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關。
張遼鐵青著臉,悔得腸子都青了,今曰的慘敗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正常情況下,突擊八千步軍的陣形只需要三千騎兵便足夠了,因為更多的騎兵也無法在正面展開,并不是騎兵越多,對敵軍的殺傷就越大。
可張遼卻最終選擇了驅動兩萬西涼鐵騎同時發起突擊,張遼這么做的用意非常簡單,就是要以兩萬鐵騎排山倒海般的突擊瓦解掉敵軍的抵抗意志,當眼前這支看起來像是精銳的軍隊崩潰后,張遼相信,十八路關東聯軍將變成真正的烏合之眾。
不過最終,張遼的狡計沒有得逞,甚至還釀成了慘禍。真正死于敵軍弩箭之下的涼州騎兵其實并不多,先登營只是以巨弩射殺了前面幾排騎兵,倒下的前排騎兵形成了障礙,嚴重阻礙了后續騎兵的突擊,才讓西涼鐵騎獨步天下的突擊難以發揮威力。
嚴格來說,兩萬西涼鐵騎只是被先登營逼退,而沒有形成潰敗。
不過,就算僅僅只是被逼退,這一戰也已經嚴重挫傷了董卓軍的軍心和士氣。
兩萬西涼鐵騎的突擊非但無法沖垮八千關東步兵的防陣,甚至還反過來被對得節節敗退!這對于一貫沉醉在“西涼鐵騎無往而不利”的董卓軍將士而言,是對他們自信心的嚴重挫傷。
反過來,先登營近乎神跡般的表現對十八路關東聯軍卻是極大的鼓舞,十八路關東將士突然間發現,原來西涼鐵騎也并非不可戰勝。
激烈的戰鼓聲中,聯軍轅門大開,回復了自信的關東聯軍如潮水般掩殺而出,此消彼長下,西涼鐵騎的敗退最終演變成了潰敗,十八路關東聯軍趁勝追擊,不但奪回了棄守的大營,甚至還更進一步,搶占了呂布、張遼扎在虎牢關前的兩座大寨。
呂布、張遼被逼無奈,只得引軍退入虎牢關上,這一次,袁紹直接驅兵進至虎牢關下,以雄厚的兵力優勢將虎牢關里三層、外三層地圍堵起來。
涼州,姑藏。
姑藏是武威郡的郡治,從姑藏往左百里是荒涼的戈壁灘,往右百里則是浩瀚無際的大沙漠,中間方圓百里左右的區域卻是一片綠洲、生機盎然,武威郡三萬余人口大多集中在這片綠洲之內。
馬躍的三千鐵騎在擊潰皇甫堅的一萬大軍之后,馬不停蹄奔襲武威郡,兩天之內往北疾進數百里、兵逼姑藏城,駐守姑藏的三百郡國兵不戰而潰,郡中從吏獻城納降,馬躍軍兵不血刃襲占姑藏。
太守府衙,地牢。
馬躍在兩名獄卒的陪同下出現在地牢內,粗如兒臂的木柵欄內,陰暗潮濕的草堆上盤膝坐著一名中年文士,獄卒手指文士,向馬躍道:“刺史大人,這一位便是武威太守傅燮傅大人了。”
獄卒正說間,牢中文士已經轉頭望來。
馬躍佯裝未見,明知故問道:“傅大人何故入獄?”
獄卒道:“還不是遭逆賊董卓殲黨所害。”
“國賊董卓當真死有余辜。”馬躍切齒道,“吾有生之年,必手刃之。”
獄卒上前打開牢門,向傅燮道:“傅大人,這一位是朝廷敕封的駙馬都尉、涼州刺史馬躍大人。”
馬躍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注定傅燮,大聲道:“來人,速速侍候傅大人沐浴更衣。”
傅燮長嘆一聲,向馬躍長長一揖,朗聲道:“下官傅燮,參見大人。”
馬躍雖然野心勃勃、兇名照著,也曾當過賊寇、做過大逆不道的事情,可他畢竟出身名門,先帝也已經赦免了他的過去,現在馬躍不但是朝廷敕封的駙馬都尉,更是毫無爭議的涼州刺史。
現在,馬躍更是救了傅燮,于公于私,傅燮都覺的馬躍是自己的當然上司,自己已經別無選擇,也無需選擇了,想通了這點之后,傅燮心頭豁然開朗,便神情坦然地向著馬躍長揖到地。
涼州,隴縣。
轉眼之間,三天已經過去,經過慘烈的反復爭奪,徐榮軍始終無法越過雷池半步,徐晃的三千殘兵就像一顆鐵釘,牢牢地釘在了隴縣城墻上,無論徐榮軍發起多猛烈的進攻,都始終巋然不動。
隴縣城頭。
徐晃正在十數名小校的陪同下巡視城樓。
目光所及,城樓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受傷的士兵,看到徐晃出現,這些傷兵掙扎著站起身來,紛紛向自己的主將投以注目禮,徐晃大步流星,從傷兵身邊走過,眸子里沒有悲傷,沒有泄氣,只有高昂的斗志和灼熱的殺機!
不需要悲傷,戰爭遠沒有結束,現在還不到悲傷的時候!
不能泄氣,泄氣就意味著放棄,意味著戰敗,意味著死亡!身為守城的主將,徐晃絕不允許隴縣從他手中淪陷。而且,徐晃也不想戰死,更不愿意手下的三千河東精兵戰死在涼州,這三千精兵能從如此慘烈的惡戰中幸存下來,殊為不易。
“都起來,站起來,是男人就不要像死狗一樣躺著。”徐晃揮舞著拳頭,以獨有的慷慨激昂的聲浪給士兵們鼓勁,“寧可像男人一樣站著去死,也絕不像狗一樣躺著求生,難道你們想被人罵成狗嗎?”
“將軍”一名年輕的士兵睜開疲憊的雙眼,無力地說道,“弟兄們已經三天沒有合過眼了,現在就想好好睡一覺。”
“只要打贏了這一仗,你們想睡多久都行。”徐晃道,“不過現在可不行!”
“將軍”有士兵起哄道,“弟兄們想喝酒、吃肉、睡女人。”
“好!等打贏這一仗,本將軍就去和主公講,就算主公砍了本將軍的腦袋,也一定讓弟兄們有酒喝、有肉吃,有女人睡!”徐晃說此一頓,忽然厲聲大罵道,“不過,丑話說前頭,要是打不贏這一仗,就別怪本將軍不客氣,把你們幾個混蛋的大頭小頭一塊砍了。”
“哈哈哈”
士兵們轟然大笑,總算稍稍恢復了些許精神和體力。
隴縣城外。
徐榮在楊秋、程銀諸將的陪同下肅立在瞭望高臺上察看軍情,目睹隴縣城墻上的情景,楊秋、程銀同時吃聲道:“這這些河東兵難道都是怪物?我軍有三萬人,輪番上陣都已經累得不行了,他們居然還有體力說笑?”
徐榮神色凝重,緩聲說道:“河東兵不是怪物,不過他們的主將徐晃的確是個難纏的對手!原以為堅守三天就是徐晃的極限了,可照現在看起來,再過三天也未必能攻陷隴縣哪!徐晃的確是員難得的良將,可惜如此將才竟錯投了馬屠夫。”
楊秋道:“幸好還有鐘繇大人的奇襲之計,要不然,還真拿徐晃這家伙沒辦法。”
“事到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鐘繇大人的奇襲了。”徐榮微微頷首,忽然問道,“馬屠夫的大軍可有異動?”
楊秋應道:“探馬回報,臨挑城頭仍舊插著我軍的旗幟,應該是城池未陷,不過馬屠夫的大軍已經將臨洮城團團圍住,細作無法潛入城內,所以還不知道臨洮城中的確切情形,不過,以滇零將軍之能應該能夠比隴縣多堅守數曰。”
程銀附和道:“只要滇零的羌兵能夠堅持到將軍率先攻破隴縣,馬屠夫的大軍就將被截斷退路,從而陷入進退兩難的絕境。”
徐榮并未附和程銀的意見,再問道:“皇甫大人的北路大軍可有消息?”
楊秋道:“還沒有消息。”
“是嗎?”徐榮聞言一怔,濃眉不覺已經蹙緊,喃喃低語道,“已經三天了,居然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此事很是反常哪。”
“報”徐榮話音方落,忽有小校氣喘吁吁地登上了瞭望高臺,疾聲道,“武威急報。”
“武威?”徐榮臉色一沉,疾聲道,“講!”
小校喘息道:“武武威郡治姑藏城已經被馬屠夫攻陷了。”
“什么!?”饒是徐榮久經沙場,見過無數的大風大浪,此時也不免大吃一驚,失聲道,“這不可能,馬屠夫的大軍還在隴西進攻臨洮,怎可能突然出現在武威郡?而且還攻陷了姑藏城!這絕無可能。”
武威郡被馬屠夫攻陷,后果將是災難姓的!因為武威郡與河套接壤,如果武威淪陷,就算徐榮攻陷隴縣切斷了馬躍軍從漢陽郡、小青山退回河套的大路,馬屠夫也完全可以從武威郡各城、各縣獲得補給,然后經由武威、居延海、再從漠北返回河套。
小校吃聲道:“將軍,馬屠夫只帶了小股騎兵進攻武威郡!”
“什么!小股騎兵?小股騎兵就能攻陷武威郡治姑藏城!?”徐榮嘶聲道,“皇甫堅呢?北路的一萬大軍不是集結在武威郡、還沒有南下漢陽郡么,為什么不擊滅馬屠夫的小股騎兵呃,難道”
小校語氣轉黯,垂頭喪氣地說道:“是的,皇甫大人的一萬大軍已在牧馬荒原被馬屠夫的小股騎兵擊潰,如今敗軍已經四散敗逃、各歸本郡去了。”
“這個皇甫堅!”徐榮憤然道,“一萬大軍居然打不贏小股騎兵,皇甫嵩怎么生了這么個兒子!”
“將軍”徐榮正自怒火中燒時,忽見鐘繇施施然而來,朗聲道,“坑道已然掘至隴縣城內(涼州地處黃土高原,利于挖掘地道),只需等到天黑,便可以掘通地面,派出奇兵搶奪城門了!”
“好。”徐榮憤然道,“就算馬屠夫的小股騎兵擊潰了皇甫堅的一萬大軍,就算馬屠夫已經襲占了武威郡,可只要我軍能在今夜襲占隴縣,涼州局勢便仍有可為,鹿死誰手仍未可知!楊秋何在?”
楊秋踏前一步,昂然道:“末將在。”
徐榮道:“速速挑選八百精卒,飽餐一頓、準備奪城。”
楊秋道:“末將領命。”
“報”楊秋還未及離去,凄厲的長嗥聲再度響起,又有小校氣喘吁吁地登上了瞭望臺,疾聲道,“將軍,長安急報!”
“嗯,長安急報?”徐榮的臉色越發陰沉,一貫冷靜從容的軍中宿將終于也忍不住急火攻心,厲聲大喝道,“快講!”
目睹徐榮厲色,小校冷不丁駭了一跳,惴惴不安地答道:“馬馬屠夫部下大將高高順率領兩萬鐵騎(其實只有八千,虛張聲勢)經由高奴、南出上郡,十曰內長驅直進千余里,兵鋒直逼高陵(左馮翊治所)、長安告急。”
徐榮的眸子霎時收縮,久久無語。
楊秋、程銀諸將紛紛失色,連聲道:“什么?高順兩萬鐵騎已經逼近高陵?”
“長安告急!?”
“將軍,這下糟了,高順可是馬屠夫麾下有名的猛將,所率陷陣營更是驍勇無比,我軍留守長安、三輔的軍隊只有張繡將軍的千余兵馬可堪一戰,其余都是不堪一擊的郡國兵,就算有堅城可守,只怕也很難擋住高順大軍的進攻呀!”
“是呀將軍,長安、三輔若是淪陷,關中將再不復主公所有,洛陽也將成為一座孤城,還如何抵擋十八路關東聯軍的進攻?”
“完了,這下全完了”
眼見諸將語無倫次、驚恐莫名,徐榮的臉色由青轉白,又由白轉青,倏忽之間疾聲喝道:“住口!統統住口!”
諸將凜然噤聲,瞭望臺上頓時一片死寂,只有眾人粗重的喘息聲交相可聞。良久,司隸校尉鐘繇才硬著頭皮說道:“將軍,長安若失則大事休矣,相比較而言涼州反而不是那么要緊了,不如火速回師長安?”
徐榮霍然回首,死死地瞪著不遠處隴縣雄偉的城廓,虎目里流露出難以言喻的失落和不甘,地道已經掘至城內,再有半天時間,隴縣就能攻陷了,可惜已經沒有機會了,而且徐榮相信,只怕以后也再不會有機會了。
涼州的淪陷已經無可避免。
三天血戰,數千將士的鮮血和生命,還有徐榮的苦心孤詣、慘淡經營,一切努力都在這一刻付諸東流。
“唉”徐榮浩然嘆息一聲,再回過頭來時,臉色卻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冷靜,烏黑的眸子也恢復了以往的深沉,轉向身邊的楊秋、程銀諸將道,“楊秋、程銀,各率本部騎兵斷后,張橫、李堪、候選各率本部騎兵游戈大軍左右,加強戒備,其余各部,即刻拔寨起營、回師長安。”
“遵命。”
諸將轟然應諾。
渭水河畔,長安古道。
車轔轔、馬嘯嘯,徐榮的兩萬余大軍正沿著官道上向長安浩浩開進,卷起的滾滾煙塵幾欲遮蔽整個天宇。
“報”徐榮手搭涼篷正往前張望時,忽有探馬疾馳而來,“將軍,前方發現兩條岔道,南邊大路有煙塵漫卷,又有散騎游勇游走出沒,似有伏兵。”
“哦?”徐榮又問道,“北邊大路呢?”
探馬道:“并無異常。”
程銀道:“馬屠夫的追兵來得好快!”
楊秋道:“將軍,南邊大路有伏兵,不如走北邊大路吧。”
“不可。”徐榮搖頭道,“兵法云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馬屠夫在南邊大路故布疑陣,其實并無伏兵,而北邊大路毫無異常,似虛而實,肯定有大軍埋伏。傳令全軍,沿南邊大路直奔槐里。”
“遵命。”
楊秋諸將各領命而去,不及片刻功夫,浩浩開進的大軍便改變了行軍方向,沿著渭水南岸的官道向前開進。
洛陽,司徒王允官邸。
后院桂花樹下,王允仰望天上那輪皎潔的明月,久久不發一語,侍妾蟬兒輕輕端起一盅美酒遞到王允面前,柔聲道:“老爺,喝杯酒解解暑吧。”
王允接過酒盅,望著天上明月半天不曾將酒盅送至嘴邊,良久始浩然嘆息一聲,喟然道:“董卓賊勢囂張,又有呂布、張遼虎狼之徒為其爪牙,十八路關東聯軍于虎牢關連戰連敗,大事危矣。”
侍妾蟬兒道:“妾聞涼州刺史馬躍正引軍攻略涼州,相機圖謀關中,董卓軍看似賊勢浩大,其實根基已經開始動搖,只要十八路關東聯軍能夠打破虎牢關,兵逼洛陽,董卓軍就會不戰而潰。”
“十八路關東聯軍看似聲勢浩大,其實互不統屬,必然難以齊心,要想打破虎牢關談何容易。”王允搖頭道,“而且馬躍與董卓同樣狼子野心,兩人本是一丘之貉,讓馬屠夫取了涼州、關中,只怕又是一個董卓。”
侍妾蟬兒無言以對。
王允低下頭來,望著侍妾蟬兒姣美的花容發了會呆,忽然起身向著蟬兒長身作揖,蟬兒吃了一驚,急忙離席閃避,慌聲道:“老爺何故如此?”
王允義正詞嚴地說道:“今國家有難,允無計可施,上有愧于天子,下有愧于黎民,心實惶恐,今有一計,或者可以除去國賊,只是只是”
侍妾蟬兒道:“妾身本為風塵女子,蒙老爺不棄贖身脫藉、得侍寢席,心實感激。老爺但有差譴,蟬兒雖為女子卻也知曉知恩圖報的道理,萬無不允之理。”
王允慨然道:“蟬兒巾幗不讓須眉,當真羞煞老夫。”
蟬兒盈盈下拜,脆聲道:“蟬兒但憑老爺吩咐。”
“好。”王允上前扶起蟬兒,凝聲道,“吾今有一計,是謂連環計!國賊董卓,爪牙呂布皆為色中餓鬼,吾意先將汝許配呂布為妻,又暗中獻于董卓府上,汝可從中取事,董卓、呂布必然反目成仇,如此董賊反手可除。”
蟬兒先是一呆,半晌才應道:“為了老爺,蟬兒情愿以身伺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