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北平鬧個雞飛狗跳,朱棣就不得不見欽差了,誰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經營多年的地盤被人糟踐。
方孝孺出了個挺陰損的招兒。
至于怎樣把北平鬧得雞飛狗跳,這一點,蕭凡頗有心得。
他本來就是個善于制造事端的人,別人謂之"不守本分",蕭凡覺得這叫"活潑可愛"。
"師父,你這輩子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第二天一早,蕭凡將太虛拉到一邊神秘兮兮的問道。
太虛一楞,飛快道:"有酒有肉,大吃大喝......"
"太狹隘了!有高尚一點的嗎?"蕭凡很不贊同師父的胸無大志。
"一手摟著青樓的粉頭,一手搖骰子賭錢,......這算不算高尚?"
蕭凡嘆氣,喃喃道:"你倒是吃喝嫖賭樣樣不耽誤,簡直是出家人的敗類啊......"
"你問我這個什么意思?"
蕭凡嘿嘿笑道:"師父,有樁美差交給你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干不干?"
太虛狐疑道:"你這么好?又想什么花招整我?"
蕭凡笑道:"師父多慮了,徒弟這是想孝敬您呢。"
太虛嗤笑道:"小王八蛋,你沒事對道爺呼來喝去的,今兒吃錯藥了,居然認得‘孝敬’二字怎么寫了?吃喝嫖賭要花銀子的,真有這份孝心,給我千兒八百兩,讓道爺我出去樂樂......"
蕭凡笑瞇瞇道:"不用花錢,在這北平城里,你想干什么都不用花一兩銀子,你就當這北平城是你開的,全城的姑娘都是你老婆,全城的飯館商鋪都認你當掌柜,看見想吃的就上去吃,看見好看的姑娘就上去摸,千萬別拿自己當外人!"
太虛聽得兩眼發直,看著蕭凡的目光就像看著一個瘋子。
沉默許久,太虛悠悠道:"貧道活了一百多歲,老是老了點兒,可我沒老糊涂,真按你說的做,你當北平都指揮使司和燕王府親軍是吃干飯的?一準兒把我射成篩子,你小子想害我?沒門兒!貧道絕不上你的當!"
蕭凡苦笑道:"師父,我真是一番好心啊,別人在北平這么做當然不行,可師父你忘了,你徒弟我是朝廷派下來的欽差呀!只要他們沒公然舉著旗子造反,他們名義上就是朝廷的臣子和將士,誰敢對欽差不敬?誰敢治欽差的罪?您就放心大膽的使勁糟踐吧。"
太虛疑惑道:"你為何要我這么做?"
蕭凡笑瞇瞇的道:"因為我是欽差呀,這輩子好不容易當了回欽差,如果不作威作福一番,老了以后回想當年,會不會覺得很遺憾?"
太虛想了想,點頭道:"你的這個解釋很合理......"
中午時分,某個人聲鼎沸,熱鬧喧囂的飯鋪里,一個身著邋遢灰色道袍的老道士吃完面前桌上一大堆佳肴,滿足的打了個飽嗝,露出舒坦的神情,然后起身拍了拍屁股便往外走。
店伙計一楞,急忙攔住他:"這位道爺,你還沒付帳呢。"
老道士眼一瞪,惡聲惡氣道:"付什么帳?道爺在京師下館子從來不給錢的!"
伙計急了,擼著袖子道:"老家伙,想吃霸王餐?"
老道士瞪了他一眼,道:"我就吃霸王餐了,怎么著吧?朝廷欽差大人讓我吃的,你有膽告我去呀!知道欽差是什么人嗎?欽差代表天子!欽差說的話就是天子說的話,道爺我這是奉旨吃霸王餐,你有意見嗎?"
伙計一窒,大怒道:"哪里來的老瘋子,吃了霸王餐還敢胡亂造謠!找打!"
說罷揮拳便朝老道士臉上揍去。
老道士渾不在意的哈哈一笑,伸手一撥便將伙計的手撥開,伙計身形一個踉蹌,接著愈發大怒,店里其他幾名伙計也怒氣沖沖上來幫手。
一番相斗,動靜頗大,飯鋪碗碟桌椅碎了一地,客人們紛紛驚恐四散。
待北平都指揮使司的軍士聞訊趕來時,老道士打完了人早已揚長而去,只留下一地破碎的殘屑和哀嚎呻吟的店伙計。
與此同時,北平城內另一家青樓里。
一個黑臉虬髯大漢剛穿好衣服,愕然睜著眼對龜公道:"什么?嫖妓還要給錢?這是哪國的規矩?"
龜公勃然變色:
青樓眾打手面帶兇色圍上前......
砰砰乓乓......
又是一場慘烈的打斗......
同樣的事情在北平城四處上演,這一天的北平籠罩在愁云慘霧之中,飯鋪,青樓,賭檔,布莊,很多都遭了殃......
樁樁件件分明顯示與剛進城才一天的朝廷欽差儀仗親軍隨從有關。
北平十數家商戶掌柜叫苦不迭,紛紛于北平知府衙門鳴鼓告狀,聲淚俱下控訴欽差屬下的罪行。
此事非同小可,北平知府得知與欽差大人扯上了關系,不敢擅自做主,急忙將此案上報給北平都指揮使司,北平都指揮使亦不敢進欽差行轅拿人,于是又上報給燕王府,燕王府左護衛指揮張玉聞訊一凜,急忙向正在裝瘋賣傻的燕王朱棣稟報。
朱棣大怒,北平是他苦心經營多年的根據地,怎能任由蕭凡縱容屬下胡來?當下朱棣命張玉帶上燕王府侍衛將犯案的欽差親軍捉拿入獄。
張玉領命而去。
就在他帶著燕王府侍衛氣勢洶洶直奔欽差行轅戒臺寺的同時,城外駐扎的欽差儀仗親軍亦奉蕭凡之命,緊急調撥一千人入城。
戒臺寺外,一把椅子端端正正放在戒臺寺大門口正中,蕭凡身著欽差官服,威風凜凜,一臉肅穆的坐在椅子上,凜然冷對張玉及燕王府眾侍衛。
"你們憑什么抓人?本官的屬下所犯何罪?"蕭凡面沉如水,語氣如冰。
張玉眉梢一挑,忍住氣道:"欽差大人,貴屬在城中張狂跋扈,橫行霸道,他們在飯鋪酒樓吃飯不給銀子......"
蕭凡鼻孔朝天,冷冷哼道:"在京師的飯鋪里吃飯,從來不用給銀子的,本官的屬下習慣了。"
張玉一窒,咬著牙道:"他們買東西也不給銀子......"
"在京師的店鋪里買東西,從來不用給銀子。"
"他們嫖妓也不給銀子!"
蕭凡大吃一驚,愕然問道:"你們這里嫖妓要給銀子的?"
張玉張大了嘴,目瞪口呆:
蕭凡一臉迷茫的回過頭,問他身后站著的曹毅和太虛:"男歡女愛,多么美好和諧的事情,干嘛要給銀子?"
曹毅和太虛一齊搖頭:"沒聽說過,聞所未聞......"
"稀奇古怪,男女情感交流,為何要給錢呢?把我們當什么人了!"
張玉怒極,大喝道:"欽差大人,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貴屬觸犯明律,末將不得不拿人,還望欽差大人勿復阻攔!來人,進寺拿人!"
"誰敢!張玉,你想造反嗎?"蕭凡站起身怒目而視,凜凜官威令燕王府侍衛躊躇不敢前進一步。
隨著蕭凡話落,寺內忽然涌出大批手執長刀弓弩的親軍,人人面色兇惡的盯著張玉及燕王府侍衛。
燕王府侍衛紛紛長刀出鞘,毫不示弱的跨上前一步,與蕭凡的親軍針鋒相對,情勢頓時陷入劍拔弩張,雙方廝殺一觸即發。
蕭凡陰森一笑,目注張玉道:"張將軍,膽敢冒犯天子欽差,對本官刀兵相向,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燕王的意思?你打算讓燕王背上謀反的罪名嗎?"
怒意滿面的張玉聞言頓時神色凝重,當下高舉右手,對侍衛冷喝道:"收刀,退!"
燕王府內。
"今日午間,欽差蕭凡縱容屬下親軍結隊出行,于鬧市中胡作非為,犯下累累罪案......"
張玉端坐在朱棣面前,眼瞼半垂如實稟報蕭凡的形跡。
朱棣斜躺在一張描著金線鑲著珠玉的華麗胡床上,頭上搭了塊白巾,聽著張玉的稟報,朱棣黝黑的面皮忍不住急速抽搐了幾下。
"他們都干了些什么?"
張玉道:"今日他們共計在十余家飯鋪酒樓白吃白喝,與店家起了爭執后,砸爛店鋪桌椅碗碟無數,打傷伙計無數,在十余家青樓嫖妓,嫖完不給銀子,又將青樓砸得稀爛,晚間還燒了一家綢緞莊,北平知府衙門的人剛剛才把火撲滅......"
朱棣勃然大怒,將頭上白巾狠狠扯下一扔,大吼道:"蕭凡這個混帳!欺人太甚!在本王的封地焉敢如此張狂?張玉,馬上調兵,將戒臺寺給本王圍起來......"
一旁的道衍和尚急忙道:"王爺,萬萬不可!別忘了蕭凡是欽差身份,動他等于是公然謀反啊!眼下時機未到,諸事未妥,切不可因小失大!"
朱棣怒道:"本王在京師時便受他百般欺凌,現在他到了本王的封地,莫非我還要受他欺凌不成?這是什么道理?"
道衍沉聲道:"王爺真要殺他嗎?您別忘了蕭凡入北平以前命武定侯郭英調了四萬兵馬直趨大名府,此舉是何用意?一旦欽差有了任何差池,郭英必以燕王謀反論處,揮兵直入北平府......"
"本王麾下十余萬驍勇百戰將士,會怕這區區四萬人?"朱棣氣得大叫。
道衍慢吞吞道:"王爺,您的意思是,為了這幾家飯鋪,青樓,您不惜頂著謀反的罪名,傾麾下之將士,公然與朝廷大軍打一仗?王爺,您是這個意思嗎?"
朱棣一窒,長長呼吸幾次,生生忍下了這口惡氣。
為了幾家飯鋪青樓謀反,恐怕是史上最沒名堂的謀反了,可以想象,他朱棣肯定不會名垂青史,朱棣當然不會干這種蠢事。
道衍見朱棣漸漸平靜,微笑道:"王爺,您也該見蕭凡了,您裝瘋多日,為的不就是演給這位欽差看的嗎?"
朱棣冷哼道:"本王不見!晾他幾日再說!他把北平城燒了本王便算他有本事......"
話音剛落,一名侍衛急匆匆跑進來,單膝跪地行禮道:"稟王爺,欽差蕭大人的親軍剛剛在知府衙門尋釁鬧事,把整個衙門的衙役,捕快,雜役打得遍體鱗傷......"
"嘶——"朱棣瞋目裂眥,倒抽一口涼氣。
道衍苦笑道:"王爺,再不見他,恐怕離他火燒北平城的日子不遠了,這人的手段咱們都領教過,世上沒他不敢干的事......"
張玉急忙點頭,嘆息道:"末將原以為他蕭凡是個斯文的讀書人,沒想到我錯了,這人從里到外其實是個十足的無賴潑皮......"
道衍深深的看著張玉,眼中有一種知己般的惺惺相惜......
"見他,本王現在就見他!"朱棣語氣中帶了幾分顫抖,不知是氣是怕。
燕王終于見欽差蕭凡了。
戒臺寺的廂房內,蕭凡一臉怪笑的盯著張玉,悠悠道:"燕王不是瘋了嗎?怎么又好了?"
張玉干笑道:"王爺病情易反復,時好時壞,他說見欽差大人時,神志已有些清醒了......"
蕭凡恍然道:"哦,原來已經好了,王爺果然是吉人天相,不過,大病初愈還需靜心調養將息才是,本官現在不便打擾吧?沒關系,我可以多等幾天,不急的,北平景色不錯,我打算帶上隨從四處走走看看......"
張玉冷汗潸潸,你這哪是什么"走走看看"呀,分明是橫行霸道,魚肉鄉里......
"大人還是抓緊時間去吧,王爺這會兒清醒,下一刻不知會不會又瘋了......"張玉語氣中帶了幾分哀求。
擺足了架子,蕭凡終于站起身笑道:"好吧,既然張將軍如此盛情邀請,本官就給你個面子,去燕王府見見王爺......"
穿著正式的官服,數百儀仗親軍啟行往燕王府而去,四名親軍手揮靜鞭前行開路,一路靜鞭數響,官員軍士百姓等皆惶恐退避,儀仗隊伍前舉十余面執事牌,其后緊隨手執金瓜,節杖等物的錦衣親軍,再后便是蕭凡的欽差官轎,一行人浩浩蕩蕩氣勢威武的招搖過市。
燕王府正門大開,王府侍衛按刀分別側立于大門兩旁,儀仗到了燕王府門前停下,蕭凡出了轎,抬眼見門前數十丈見方的寬闊廣場,廣場以漢白石地磚鋪就,王府大門上方斗大幾個"敕造燕王府"幾個大字,黑字金匾,高懸于大門上方,門口玉石臺階左右分立兩尊碩大的白石獅子,威武氣派,氣沖霄漢。
見蕭凡下轎,燕王府侍衛照足了禮數,以跪拜大禮參見欽差。
道衍和尚靜靜站在王府門前,含笑注視著蕭凡走近,這才合十道:"貧僧道衍,見過欽差蕭大人。"
蕭凡呵呵笑道:"道衍大師,久違了,京師匆匆一別,不覺竟已一年多,大師紅光滿面,精神愈發矍鑠了。"
道衍眼中頓現怒色,一提起京師,他永遠也忘不了蕭凡下令錦衣衛射殺他的情景,當時若非自己輕功有些火候,恐怕當場便死在錦衣衛的弓弩之下了,此仇不共戴天,這家伙居然還好意思說什么"京師匆匆一別",當時的情形,跟"匆匆一別"能扯得上關系嗎?明明是自己落荒而逃,才撿回了一條命。
"阿彌陀佛,蕭大人有心了,故人相見,貧僧感慨良多啊!貧僧在京師多蒙蕭大人照顧了。"道衍語帶深意。
蕭凡仿佛沒聽懂似的,謙虛的笑道:"沒什么,真的沒什么,我照顧得還很不夠啊......對了,你和燕王感情還好吧?依舊伉儷情深否?"
道衍臉色發黑:
"蕭大人,燕王在府中花廳靜養,剛剛王爺又犯病了,若有怠慢得罪之處,還望蕭大人多包涵......"道衍板著臉冷冷道。
蕭凡樂了:"王爺又瘋了?瘋得還真是時候呀......"
道衍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便領著蕭凡往花廳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穿過王府前殿,經過殿后的回廊和假山池塘,一路沉默無言。
許久......
"大師......"
"什么事?"
"你在京師飛身逃跑時,掉了一條內褲......"蕭凡的聲音很無辜。
道衍緊緊閉嘴走在前面,面皮不住的抽搐:
"大師......"
"什么?"道衍語含怒氣。
"那條內褲是紅色的,很有內涵哦......"
道衍:
"大師......你該不會現在還穿著紅內褲吧?今年是你的本命年?"
"大師,你說句話呀,我只是想在離開北平前多交一個朋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