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離開了蕭府,前廳的地磚上,流了一地鮮血,有蕭凡的,也有燕王的。
這次因蕭畫眉而起的爭鋒,二人堪堪打了個平手,誰也沒占到便宜,卻很有默契的互相揭過了此事。
不過蕭凡心里明白,經過這次事情,朱棣算是真正恨上了自己,他與朱棣之間的矛盾,已然升級到非常尖銳的地步了,以前雖然跟他有過小小的摩擦和沖突,不過那與切身利益無關,朱棣是個做大事的人,不會太往心里去。但是這次卻不同,站在他的立場來說,他的幼女生生被蕭凡"拐騙"了,此仇不可謂不深。
梁子結大了,接下來怎么辦?
蕭凡認為,該干嘛干嘛。
既然鐵了心站在朱允炆這邊,那么他與朱棣便注定要翻臉,將來他們之間遲早會有一戰,早翻臉跟晚翻臉,區別不大。
所以朱棣離開后,蕭凡顯得很淡定,對他來說,這只是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而已。
郎中請來了,看著蕭凡左臂的刀傷嘖嘖搖頭。
蕭凡被郎中一副見到絕癥病人的表情嚇了一跳,惴惴道:"不會吧?只是劃了一刀而已,沒救了?"
郎中急忙討好的一笑:"大人,草民只是對砍傷您的惡人表示譴責而已"
蕭凡。
曹毅在一旁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大人是被別人砍傷的?說不定是他自己不小心割的呢?"
郎中嘿嘿笑道:"那怎么可能?往自己手臂下刀子的,那不是傻子嗎?"
蕭凡欣慰道:"大夫辛苦了,等下找管家領五兩銀子賞錢。"
——真該把朱棣拉過來,讓他聽聽人民群眾的心聲。
郎中見有賞錢領,高興得眉開眼笑,醫治愈發細心了。
給蕭凡的傷處涂上藥膏后,蕭畫眉過來將郎中推到一邊,然后抹著眼淚一聲不吭的給蕭凡包扎傷處。
看著畫眉心疼得嘴角直抽的神情,蕭凡反倒不落忍了,扭過頭朝她笑道:"我沒事,你別哭了。千百年以后會有學者證明,適當的流點兒血可以促進人的新陳代謝,對身體有好處的"
郎中在一旁很不識相的反駁道:"這是什么學者說的?簡直胡說八道嘛,血與氣,乃人體賴以活命之根源,豈可有損?更遑論對身體有好處"
蕭畫眉原本哭得梨花帶雨的小臉,頓時愈發不可收拾了。
蕭凡瞟了郎中一眼,冷冷道:"大夫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嗎?待會兒咱們請你進詔獄住幾天,本官可以為你詳細示范一下,放血對人體到底是不是有好處。"
郎中嚇得渾身一激靈,這才意識到他現在是跟一幫殺人不眨眼的錦衣衛打交道,急忙搖頭道:"多謝大人美意,草民不感興趣,真的不感興趣。"
包扎好了傷口,郎中和曹毅眾人相繼告辭而去。
內院臥房內,蕭畫眉緊緊抱著蕭凡的腰,一聲不吭的埋在他的背后啜泣,手上的力道很大,仿佛稍一松手蕭凡就會不見了似的。
"畫眉"
"嗯"畫眉抽噎著低應。
"你可不可以稍微松松手"蕭凡似乎很難受。
"不!"畫眉手上的力道更緊了。
"可是你再這樣抱著我的腰,我的屎就要拉到褲襠里了"蕭凡俊臉憋得通紅道。
許久之后,蕭凡扳過畫眉的肩膀,幫她擦干淚,然后嘆道:"你和你生父燕王"
畫眉極快的打斷他,道:"誰若傷你,誰就是我的仇人,生父也不例外。"
畫眉說這話時斬釘截鐵,神情極為認真,小小的臉蛋上充滿著執拗的神采。
蕭凡感動的將她抱在懷里,久久不語。
"我的母親已死在他的冷漠之下,我不能容許他再傷你,在這世上,我只有你了"畫眉將頭埋在他懷里,抽噎著道。
蕭凡感動的嘆息:"畫眉"
"嗯?"
"以后跟人拼命時別咬人了,那樣風險很大。"
"那用什么?"
"等會兒我教你一招撩陰腿吧。"
"好!"
掌燈時分,太虛老道哼著小曲兒,搖搖晃晃回來了。
蕭凡陰沉著臉坐在內院的月亮門口,見太虛一副快樂如神仙的模樣,心頭便氣不打一處來。
徒弟今天被人砍得差點成了神雕大俠楊過,你這當師父的居然還在外面逍遙快活,太讓人心理不平衡了!
太虛嘴里哼著調兒,剛穿過內堂,便看見坐在月亮門口陰沉著臉的蕭凡。
太虛一楞:"你坐在這里做什么?"
蕭凡板著臉道:"數星星。"
太虛哼道:"還真有童趣,數星星是你這副表情?好象被人砍了一刀似的"
"師父真是神機妙算"
太虛瞧了一眼蕭凡半耷拉著的左臂,不由大吃一驚:"你真被人砍了?"
蕭凡后發制人,板著臉冷冷道::"師父,俗話說師徒同心,其利斷金,但今日我卻對你太失望了,徒弟在家中險些被人用刀砍死,我挨刀的時候你倒好,跑到外面喝酒喝得春光燦爛"
說著蕭凡忽然抽了抽鼻子,聞到太虛身上一股濃郁的脂粉香味。
蕭凡不由愈發悲憤了:"而且你喝的居然還是花酒,師父,你太讓徒弟傷心了!"
太虛見蕭凡左臂傷勢,確實不似作假,不由老臉訕然,神情有些羞愧的低下頭。
蕭凡站起身,悲聲道:"師父,你這樣不對呀!徒弟挨刀你怎么能不在場呢?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差點白發人送黑發人了?你自己捫心自問,你這師父當得稱職嗎?你有沒有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一點點羞愧,感到一點點內疚,有沒有咦?你懷里藏著什么東西?露出來了"
蕭凡一伸手,將太虛懷里一方大紅色的物事抽了出來,借著月色一看,不由愈發憤怒。
"肚兜兒?你師父啊,你怎么越來越墮落了?風月之地喝花酒也就罷了,你居然還打包?你一百多歲年紀了,怎么比徒弟我還風流啊?做人能不能正直一點?老往那些地方鬼混,你不怕得病啊?你將來若死于花柳,你叫徒弟我該在你墓志銘上怎么寫?"
太虛被蕭凡數落得老臉羞紅,低著頭小心翼翼道:"摸骨算命?"
"順便還提供恐嚇業務,對吧?"蕭凡簡直對這位極品師父無語了。
太虛嘿嘿干笑,眼珠子轉了幾下,便待往門里出溜兒過去。
"慢著!把肚兜兒給我,沒收了!簡直為老不尊,而且還心理變態,這么大把年紀了,人家姑娘夠當你重孫女了吧?"
蕭凡正氣凜然的奪過肚兜兒,狠狠瞪了太虛一眼,"是原味兒的么?"
太虛。
太虛臊眉搭眼往內院走,神情很沮喪。
蕭凡白日憋了一肚子的氣,終于發泄出來,心情頓時平復。
心情一平復,他便想到了一個很緊迫的問題,自己是不是該學點更高深的武功了?
越深入朝堂,越感覺生命沒有保障,一派祥和的表象下總伴隨著刀光劍影。而自己僅僅靠半吊子的現乳一指是絕對保不了命的,看來必須要下苦功練更高深的武功才是。
如果自己的武功更高一點的話,起碼今天就不會受傷,更樂觀的估計,沒準今日會在蕭府的前院里滿院子追殺燕王侍衛,何至于被人所傷?
想到這里蕭凡精神一振,暗自下了決心,學武!一定要學武!為了日后保命,必須學得一身蓋世神功!
太虛耷拉無神的背影快進廂房了,蕭凡趕緊揚聲道:"師父,且慢!徒兒有事找你......"
太虛轉身搖頭,神情很頹然:"無量壽佛,貧道已沒肚兜兒了......"
"咱不聊肚兜兒的事兒,就聊武功的事兒......"
"什么意思?"
"徒兒最近特別有上進心,忽然想跟師父您學幾招高深的武功......"蕭凡露出討好的笑。
太虛楞了一下,半天才反應過來,接著他仰天長笑,笑聲中透著一股不可一世,揚眉吐氣的味道。
"師父何故發笑?"
"哈哈哈哈——肚兜兒還我!"
皇宮武英殿內。
朱元璋半閉著眼,蒼老的面孔露出很疲憊的神情。
近來他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誅滅胡惟庸后,朱元璋廢除了千年的宰相制,舉國大小事務悉決于朝廷,決于皇帝,那時他每天要處理數千份奏本,照樣能應付,可如今,他的體力和精力大不如從前,每天只能揀重要的國事處理,其他的小事則交給了朱允炆批復,并命朱允炆處理舉國刑獄案。
一來朱元璋要給自己減減壓力,二來,趁著他還活著,可以手把手的教朱允炆如何治國,如何處理朝政。
沒有誰天生就會當皇帝的,偌大的大明帝國,舉凡官吏任免,平衡制權,農田糧桑,河道漕工,邊境軍備等等,復雜而且煩瑣,皆須皇帝一人而決,大到朝堂國策推行,小到百姓穿衣吃飯,這些都要皇帝操心,若無朱元璋手把手的教朱允炆,朱允炆年紀輕輕的,怎么可能當好皇帝?
外人看皇帝端坐龍椅,享百官萬國朝拜,風光無限,天地一人,可只有皇帝本人才明白,光鮮的背后隱藏著怎樣的辛苦與疲憊。
龍椅后,朱允炆為朱元璋輕輕揉著太陽穴,朱元璋臉上露出舒坦的神色。
"允炆,聽說燕王手臂傷了,怎么回事?"
朱允炆的動作頓了一下,接著又繼續揉著朱元璋的頭,輕輕道:"聽說是跟蕭凡起了沖突......"
朱元璋眉頭一蹙:"怎么又是蕭凡?這人怎么回事?自他進了朝堂,不管發生什么事總與他有關,這臣子當得未免也太不安分了。"
朱允炆聽朱元璋語氣不滿,急忙笑道:"皇祖父,這次的事兒可怨不得蕭凡,四皇叔挑釁在先,他帶侍衛闖進蕭凡府里,不知何事起了沖突,四皇叔的侍衛抽刀先傷了蕭凡,然后四皇叔見事情鬧大不好收拾,于是才自傷一刀以賠罪。"
原本朱允炆想把常寧郡主的事情說出來,可話到嘴邊,忽然想到常寧與四皇叔的種種恩怨,若此時告訴了皇祖父,常寧執意不肯歸祖,事情鬧僵了反而不美,于是朱允炆忍住沒提這事。
朱元璋沉默了一下,緩緩道:"燕王先傷了蕭凡?"
"是的,皇祖父。"
"所為何事?"
"這個......孫兒尚不知。"
朱元璋長長嘆氣:"這個棣兒,太讓人不省心了,原來見他戰功卓著,威震北元,朕甚嘉許,卻沒想到他的性子竟然如此飛揚跋扈,帶著侍衛闖進朝廷大臣的家中,而且居然砍傷大臣......他在北平也是如此作為么?"
"......孫兒不知。"
"允炆,以朕的名義擬旨,其一,嚴厲斥責燕王,命他閉門思過,躬身省己。其二......賜蕭凡黃金百兩,不必細說原因。"
"是。"
隔了一會兒,朱元璋忽又問道:"你皇姐江都郡主與耿璿的婚事,欽天監可擇定了日子?"
朱允炆心中暗嘆,道:"擇定了,欽天監監正擇選了兩個日子,一為下月初七,二為七月十八,皆是黃道吉日,可行嫁娶之事。"
朱元璋點了點頭,道:"那就定在下月初七吧。"
朱允炆訝異道:"下月初七?可......皇祖父,離下月初七只有十天了,是不是......太倉促了點?"
朱元璋嘆息著搖頭:"不倉促,就下月初七吧,命禮部尚書張紞和宗人府趕緊準備去吧。"
離七月尚有四個月,近來朱元璋體虛多病,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過七月,對這個一向寵愛的長孫女,朱元璋當然希望在他未死之前,能夠親眼見她嫁得一個好歸宿。
朱允炆心頭沉甸甸的,壓著滿腹心事。
十天后皇姐與耿璿成親,可是......她中意的不是蕭侍讀嗎?皇姐嫁給不喜歡的人,她以后還會快樂嗎?
"知道當別人的師父多不容易嗎?"太虛捋著胡子,無限唏噓的感嘆。
蕭凡搖頭:"不知道,我只知道當別人徒弟也挺不容易的......"
太虛斜眼睨著他,冷哼道:"貧道也是從別人的徒弟過來的,沒覺著當別人的徒弟有什么不容易的。"
蕭凡嘆氣:"咱們當徒弟的性質不一樣,我敢保證,師父你當徒弟那會兒,你的師父肯定不會那么缺德,去挖徒弟的銀子,一挖就三千兩啊......"
太虛面帶赧色,然后有些惱羞成怒的咆哮:"不就三千兩銀子嗎?你都朝廷大官兒了,至于這么沒出息嗎?咳嗽兩聲錢不就來了!小氣勁兒!一點都不大氣,見錢眼開......錯了,何止是見錢眼開呀,你見錢屁眼兒都開了,不,不能叫開,那簡直就是怒放......"
蕭凡擦汗,跟以算卦為生的師父斗嘴皮子,貌似不怎么明智......
"師父......偏題了。"蕭凡趕緊打斷太虛滔滔不絕的數落,可憐兮兮的道。
太虛一楞:"哦?偏題了?剛才說到哪兒了?"
"您說到當師父不容易,徒兒深以為然!"
太虛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孺子可教也!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你看看,師父多大的壓力呀!"
太虛蒼老的面容浮上幾分辛酸的意味。目光變得深遠迷離,而且深沉。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默默無私的將畢生所學教予徒弟,不計報酬,不計辛苦,寒暑不改,風雨無阻,就像......就像那油燈,默默的點燃自己,照亮了別人,燃燒得越快,燈油也消耗得越快,直到油盡燈枯......"
太虛收回深遠的目光,充滿感情的凝望蕭凡:"......你知道師父的含義多么深刻了吧?"
蕭凡一臉感動的使勁點頭:"知道了......師父不是盞省油的燈。"
太虛。
正與太虛討論該學哪種武功防身時,前院大門傳來喧囂聲。
然后砰的一聲巨響,張管家被人推得一踉蹌,一道纖細的人影閃身而入,飛快的朝院中的蕭凡奔來。
蕭凡眉頭一蹙,心頭怒起。
老子的府宅是怎么回事?老有人蠻橫無禮的闖進來,莫非整個京師都當老子這錦衣衛同知是泥捏的?誰想來欺負就來欺負?
前有朱棣硬闖,現在又有人硬闖,蕭凡在考慮是不是該找個由頭收拾京里幾個大臣,給自己立立威風。
闖入府里的人越來越近,蕭凡定睛一看,滿腔怒氣頓時化作無形。
對漂亮的女人,他是不介意人家硬闖的,不但不介意,反而很歡迎。
闖進來的是個姑娘,她穿著水湖綠的宮裝,頭發盤成小小兩個抓髻,面貌十分俏麗。
姑娘滿臉焦急的跑了幾步,一見院中的蕭凡,頓時露出歡喜的神情,趕緊走到蕭凡面前,朝他襝衽一禮,脆聲道:"婢女墨玉,見過蕭大人。"
蕭凡很茫然的撓了撓頭,道:"......你啥時候見過我啊?"
墨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