什么地位?”
“宋濂已故,方孝孺已是世間僅存的大儒,是天下讀書人的種子啊!王爺今日若殺了他,便是得罪了整個天下的讀書人,將來王爺舉事,讀書人誰會站在你這邊?就算讓你得了天下,誰肯幫你治理江山?”
朱棣面皮狠狠抽搐了幾下,怒道:“這老厭物著實可惡,本王今日非要……”
“王爺!小不忍則亂大謀,……三思啊!”
朱棣心神一震,頓時恢復了冷靜。
跟自己的篡位大業比起來,這點小事算得了什么?太微不足道了!成大事者能忍人所不能忍,若真在北平府殺了方孝孺,那個與他結下深仇的蕭凡又被自己逼到關外送死,這兩人若都死了,恐怕京師朝堂里那些大臣們說話就難聽了,再說,道衍的話確實有道理,不能因為一時之氣而鬧得與天下讀書人決裂,后果太可怕了。
怎么辦?忍!
朱棣當下冷笑數聲,道:“正學先生,本王敬你一代大儒,不與你計較,不就是個青樓女子嗎?你等著,本王把她請出來還給你們便是!”
說完朱棣狠狠一甩袍袖,走進了王府。
方孝孺也冷哼幾聲,挺胸負手而立,一臉倔強執拗之色。
朱棣進了內殿,見張紅橋嘴角血跡殷然,俏麗的臉龐腫得高高的,頭發凌亂披散,模樣很是狼狽,她眼中一片冷漠之色,見朱棣進來,她頭也不抬,仍舊無神的垂頭望地。
朱棣冷哼道:“張紅橋,你命好,有人來救你,但你別高興得太早,在這北平府地界,別說是你,就算是蕭凡,本王要他的命如屠一狗爾!”
說完,朱棣高聲道:“來幾個侍女,給她收拾一下,然后把她送出府去!”
未過多時,侍女們便將張紅橋收拾停當,精心打扮后的張紅橋又恢復了明艷照人的絕色容貌,連臉上的紅腫也消去了許多。
臨出王府,朱棣叫住了她,將一小包東西塞進她手里。
張紅橋一楞,帶著幾分恨意和迷惑的望著他。
朱棣陰笑道:“蕭凡若能活著從關外回來,你把這包東西下在他的茶水食膳之中……”
張紅橋渾身大震,脫口道:“不……”
“紅橋姑娘!……令姨母如今在本王的照顧之下,本王會待她若上賓,姑娘不必擔心……”
赤裸裸的威脅話語,如一道天雷擊中了張紅橋,她身軀踉蹌了一下,眼中頓時流下淚來。
“你自幼父母雙亡,這世上只有你姨母一位親人,紅橋姑娘,親情可貴,失去了可就悔恨終生啊……”朱棣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如同地獄惡魔的詛咒一般森然可怖。
張紅橋臉色蒼白,沉默了半晌,終于將藥包狠狠捏在手心,用力握緊,纖細的骨節顫抖泛白,美眸中的眼淚早已決堤而下。
何必有此生,連死都這般為難!蕭凡,你可知我苦楚?你可恨我絕情?
山海關外,遼闊的草原上遍布高低起伏的丘陵山包,如同一幅天然雕琢而成的美妙畫卷,在蕭凡的眼前鋪展延伸。
騎在馬上,蕭凡穩如泰山,原本不怎么會騎馬的他,經過這些天的馬上行軍,卻鬼使神差練就了一身頗為過硬的騎術,這恐怕是諸多郁卒事情中的唯一一件幸事了。
“藩王神馬的,最討厭了!”蕭凡騎在馬背上哼哼唧唧。
曹毅策馬上前道:“就是!把咱們擠兌到前面去送死,他在后面悠閑從容的布陣迎敵,勝了,是他燕王運籌帷幄有功,敗了,是你這欽差沒按他的計劃誘敵,反正好處都是他的,責任全是你的,照我說,你根本就不該答應他……”
蕭凡冷哼道:“不答應他行嗎?當時北平諸將都在跟前,那么多雙眼睛盯著我這個欽差,我若怯戰避戰,他們會怎么看我?我要不要臉無所謂,朝廷的臉面可就丟盡了……”
曹毅嘆了口氣,道:“難道咱們真的跑到韃子的大軍那里去送死?老子這輩子還沒打過如此窩囊的仗!”
蕭凡冷笑道:“他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想害我的人多了,真正害到我的有幾個?一直都是我害別人,誰有本事害得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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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毅楞了一下,接著驚喜道:“莫非你已有應對之策?”
“沒有。”蕭凡老老實實道。
曹毅泄氣道:“那你哪來的過墻梯?”
蕭凡干笑道:“說幾句大話鼓舞一下自己的信心嘛……當真就沒意思了。”
曹毅哭喪著臉道:“你嘴里能不能說句靠點譜兒的話呀?都這光景了你還笑得出,下面我們該怎么辦?”
蕭凡看了看天色,已是中午時分,于是沉吟道:“韃子大軍若已攻下了開平府,那么他們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山海關,二是延慶,所以他們必然往東南或西南方向進軍,我們現在已趕在張玉的前面出了山海關,時間還算充裕,接下來……”
“接下來怎樣?”曹毅急切問道。
蕭凡揉了揉肚子,慢吞吞道:“接下來……吃飯!”
“啊?”
指了指頭頂的太陽,蕭凡笑道:“中午了啊,不吃飯怎么行?皇帝還不差餓兵呢,我這人肚子一餓心情就會很不好……”
曹毅楞了半晌,終于嘆道:“認識你這么久了,我實在是看不透你啊,你腦子里都裝了些什么?”
蕭凡也嘆道:“或許裝了滿腦子的不合時宜……”
埋鍋造飯,以百戶為單位,每百戶埋兩鍋,蕭凡下令之后,三千將士一齊下馬,然后各自從馬背上的背囊里取出足夠分量的米糧和肉干,統一交給百戶后,下鍋煮米。
草原上升起了裊裊的炊煙,伴隨著清香的青草泥土氣息,令人心曠神怡。
蕭凡使勁抽了抽鼻子,笑道:“這味道真香,有點兒野炊露營的意思,艱苦中帶著幾分浪漫,這才叫真正的革命浪漫主義……對了,曹大哥,軍糧準備得充足嗎?”
曹毅點頭道:“每人帶了十日的糧草,應該足夠了,燕王這回很大方,大概也是不好意思讓我們餓著肚子去送死,軍糧倒是給得很充足……”
蕭凡冷笑道:“這就像給死囚臨死前吃頓飽飯一樣,他以為咱們會感激他?呸!”
沉默了很久……
蕭凡忽然渾身一個激靈,失聲道:“曹大哥,將士們現在煮的這批軍糧是燕王給咱們的?”
曹毅不解道:“是啊,剛剛出山海關的時候,北平西郊大營的軍需官追上了咱們,按咱們的人數配給的。”
蕭凡悚然一驚,道:“西郊大營給的?”
“是啊,瞧這大米的成色,恐怕還是今年的新糧呢,應該是剛入庫的……”
蕭凡楞了許久,跺腳道:“剛入庫的那就更糟了!”
轉過頭,蕭凡朝正在煮米下鍋的將士們大聲吼道:“你們都別吃這糧米!這米不能吃!”
將士們聞言頓時呆楞住了,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道蕭凡下這命令什么意思。
曹毅急道:“蕭老弟,現在可不是講骨氣的時候,這里是草原,沒有別的糧草補充……”
蕭凡氣道:“誰跟你講骨氣呀!你看我像是個有骨氣的人嗎?這米有問題!”
“什么問題?”
蕭凡尷尬的咳了幾聲,面紅耳赤道:“這米多半是王貴送進西郊大營的……”
曹毅愕然道:“王貴送的那又怎……”
話未說完,曹毅也楞住了,關于蕭凡密令王貴給燕軍糧草下藥一事,進行得非常隱秘,知道的人只有區區幾個,曹毅恰好也是知道的人之一。
張大了嘴,曹毅半晌之后,終于也回過味來,頓時喃喃道:“這他娘的真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啊!咱們差點著了自己的道兒……”
呆楞過后,曹毅也急得跳了起來,朝將士們大吼道:“快!快把鍋里煮的米都倒掉!誰也不準吃!這米果真吃不得……”
一名千戶鼓足了勇氣道:“大人,為何吃不得?”
“這米有毒!”曹毅非常篤定的道。
眾人一聽,如同被蛇咬了手似的,紛紛將鍋都掀翻了,然后眾人盡皆勃然大怒,破口大罵道:“這他娘的哪個混蛋干的?”
“將來必定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日他全家祖宗十八代先人!”
蕭凡臉上難得的掠過一抹潮紅。
群情激憤中,曹毅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道:“老弟不必介懷,下藥的是王貴,又不是你,不關你的事……”
本來還覺得有些羞愧的蕭凡如同吃下了定心丸,聞言頓時精神一振,羞愧之色消褪無蹤,連胸脯也挺了起來,理直氣壯道:“曹大哥所言有理!斷子絕孫的是王貴,此舉人神共憤,天必譴之,跟我半毛錢關系都沒有!對吧?”
“此言大善!”
罵也罵過,但口糧問題還是要解決,轉頭回山海關補充糧草不合適,群情激憤的將士們若把事情鬧大,給燕軍糧草下藥的陰謀也許會暴露,會讓蕭凡的布局毀于一旦。
剛出關就碰到這種事,而且這事還偏偏聲張不得,說到底這還是蕭凡他自己造的孽。
出師不利,事事倒霉,蕭凡現在真想讓太虛給他算上一卦……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解決將士們的吃喝。
“三千張嘴要吃飯呀……”曹毅愁眉苦臉的嘆氣。
蕭凡沉痛的拍著大腿:“自作孽,不可活呀……”
關外是茫茫草原,上哪兒找吃的去?
怎么辦?
蕭凡是個有辦法的人,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盡管他想出來的辦法或許都不怎么善良……
轉了轉眼珠,蕭凡頓時有了主意。
“將士們,糧米吃不得了,你們想吃肉嗎?”蕭凡騎在馬背上大聲問道。
“想——”將士們一致吞口水,眼神流露出強烈的渴望。
蕭凡露出了微笑,指著茫茫草原道:“這里是關外,雖然還是大明的疆界,但這里也有很多韃子的小部落……”
眾將士一臉茫然:“…………”
蕭凡嘆了口氣,這年頭找個聞弦歌而知雅意的人怎么就那么難呢?
知其雅意的人倒是有一個,曹毅很快便反應過來,大笑道:“你們這幫蠢才!你們手里的刀劍是干什么用的?缺吃缺喝,咱們去搶他娘的!”
眾將士這下終于聽懂了,頓時沸騰起來,一個個臉龐激動得通紅,扯著脖子嘶聲大吼。
“搶牛,搶羊,搶女人!”
出身皇宮禁衛親軍的三千將士,在蕭凡一句話之間便化身為三千草原悍匪,禍害韃子部落的強梁……
將士士氣高漲到頂點時,蕭凡忽然高舉雙手,一臉正氣凜然的大聲道:“你們都錯了!”
將士們頓時安靜下來。
蕭凡環視眾人,緩緩道:“我們是朝廷的仁義之師,不能禍害別人……”
眾人大感失望,士氣頓泄。
頓了頓,蕭凡接著道:“……但是仁義之師也要吃飯的,所以你們記住了,只搶牛羊,不搶女人!軍民魚水一家親嘛!”
只搶牛羊的仁義之師……好矛盾的邏輯。
眾將士茫然而迷惑的面面相覷。
人群中傳來一道弱弱的聲音:“全部搶光嗎?要不要給韃子部落留點兒吃的?”
蕭凡大怒:“給他們部落的女人每人留根黃瓜!”
曹毅緊接著搭腔:“……還是切成片的黃瓜!”
“對!急死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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