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瘋狂的年代(下)第二十八章重逢(中)
站在門口，兩個人對視著，心中竟同時升起了一絲莫名的驚慌。
陸天豪少年發跡，見過許多大風大浪，被歹徒用槍指著頭都能從容不迫，這刻的一剎那，卻有著失措的慌亂感。
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還好秦嵐臉上洋溢著的母親慈愛的微笑很快就化解了這一份尷尬。他只呆滯了一下，就脫口道：“你是怎么過來的？”
“跟著他。”秦嵐指指比爾。
陸天豪覺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
什么時候自己的智商竟然降到和比爾斯圖一個層次了？
“不請我進來坐坐嗎？”秦嵐問。
陸天豪這才恍然大悟，忙讓開身子。
秦嵐頭前進去，隨便看了一下房間的環境，然后在一張小靠椅上坐下。
陸天豪對比爾斯圖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要他出去。他大叫：“嘿，我還沒給你答案呢！”
“我現在已經不需要你的答案了。你這白癡。”陸天豪沒好氣的回答。
待到比爾剛走到門口，陸天豪已經把門重重關上，鎖死。下一刻，就算是張小雅過來，他也打定注意不開門了。
曾幾何時，多少次在夢里夢見自己與母親相遇。幾度想象著那會是怎樣的一個場景。
是慷慨激昂，大聲斥責，怨憤其無情無義？
還是淚灑情奔。抱頭痛哭，忘卻一切過去的孤獨與痛苦？
又或是訴離別，傾苦難，彼此關懷，親情重溫？
陸天豪以為當時的情景不外乎以上這幾種，結果卻是恬恬淡淡，自然從容，就象是兩個初見面卻神交已久地朋友，在一絲尷尬之外，更多的。是一分未知的好奇。
在最初的慌亂之后，兩個人同時恢復了一慣的鎮定從容。
他拿著杯子。然后問：“茶？咖啡？還是別的什么？”
“橘子汁吧。”
于是陸天豪點了點頭。看來自己喜歡喝橘子汁的習慣還是有遺傳因素的。
橘子汁端到秦嵐的面前，秦嵐說了句謝謝。陸天豪回了聲不客氣。兩個人同時一楞，想到了什么，有些會心而又略帶苦澀的笑了起來。
這可當真不象是母子間應有地對話啊。
“什么時候到美國的？”秦嵐問。
“三天前。”
“旅游？”
“旅游加公干。先到地紐約，然后一路開車到的拉斯維加斯。”
“這么說有好多地方你還沒來得及去玩一下了。”秦嵐笑說。
“是啊。”陸天豪點頭：“不過后面應該會有時間地吧？我還想去科羅拉多大峽谷轉轉呢。沒準會上衛星圖片。”
兩個人說話很隨意，在這個時候，一些輕松的話題更能調節氣氛。過快的進入主題，只怕誰也沒那個心理準備。
“這個沒問題。我可以幫你介紹最好的向導。對了，你簽證多長時間？”
“三個月。”
“時間還算充裕。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幫你把簽證的時間再延長一些。”
“不必了，哦，我知道你有這能力，不過沒那個必要。美國是個好地方。但我還沒打算因此就把自己變成個外國人。”陸天豪拒絕了母親的好意，心里面地感覺有些怪怪的。
秦嵐的臉色微微一變，嘆了口氣。點點頭說：“我明白。”
這個很容易引起不快和爭議的話題立刻被兩個人自發的略了過去。
他們閑聊了一會，談了談中國最近的國情，美國這邊又是如何，說了一下各自地見聞經歷，了解一下大致的過去。陸天豪并沒有說自己開公司的事￣優秀地兒子，總是比無能的兒子更容易得到父母的認可。
對陸天豪來說，他更希望自己以一個無能的形象出現在秦嵐的面前，然后看看她是如何的反應。
在這樣聊過一會之后，兩個人一時間再找不到多余的話題，雙方都開始沉默下來。
秦嵐很隨意地喝了一口橘子汁，終于問道：“你爸爸他身體還好嗎？”
陸天豪一呆：“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爸爸已經死了。”
秦嵐的手凝結在空中。她的臉色有些古怪，略略呆滯了一下，問：“什么時候的事？怎么死的？”
“十二年前的事了。車禍，是個意外。”
十二年前？秦嵐的手微抖了一下：“那你一個人這些年是怎么過的？”
“就這樣過唄。”陸天豪懶洋洋地揮了揮手。
秦嵐的腦中擎起一片滔天的波瀾。
一個孩子，十歲時就開始獨自過日子，他要吃多少苦才能熬到成人？
歉疚之情頓時升起，秦嵐結結巴巴道：“孩子，對不起，我真得不知道事情會是這個樣子。這些年，你一定。。。一定很難過。”
陸天豪只是微微一笑：“事實上，我過得還算不錯。。。。。。在美國的這些年，你就沒想過給家里打個電話，問問情況？沒想過要回來看看自己的孩子？”
秦嵐嘆息搖頭。
有些事情'終究無法訴說'有些理由，終究說不出口。
這些年來，苦也受過。淚也流過，幾度想飛回中國，尋找自己日思夜想的兒子，最終卻不得不在現實中低頭。
她是個聰明人，不得不考慮一些可能出現的情況。
許多年不見，兒子還認得自己嗎？
在繼母有意識地教育下，兒子還會感恩自己嗎？
長時間的分離造成的隔閡有可能在幾天內就消除嗎？
拋下業已成型的事業，去尋找一個渺茫的希望，拾起的那舊日感情，只怕早已經蒙上了歲月的積塵。
就算陸鋒高尚無私。為了兒子的前程同意讓自己帶兒子一起來美國，可是自己的事業。和即將組成的家庭，又該如何面對這一切？
那兩年。詹姆斯。泰勒正在競選參議員。
做為競選助手地她，是沒有資格也沒有理由為詹姆斯。泰勒帶來任何不必要的麻煩地。
感情在歲月中變淡，事業則在相對的成長。她做出了一個她知道正確地選擇，然后坐在這里，聽陸天豪淡淡的向她提出這個問題，卻無言以答。
“天豪，這些年來我一直忙于自己的事業。忽略了關心你，這都是我的錯。。。。。。”
“行動永遠比語言更具有實質意義。”陸天豪冷冰冰的打斷了秦嵐。
他對道歉從來都不感興趣。
“天豪，你聽我說。。。。。。”
“何必再聽？”陸天豪聳了聳肩：“我本來就沒打算直接和你做面對面的接觸。這次的接觸太突然，你和我都沒有這個心理準備。說真地，你不該跟蹤比爾的。”
秦嵐沉默了一下，低聲問：“你恨我。是嗎？”
陸天豪曬笑一聲。他站了起來，走到窗前，看著遠方景色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中國每年死于交通事故的人數可以坐滿兩個北京工人體育場。但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孩子因為失去一個父親或母親就變成徹底的孤兒。我很有幸，是那其中地一個。”
他回頭看看秦嵐：“你認為我該感激你嗎？”
“我。。。我可以補償！”秦嵐叫了起來。
陸天豪看了秦嵐一眼，補償這兩個字，在他的心中形成了一把利劍，深深地刺痛了他。
補償？她以為她能拿什么來補償？父親死后，他是憑什么來撐起一個家的？在那段艱苦地日子里，他一個人挑起了太多的重擔。最初的時刻，他幾乎每日每夜都在想，為什么母親不能來到自己的身邊，為什么母親不能來看看自己，照顧自己，養育自己。
在他決定自力更生的那段時間里，他不是沒被困難嚇倒過，害怕過。只是他沒有后退的權利，因為身后，早已無路。
是那段艱苦的歲月磨練了他，卻也令他記憶深刻，永世難忘。
他無法忘記在自己無依無靠的時候，他的母親遠在異國他鄉，因為種種自私的理由而滯留這里，甚至連個消息都沒有。
他不是圣人，也不想做圣人。
他知道秦嵐在美國不可能不想他，因為自己畢竟是他的兒子。他也知道自己現在只要一開口，那么無論什么條件，秦嵐都會最大限度的滿足他。可他依然無法原諒，無法接受這一切。
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父母不疼愛子女，任何父母都愿意為自己的孩子付出。可有一個很大的區別就是：有些父母可以為了孩子的感情而犧牲自己的利益，有些父母的愛則建立在不犧牲自身利益的情況下。
后者通常比前者要有錢得多，所以他們變得犧牲不起。
毫無疑問，秦嵐就屬于后者。
她確信她自己深愛自己的兒子，只是有種太多的無奈，而不得不如此。
但對陸天豪來說，上述理論便足以形容她全部的心境和思想。
補償？他根本不需要補償！
陸天豪很想放聲大笑。
他想要的，僅僅只是一份真正的母愛，而不是一份賠償式的關懷。
下一刻，一個略帶惡毒的念頭便那樣出現在陸天豪的心中。
陸天豪淡淡說道：“好啊。給我一百萬美金吧，錢是萬能的膏藥，總可以彌補一切傷痛。”
“一百萬美金？！”秦嵐被這個數字嚇得呆了。
陸天豪的嘴角出現一絲嘲諷的笑意：“看來你拋家棄子換來的成功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樣輝煌。如果一百萬美金太多的話，我不介意你分期付款。”
