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方的效率極快。發送申請半小時后,一輛標有紅色天使圖案的輕型裝甲懸浮車,便已經停靠在隱蔽的基地入口前。
紅色天使,那是人類星際聯合軍的軍徽。
一名身穿連體式防輻射戰斗盔甲的士兵走下車來。按下手腕上的便攜式微型電腦,面無表情地看了看站在門口的趙天:“你就是AS2500036號申請者?”
趙天點了點頭,也不說話。只將配在胸前的個人身份識別卡取下、遞過。
“身份無誤。”
“編號吻合。”
“血型、聲紋、指紋、視網膜吻合。”
“AS2500036號申請者確認無誤。允許登車。”
伏身邁進低矮的車廂,趙天不禁微微一楞。
車里的空間并不大。除了兩名持槍守候在尾座上的士兵外,還有三名和自己一樣身穿破舊灰色制服的男性平民。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用疲憊且冷漠的目光注視著他。仿佛是在看著一頭隨時待宰的羔羊。
十六號格斗場就設在市郊的軍營。這里也是進入新宇市內的要隘之一。
走下車廂,首先進入視線的是一門呈六十度仰角架設的等離子防空炮。就在炮座的背后,則是一片環繞城市矗立的鋼制電網。遠處荊棘狀的隔離欄上,還掛著幾條被燒焦碳化的人類大腿和器官。呼嘯的狂風刮過,更能清楚地聞到一絲幾欲作嘔的腥臭。
出乎意料之外,士兵沒有像想象中那樣,直接把所有人帶入格斗場。而是將他們全部押進軍營南面的一座小屋里。
“從現在開始,你們還有一小時的休息時間。”
屋子中央,站著一名身穿淺灰色作戰服,神情冰冷的中尉軍官:“桌上的食物每人一份。不過,只能在這里吃。禁止帶出這間屋子。”
隨著他的指引,趙天等人的目光也立刻轉向了旁邊的鋼制長桌。那里擺放著四份真空包裝的膠質餅干。
不等軍官把話說完。四人已經撲到桌前,搶到屬于各自的一份。飛快撕下餅干上的紙膜,忙不迭把其中的內容物慌亂地送入口中。
那是軍隊配發的日常軍糧。趙天也只在信息查詢器上見過。
這東西比普通的營養快餐滋味更好。供應的能量也足足高達七十二小時以上。
趙天很清楚:這份口糧并不白給。軍方不是那種專做善事的互助機構。上場前讓所有人吃上這么一頓,無非兩種原因。一、讓你擁有充足的體能與對手更好地撕殺。二、最后的斷頭飯,多少也該吃好一點。
不到萬不得已,根本沒人愿意做這種格斗任務。聯合軍的士兵非常強悍。超過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挑戰者,都會被活活打死在臺上。
一小時后,四人被帶上一架通往地下的電動傳送器。當沉重的鋼門再次開啟的時候,他們已經身在一間巨大的鐵閘中央。
中尉走上前來,在閘口處的電子鎖上熟練地按下一連串數字。頓時,從徐徐打開的通道另外一端,傳來陣陣人聲鼎沸的噪音。
這是一個距離地面米許的白色方形平臺。四周都用結實的橡膠繩圈包裹。旁邊與墻壁連接的看臺上,擠滿了數千名神情興奮的圍觀者。他們向場中拼命揮舞著雙手。口哨、夸贊、咒罵聲組合在一切,成為主宰這一空間的最響亮存在。
他們當中有城內的市民,也有在役的軍人。但是除了中央控制臺下的教官與一干新兵外,所有身在格斗場中的人,都必須以購票的形式才能進入。
沒人會做虧本的生意。軍隊也不例外。在任務者身上付出的一點點投資,收益回報相當可觀。
“咣————”
刺耳的鈴聲中,走在隊伍最前面的中年平民被強行推上了高臺。就在他的對面,一名身穿墨綠色迷彩上衣,體格彪悍的新兵也慢慢走了過來。
按照條例,平民能夠使用匕首作為武器。相反,參與格斗的士兵則必須空手。這倒不是軍方高層對平民的特殊優待。而是只有用這樣的方法,才能使得打斗雙方實力勉強平等一些。
工業平民缺衣少食。即便飽食一頓,瘦骨嶙峋的他們也沒有太多力氣。與其上臺被人白白虐死,不如讓其擁有簡單的武器。也能使士兵在對手的亡命反撲中,獲取更多的戰斗經驗。
然而,望著對面士兵高出自己太多的個頭,以及上身裸露在外的強健肌肉。中年平民不禁生出巨大的恐懼。他的手在顫抖,口中的牙齒也在不受控制地發出清脆的“得得”聲。見狀,看臺上的圍觀者們不禁憤怒地大吼起來。
“上啊!你這狗娘養的。”
“別他媽的站在那里發楞。老子花錢是來看你怎么發抖的嗎?”
“挖出他的眼睛,擰斷他的骨頭”
鋪天蓋地的叫罵聲,似乎給予了他一點點微弱的勇氣。抱著一絲對成功渺茫的幻想,以及想要徹底擺脫困境的絕望。中年平民死死握緊匕首,睜大赤紅的雙眼,如同一頭受傷瀕死的狼,朝著必須亡命搏之的對手狠命沖去。
士兵沒有與之正面接觸,而動作靈活的迅速避開攻擊,一個側翻閃到臺邊靜侯著對方的第二次攻擊。
絕望中的亡命者絲毫沒有放棄生還的夢想。他如同押上全部財產的賭徒,朝著對手發動了一次次的沖擊。甚至很僥幸地用匕首在士兵胳膊上劃出一條寸許長的傷口。鮮血四濺的一剎那,看臺上的觀眾席同時也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叫喊與歡吼。
流血,以命換命的搏殺,這比任何娛樂方式都能更加勾起內心深處的虐殺玉望。
“贏不了的”
望著臺上對峙的兩人,趙天輕輕地搖了搖頭。
中年平民其實已是強駑之末,完全憑著求生的本能在做最后掙扎。無論體力、技巧、戰斗經驗,根本不是士兵的對手。用不了幾個回合,他的體力就會徹底耗盡。
果然,幾分鐘后,面對手持匕首亡命撲來的平民,士兵沒有繼續避讓。而是迎面上前,迅速閃身繞至對方身后,雙手死死卡住他的脖頸,猛然發力。只聽“咔嚓”一聲,口目大張的中年平民如同一條被抽掉脊筋的爛死蛇,慢慢癱軟滑落下來。
“咣————”
刺耳的鈴聲再次響起。擂臺旁邊的控制室里,伸出兩條能夠彎曲伸縮的機械臂。將死亡的平民尸體緊緊鉗住。如同垃圾般直接扔進了臺下的棄物通道。
“下一個,動作快點。”
冰冷且絲毫不帶任何感情的命令從帶隊軍官口中發出。仿佛被命令的對象根本不是和自己一樣有著相同基因的人類。而僅僅只是可供利用的行尸走肉罷了。
三位平民無一存活。望著死狀凄慘的尸體從擂臺上接二連三被抬下,趙天的內心也不由得涌起難以名狀的悲哀和憤怒。
聯合軍士兵來源于公民。長期食物不足與營養不良,注定了無論在體格、耐力、技巧任何方面,平民均不是他們的對手。雖說格斗任務表上已經標明“生死自負”,但是在趙天看來,這種實力根本不成對比的單方面虐殺,完全可以避免。
說穿了,軍方要的不就是活人陪練嗎?何必一定要置人于死地?
我們不是機械清洗者,也不是天人一族,更不是宇宙中那些連名字都無法叫出的異形生物。我們是和你們一樣,體內留著相同血液人類啊!
“AS2500036號,該你上了!”
軍官頗不耐煩的催促,使趙天心底那一絲隱隱尚存的猶豫,徹底變成了如鐵似鋼般的冷硬。他不再遲疑,徑直走上前來,拿起最后一把屬于自己的匕首,大步走上了擂臺。
“這家伙夠年輕的。這么快就要死,有點可惜了。”
“下賤的平民,骯臟的人形種豬。”
“小子,我買了你上場30秒后就倒下。給老子死快一點。”
漫天的譏諷和嘲笑聲,趙天置若罔聞。他默默地站在那里,望著從擂臺另外一角走來的對手。平靜的臉上如同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沉潭水。
“這家伙太弱了,一拳就能把他砸扁。”
站在擂角的士兵輕蔑地搖著頭,使勁捏了捏綁在虎口上的繃帶。他的確有傲慢的資本。論個頭,趙天還不到自己的肩膀。論體格,那瘦小的身板幾乎孱弱的被風一吹就倒。論力量和耐力,幾乎從未吃過飽飯的工業平民,怎么可能與營養充足的我對抗?
無論從哪方面看,此戰必勝無疑。士兵仿佛已經看到:自己強勁的拳頭好像砸西瓜一樣,把對手的腦袋活活爆成一堆碎紅白相間的血腥碎片。
當他帶著想象中凌虐的快感走到擂臺中央的時候,卻意外的發現:這個看上去瘦弱的小平民絲毫沒有表現出絲毫畏懼。相反,那雙因為長時間饑餓而深陷于眉弓下的黑色眼睛,正流露出只有智者才會擁有的深邃。
輕視?
這小子似乎并沒有把我放在眼里。
這讓士兵覺得很不舒服。他陰沉著臉甩了甩頭,惱怒地低吼著,用最直接的攻擊方式,狠狠揮拳朝著對方所在位置猛撲過來。
“死吧小子!”
大如壇缽的拳頭從半空重重砸下,卻并沒有如同意料中那樣直接命中對方的腦袋。想象與現實巨大的反差使他一楞。就在這一瞬間,突然猛地發覺從頸下傳來無比劇烈的慘痛。側眼看時,卻見一把軍用匕首正死死插在自己的頸肩。緊捏住匕首柄端的,正是那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小平民。
“怎么,怎么會這樣?不,這不可能”
暗紅色的鮮血從咽喉斷口噴涌而出,把內心深處的疑問徹底淹沒。士兵雙手緊緊捂住脖頸的傷口,不過片刻,還在拼命掙扎的他徹底喪失了所有生氣。仿佛脫水缺氧的魚兒般翻白眼皮。
喧鬧嘈雜的看臺徹底安靜了。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望著擂臺上趙天瘦小的身影。
“他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一個頭戴藍色棒球帽,手中爆米花已經歪掉大半的年輕男子結結巴巴地喃南著。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這也是在場所有人都想弄搞清楚的問題。
“把戰斗監控記錄給我調出來————”
在格斗場主管,一名配著少校肩章的軍官命令下,懸吊在擂臺中央的四面大型顯示屏上,很快出現了剛剛結束的戰斗過程。
畫面完全以慢動作形式回放。只見屏幕上的趙天略彎著腰,身體前傾,如同鎖定目標的獵豹,在貼近士兵的一剎那,猛然低頭躲過對方落下的重拳,將手里捏握的匕首徑直插入對方的咽喉。
被攝像儀捕捉到的動作分解開來,其實就這么簡單。可是擂臺四周所有圍觀者都大張著嘴,臉上滿是無法掩飾的震驚。
顯然,他們都注意到了同一件事————屏幕左下角定格的時間。
二點二七秒。
也就說,從發動到擊殺對手,擂臺上那個看似瘦弱的平民少年,僅僅只花了不到三秒鐘。
“實在太快了。快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所有人的腦子里都在回轉著同樣的念頭。驚訝、震撼、畏懼如同一枚枚重磅炸彈輪番轟炸著脆弱的神經。他們的目光紛紛從屏幕前回落到平民少年身上。此前的輕蔑與譏諷也不復存在。
趙天默默看了一眼地板上逐漸僵硬變冷的尸體,轉身走下擂臺,來到站在通道口旁的中尉面前,淡淡地說道:“我來領取酬金。”
軍官臉上的傲慢與冷漠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攙雜于震撼之間的驚訝與尷尬。他下意識地搓了搓手,嘴角很不自然地擠出一絲強笑:“嗯!這個先回到接待室再說吧!”
“征集格斗者”的任務報酬為五十星幣。這筆能夠買上五十份營養快餐的錢其實并不算多。在市區,充其量只能維持一個市民三天的生活所需。然而,在衣食無著的工業平民眼中,卻是一筆不折不扣的巨款。
中尉并沒有想要賴帳的意思。回到接待室,他飛快地打開放在桌子上的公文包,從錢夾里抽出一張面額五十的通用星幣遞到趙天面前。此前無法兌付酬金的原因很簡單————他的身上沒有帶錢。
準確地說,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付錢”這個問題。
星際聯合軍的士兵從入伍到配發軍銜,必須經過長達一年的整訓時間。訓練有素且身強力壯的他們對上普通的平民,根本就是大象和螞蟻之間的區別。不要說是僅有一把匕首,就算給那些平民武裝一把威力巨大的激光劍,戰技高超的聯合軍士兵也能輕松獲勝。
軍方之所以發布“征集格斗者”這項任務,目的僅僅是想讓那些從未上過戰場的新兵見見血。畢竟,殺人與被殺,完全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
中尉在這所格斗場里呆了整整三年,接手報名申請資源格斗的平民至少也有上千。但是,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死在了擂臺上。在他看來:只要走進地下通道的平民,都只是一具具會活動的尸體。
死人永遠不會向你伸手要錢。自然也就不用付錢。
可是,編號AS2500036,名字叫做趙天的申請者,卻徹底打破了這條不成文的慣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