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凡和太虛走出會賓樓的時候,兩人臉上的神情都很滿足。
太虛吃得紅光滿面,而蕭凡,則好象去了一樁久積心底心事。
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太久很難受,蕭凡不敢說自己是好人,但他至少不能算是徹頭徹尾的壞人,別人對他有誤解他不在乎,可劉三吾年近八十,沒幾年活頭了,蕭凡不希望他帶著對自己的怨恨進棺材,對一個心性耿直的老年人來說太殘忍了。
今日一泯恩仇,正遂其愿也。
蕭凡想到這里,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太虛斜眼乜著他,神情很不屑的撇嘴道:"白吃白喝臨走還帶倆醬蹄膀,把人家老頭兒一個人晾在那兒,你這人太無恥了。"
"這怎么是無恥呢?我耗了一晚上口水跟他上課,讓他懂得了人生的道理,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一言之師,受用終生,劉老大人應該感激我才是,吃他一頓飯實在是對他很客氣了......"蕭凡振振有辭。
"白吃白喝到你這種理所當然境界的,你是貧道生平僅見。"太虛無限感慨。
蕭凡斜眼瞧著他,哼道:"別說得跟沒事人兒似的,你不也白吃人家了嗎?這會兒裝什么大義凜然?"
太虛撓了撓頭:"也對呀,呵呵,說來奇怪,貧道自己花銀子買的東西,怎么吃都不覺得香,可白吃人家的,吃起來那叫一個痛快酣暢,無量壽佛......這怎么回事呀?"
"你就是賤的!"
"......徒兒啊,琢磨一下,你朝中那么多大臣同僚,明天咱們吃誰去?"
蕭凡語氣無限蒼涼:"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吶!明天吃黃觀去。"
"太好了!"太虛雀躍不已。
一對無恥師徒在漆黑的夜色中往家里走去,他們手里每人還拎著一個油紙包,包里的醬蹄膀正冒著絲絲熱氣,嗯,蕭畫眉一定很喜歡......
夜涼如水,暮春的江南夜晚滲著絲絲寒意。
蕭凡與太虛二人慢悠悠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二人一邊走一邊斗著嘴,顯得分外......師徒情深?
走過府東大街,拐過彎便是一條狹長而漆黑的巷子,巷子口冷幽的正對著大街,像惡魔張開了大嘴,擇人而嗜。
蕭凡走到巷子口時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神情有些畏懼,此刻心里不知為何泛起一股冰涼的寒意,似乎有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師父......"
"怎么了?"
"咱們換條路回家吧,別走這巷子......"
"為什么呀?這條巷子路更近,大晚上的干嘛要繞遠路?"太虛不樂意了。
"因為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咱倆今晚會倒霉......"
太虛哈哈大笑:"莫非你看出咱倆今晚有兇兆?連貧道的嘴上功夫都學會了,不簡單......"
蕭凡畏懼的探頭看了看幽深的巷子,擔憂道:"師父,這巷子真有點邪門兒,咱們還是繞遠路吧......"
太虛不由分說,拉了蕭凡就往巷子走去,嘴里念叨道:"你怕個屁啊!貧道早算出你一生享盡榮華,命數極貴,連個黑巷子都不敢進,老天真是瞎眼了......"
"那師父你走前面......"
二人推搡著一前一后進了黑巷子。
剛走進去,驚人的變故發生了。
黑暗中幽光一閃而過,疾速射來,然后便聽得太虛一聲悶哼。
"啊——誰在暗算道爺?"太虛驚怒大叫道。
蕭凡走在太虛身后,聞言頓時一驚,急忙問道:"師父你怎么了?"
"道爺中招了,快退!"
蕭凡毫不猶豫的扭頭便往巷子外跑,太虛跟在蕭凡身后,不停的催促:"快跑快跑!今日果然有兇兆......"
蕭凡跑在前面,嘴里怒聲大叫道:"我早跟你說過繞遠路,你非不聽,師父,劫數啊,劫數啊......"
"劫個屁......啊......"
"師父你又怎么了?"
"道爺屁股中箭了,好歹毒好下流的箭!"太虛又驚又怒的悲呼。
一股凌厲逼人的殺氣,突然之間在小巷內充斥,蔓延。
太虛身中兩箭,幸好沒有傷在要害,二人狼狽逃到巷子口,卻見狹窄的巷口處,五名身著黑衣的蒙面人正手執鋼刀,守在巷口,冷冷的目光緊緊盯著二人,如同野獸盯住了獵物一般,那么的陰冷,森然。
蕭凡扶著一瘸一拐的太虛,正驚惶逃到巷口,見到這五名刺客,蕭凡心中悚然一驚,立馬止住了腳步。
前路被堵,后路莫測,毫無察覺間,二人已身陷絕境。
蕭凡渾身不由發起抖來。
是誰?誰要殺自己?我的存在擋了什么人的道?黃子澄?黃觀?還是......燕王朱棣?
顧不得細想推敲,五名刺客正站在巷口,與蕭凡和太虛二人相隔數步,遙遙對峙。
一股陰沉壓抑的氣息在四周縈繞,空無一人的巷口處,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死亡味道。
兩方一動不動,五名刺客仿佛篤定了獵物即將到手,面對蕭凡二人時,反而不急不徐,緩緩分散成一個半圓的陣勢,結結實實將二人堵在巷口。
陰沉的死亡氣息如同一雙有力的大手,緊緊扼住了二人的脖子。五名刺客身形不動,但他們穿著的勁裝已高高鼓起膨脹,似乎運足了全身的力氣,開始準備進攻了。
蕭凡渾身顫抖,臉色變得慘白。他只是個普通人,很少經歷真正的殺戮場面,穿越者又怎樣?你再厲害,終究不是萬人敵,刺客隨手一刀就能結果了自己的性命。
"師父......"蕭凡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刺客們的動作,嘴里顫聲喚道。
"什么?"太虛大腿處中了一箭,屁股也中了一箭,此刻臉色因失血而顯得發白,神態很是頹靡。
"你不是說過,我命中有王侯之相,一生貴不可言嗎?"蕭凡顫抖著問道。
"對......"太虛非常虛弱的回道。
蕭凡帶著哭音道:"徒兒忘記問你了,你算的是我這輩子的命,還是下輩子的命?"
太虛嗆咳著虛弱的道:"廢話!當然是這輩子......"
"那你現在有什么說法沒有?猴兒沒當成,咱倆倒要被人當豬宰了......師父啊,你到底會不會算命呀?現在有人收過路費,咱倆過不去啦......"
前方被堵,身后更不知有多少敵人在黑暗的巷子里等著他們,進不得退不得,敵人既然選在此時此地刺殺他,必然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今晚能不能活著逃出去,只有老天知道。
太虛推開蕭凡攙扶的手,然后手指掐算了幾下,冷笑道:"貧道早就算出命中該有一劫,此劫兇險異常,必見血光,沒想到應在今晚......"
蕭凡無語。
這時候了還在裝神弄鬼,攤上這么一位極品師父,今晚逃生無望了......
二人對話的當口,五名刺客已悄然的小心翼翼的逼近,眼中閃爍著陰冷殘酷的光芒,騰挪的身軀躍躍欲試,保持著高度的戒備之態。
蕭凡暗暗攥緊了拳頭,生死在即,縱然拼不過也要拼一次,讓這些刺客們見識見識何謂"亮劍精神",明知不敵亦要以死相拼,這就是亮劍!
沒辦法的事,如果有路可逃的話,傻子才亮劍呢。
刺客們越走越近,神態也越來越小心,他們很專業,并沒因為蕭凡的武力值低微而輕視他,充分重視每一個敵人,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法則。
太虛垂下頭,低聲嗆咳了幾聲,呼吸愈發粗重,身軀也搖搖欲墜,仿佛已無力動彈。
蕭凡看得心中一酸,老頭兒雖說人無恥了些,可這么久相處下來,二人之間早已有了深深的情分,沒想到因為自己而要殞命于此,這一刻蕭凡滿是愧疚。
"師父,你撐住,咱們沖出去......"蕭凡說著眼眶泛了紅。
太虛喘著粗氣,蒼白著老臉慘笑幾聲,身形也隨著踉蹌了一下。
幾名刺客見太虛一副油盡燈枯的模樣,不覺心勁稍稍一松,就在他們稍稍放松的那一瞬,油盡燈枯狀的太虛眼中忽然閃過一抹冷光,然后肩頭微晃,身軀騰空而起,袍袖如同翅膀一般張開,像一只翱翔于天際的大鳥,眨眼間便沖到幾名刺客身前,然后雙掌運力一劈,當先的兩名刺客如斷線的風箏似的,慘叫著飛出老遠。
眾人還沒回過神時,太虛已翩然落地,落地時身形踉蹌,喘氣喘得更粗重了。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油盡燈枯眼看就要斷氣的老頭兒忽然爆發出這么高的武力,一時間將眾刺客震在當場,久久沒有動作。
殺了兩名刺客,巷口的包圍圈打開了一道口子。
"退!"
太虛一把抓住還在楞神的蕭凡,冷聲暴喝。
二人狼狽的沖過包圍圈的那道缺口,驚惶往外逃去,眨眼間便跑得遠遠的。
刺客們這時才回過神來,紛紛低罵了一聲,隨著一聲呼哨兒,漆黑的巷內同時出現十幾名刺客,眾人合成一群,運起腳力朝二人追去。
兩撥人一前一后,在深夜無人的大街上你追我趕,一切都在無聲中進行,沉默中殺機愈顯凝重。
蕭凡被太虛抓著往前飛奔,耳邊只聽得呼呼的風聲,四周景物飛快倒退。
蕭凡內心欣喜,喘著粗氣邊跑邊問道:"師父,原來你剛才都是裝的......師父神功蓋世,咱們跑什么呀,你回去把他們都干掉不就完了么?"
太虛罵道:"孽徒!孽徒!平日叫你好好練功你不練,你若會武功咱倆今日何需如此狼狽?貧道身中兩箭,氣力已失,剛才那一掌是貧道趁他們防備松懈,盡全力的最后一擊,那群人武功高強,必不會再上當了......"
"師父,我會現乳一指呀,我脫他們的褲子,你去揍他們......"
"閉嘴!生死關頭,你以為還像上次那樣兒戲嗎?"若有力氣,太虛真恨不得給蕭凡迎頭一掌,把他立斃掌下,收了這么一個沒用的徒弟,實在是武當派的悲哀,師門不幸。
兩撥人跑得飛快,不得不說,蕭凡在逃命方面還是頗有天賦的,被刺客們追了這么久,居然一點也沒露疲態,反而精神十足。
漸漸的,聚集一塊兒的刺客們有些體力不支,于是追趕的步伐漸緩,隊伍也出現了斷層,有的跑在最前面,有的則落后很多。
蕭凡一邊跑一邊回過頭看了一眼,然后喘著氣道:"師父......徒兒一直想不通,咱們為什么要跑呀?"
太虛罵道:"你傻了啊?有人要殺咱們,不跑等著挨刀啊?"
"......咱們為什么不揍他們呢?"
"你白癡啊!他們人多。"
"可是......追咱們的只有一個人呀......"蕭凡很無辜的道。
"嗯?"太虛頓時扭頭往身后看去。
果然,原本十幾人的刺客追殺隊伍,跑了這么久以后,只有一個身材中等的刺客離二人十幾丈遠,喘著粗氣不屈不撓的追著,后面的刺客大部隊至少拉下了百余丈。
"師父,揍不揍?"
太虛狠狠呸了一聲,獰笑道:"當然揍!這是老天送咱們一個痛打落水狗的機會呀......"
默默辛勤追趕他們,而且追趕得很積極很超前的刺客跑著跑著,卻見前面被追趕的蕭凡二人突然停步不跑了,他也很納悶,這兩人為何不跑了?莫非我立功受賞的機會到了?
站在原地楞了一會兒,然后他左右張望了一下,終于明白二人不跑的原因了......合著就他自己追得最積極,落了單都沒發覺......
一股悲憤的情緒充斥著刺客的胸腔。
刺客還沒來得及掉頭逃跑,蕭凡和太虛二人已如狼似虎般沖了過來,然后抓著這名刺客就是一頓暴揍。
憋了一整晚的恐懼害怕,在施暴的同時完全發泄出來了。
蕭凡兩眼通紅,手腳并用,很快將刺客揍得連他媽都不認識,邊揍邊罵:"你丫以為你跑馬拉松比賽呀!跑贏了就行是吧?這是拼命你懂不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有沒有一點兒憂患意識?就你這蠢腦子還當刺客,去死吧!"
不知過了多久,落單的刺客已被二人揍得面目全非,奄奄一息,只有出氣兒沒了進氣兒。
紛亂的腳步聲自身后傳來。
蕭凡心頭一緊,道:"師父,他們又追上來了。"
太虛果斷的一揮手:"跑!"
于是......漆黑的夜色下,痛打落水狗的二人又重新恢復了落水狗的身份,很無奈的繼續逃跑......
蕭凡一邊跑一邊神色凝重的思考。
今日的遭遇可謂兇險之極,若不是太虛奮力一擊,沖破了包圍,恐怕今晚兩人就得交代在那巷子里了。
究竟是誰要殺自己?
看這些刺客的來路,他們武功高強,身手敏捷,而且沉默不言,與在江浦刺殺朱允炆的那批刺客如出一轍,不用問就知道,這些人都是位高權重之人豢養的死士。
誰有能力有本事養得起這些死士?
滿朝與自己有過節的就那么幾個人,到底是誰要置自己于死地呢?
黃子澄?黃觀?
不!不可能是他們!他們是文臣,素來迂腐,不管什么事都把孔孟掛在嘴邊,而且他們沒膽子敢暗地里豢養這么多死士。
劉三吾?
更不可能,剛剛在會賓樓里,自己已與他恩仇盡泯,雖然走的時候坑了他一下,可為了一頓飯錢,劉三吾怎么也不可能派死士干掉自己。
剩下的還有誰?
答案呼之欲出。
燕王朱棣,自己得罪的這些人里,只有朱棣手握兵權,能養得起這些死士,而且他心懷異志已久,為了他的大業,鏟除朱允炆身邊的得力臣子再正常不過了。
就是他了!奔跑中的蕭凡雙目冷光一閃,兩手攥緊的拳頭。
朱棣,你好樣兒的!如歷史上所說,你果然是個心狠手辣,殘忍嗜殺的刻薄之人。
今日之仇我若不報,誓不為人!不但要報,而且今晚就報!
老子不信什么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屁話,我蕭凡報仇,絕不隔夜!
"徒弟,徒弟!"太虛的喚聲將蕭凡叫回了神。
"怎么了?"
太虛笑得眉眼不見,指了指后面,笑道:"又落單了一個......"
"揍他!"
"好!"
然后......只聽到一陣噼里啪啦的拳腳聲,還有那位可憐的落單刺客挨揍時的悶哼聲。
再然后......兩人繼續逃跑。
"師父,我覺得有件事挺奇怪的......"奔跑中的蕭凡若有所思。
"什么事?"太虛臉色越來越白了,中箭的傷處顯得失血很多。
"咱們深更半夜在京師被人追殺,為什么不叫救命呢?京師城里有五軍都督府的兵丁巡邏呀......"蕭凡問出這個兩人同時遺忘的細節。
太虛一臉明悟:"你說的......嗯,很有道理......"
接著太虛勃然大怒:"怎么不早說?貧道血都快流干了你才想到!你腦子塞糞了?"
"救命啊——殺人啦!!錦衣衛同知半夜被人追殺啊——這世道還有沒有王法......"
凄厲的大叫聲在深夜的京師街上飄揚,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